《本王誓死不嫁》俞恨容

3、第三章

　　琰都是否真的空门大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那剑邦王如此以为。

　　楚彧细细看着纸上资料，上面详细介绍了此去平宛可能需要接触的人、事、物，他自幼过目不忘，看完后基本上心里就对自己将要做事的行程有了大致计划，在王爷的认可下把纸张烧得一干二净。

　　“王爷要属下何时出发？”

　　“今日。”

　　长史一愣，随即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躬着身告退，眼睛不经意地看到上首那人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但终究没有再交代什么。

　　楚彧心里带着困惑走出书房，去自己房里收拾行李，他的行动力极强，又意识到王爷对此事的看重，于是不多带东西，只简单地整理了个包袱，在身上不同地方塞了些盘缠。

　　提着包袱走在王府的长廊里，途径书房的时候，忍不住向里头望去，但见王爷依然坐在那儿，以手支额，像是敛眉思考着什么。

　　鬼使神差地，楚彧站在敞开的门外，抬手敲了敲。

　　“王爷，”他说：“属下这便启程了……您，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作为一个家臣，楚彧无疑是有些唐突了，但卫玹并没有恼他，反倒像是下定了决心，说了句在这等下，便走进自己卧房，把床头暗格里的所有银票取了出来，点了下数目，八十万两，他想了想，仅仅数了五万两放回去。

　　把七十五万两银票交到楚彧手里，庞大的数额让后者瞪大了眼睛。

　　“属下……我……”

　　“楚彧，”王爷念他的名字：“这七十多万两拿去，该用钱打点的时候绝对不要吝啬，本王……总之，若是此行失败，就不要回来了，尽早另寻明主吧。”

　　年轻的长史脸上顿时布满惊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王爷……”

　　卫玹摆摆手，让他离开，再也没有说什么。

　　离开王府时的楚彧内心无疑是震惊的、不解的，七十多万两对一个王爷的身份来说其实并不算多，而他却知道自家王爷廉政爱民，从来不费思于金钱财物之上，更是常常自掏腰包安置事务，因而积蓄寥寥，这七十五万两已是王爷的大半积蓄。而如今交给自己拿来办事，便可知晓此事王爷有多慎重。但一路上他也时常会想，游说剑邦藩王一事以他楚彧的智谋并不算多难，王爷这笔钱是否也有对自己能力的看轻之意？

　　此番诸多心思，然而当他赶到平宛之后，得知卫玹究竟处于怎样一个岌岌可危又荒谬绝伦的境地，才明白，当时那人竟是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性命，尽数押在了他楚彧的肩上。

　　把楚彧派出去后，他去徐氏房中用了午膳，王妃看见卫玹自是又一番惊喜，席间他温言关心着徐氏，甚至屏退下人，放下王爷架子，唤她小字殷殷嘱咐：

　　“菁儿，你现在怀有生孕，切要注意身子，凉的东西不能吃，束腰也不要用了，过年时父皇送了十匹上等蜀锦，我一会儿去让管事取出来，找几个好裁缝，给你做几套宽松些的衣服穿……”

　　徐氏的脸蛋自始至终都是泛红的，甜蜜又娇羞地望着自己的相公，幸福溢于言表。

　　用完午膳，便坐上入宫的马车去看望皇妃，也就是卫玹的生母——舒贵妃。

　　舒贵妃是当世著名的美女，更是才女，其人并不姓舒，而是出身泽国望族的徐氏，与王妃是同宗。少时才名远播，一首《乘垝垣赋》一度使锦都纸贵，承帝赏其才貌，纳入后宫盛宠至今，为承帝育有一子，名玹。

　　成年出宫的皇子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再踏入西宫（后宫中妃嫔的住所）的，要看望自己的母亲，需要上下通报，然后双方到某个靠近乾清门的闲殿会见，于是卫玹见到母妃，是在养心殿。

　　卫玹把带来的首饰玉器拿出来孝敬母妃，拿在手里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寒酸，所幸舒贵妃自己盛宠不倦，从皇上那儿得的赏赐源源不绝，又有望门娘家扶持，倒也没指望依靠自己儿子这点孝敬来装点脸面。

　　回看十几年前，他这个王爷当得实在是清廉又憋屈，吃穿用度虽都是一等一的，追究其来源，却原来全是靠母妃接济。当时的想法很天真，只认为皇兄卫翊太子之位既定，天下又不太平，正是内里需要齐心的时候，自己作为立府于中央的王爷，本就站在泽国的权力中心，若是再让太子觉得不安，引起兄弟间的猜疑，实在不该。

　　于是不贪不污，也不拉帮结派，终日安分守己，以至于最终自己要被“嫁出去”时，朝中大臣的反对之声也只是针对“国家耻辱”、“几年太平”上，竟无一人站出来说一句“嘉王爷此行凶险重重，生死难卜，即便他日能够脱困回国，也再难立足于天下悠悠众口之间”……

　　他很快收回思绪。卫玹同母妃向来亲厚，只是从前少不更事，只觉得母妃终日忧心忡忡，对他要求太高，又有些汲汲经营，与那《乘垝垣赋》中展现出的大气情怀不太相符，现今回首再看，母妃看自己的眼神中，分明就是恨铁不成钢。

　　这到底“恨”的是什么，过去的卫玹不能理解，他功课向来优异，政绩也好，现在他却能感悟明白，在平宛皇宫中无数次的反思，最终所有的问题都汇聚成一个答案——就是曾经的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没有牢牢握紧本应属于自己的筹码。

　　闲话撇开不谈，作为舒贵妃唯一的儿子，卫玹来探望她终究还是一件令她高兴的事，更何况宗亲兼任儿媳的徐菁给她带来可能有孕的好消息，让这个年近四十的美丽妇人频频展露笑颜。

　　徐氏也不忘此行的目的，认真地请教舒贵妃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两位妇人一慈一孝，从怀孕说到美容，从刺绣说到虎头帽的织法，卫玹在平宛后宫生活十多年，即便非他所愿，对于这样的话题也实在是听得多了，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像是外行又好像特别有道理的话，活跃活跃气氛，在他刻意而为之下，三人相谈甚欢，都在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舒贵妃留两人用了晚膳，席间卫玹提到，不日他打算去拜访徐氏的娘家徐仆射府，却苦于不了解老岳丈的喜好，不知道妻子和母亲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徐氏闻言满脸欣喜，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说：“父亲不爱金银俗物。”

　　舒贵妃却是展眉笑了：“我那堂弟是风雅人士，当然不会为俗物侧目，恰好前不久本宫这儿得了一幅字画，不是古董，然是当朝大家所作，倒是能略表心意。”

　　说着，她便向身边随侍的宫女递去一个眼色，宫女“喏”了声退出去，到舒贵妃的咸福宫去取。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宫女回来了，捧上一个锦盒。

　　卫玹启轴观之，眉头一跳，竟是江瑾卿的《雪夜舟上》。

　　江瑾卿其人，善诗工画，又写得一手精妙好字，比王爷大不了多少，年纪轻轻便已是名动九州的大才子。说起来，此人和他还有一番渊源。在卫玹还小的时候，江瑾卿也还未成名，他的文章被同窗带到泽国锦都，希望能在锦都文坛博得一席之地，还是小皇子的卫玹机缘巧合之下看了那篇文章，抚掌大悦，赞其：雄才雕龙。

　　只是那时的卫玹不过是个孩童，他说的自然便是黄口小儿之言，士大夫们对他的评价也不过一笑了之，然谁都没有料到，那篇文章的小主人，在多年之后当真成就了一番旷世才名。

　　卫玹喜好风雅文墨，前世钟爱的墨宝之中，江瑾卿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后来到了平宛，颛孙皇帝为搏他这“男妃”一笑，高价收集江瑾卿的墨宝送入平宛宫中，把江氏字画一度推到了风口浪尖，画作被“妖孽”喜爱对于清高的文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世人对其褒贬不一，最后江才子更是被人切去双手拇指，一生再难妙手执笔，从此隐居萍山，号雕龙居士。

　　若是从前自己得了这幅字画，必定是珍而藏之，绝不会拿出去送给别人，但今时已不同往日，大难临头之际，又怎么还有闲心顾及风花雪月？他再一次从母妃手里得了接济，心中惭愧却也没有矫情，当即收拢卷轴放归盒中，没有再多看一眼。

　　舒贵妃看着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和由衷的喜悦。

　　辞别了母妃之后，和徐氏坐上马车出宫，待得出了皇宫外围，他嘱咐徐氏带着画轴先自行回府，而自己则下了马车，带了两名侍卫，告诉徐氏自己有事处理。

　　徐菁没有多问，温顺地颔首，脉脉地望着他，终是只道了句：“王爷注意安全，也莫要太累着自己。”

　　他点点头，给王妃拢紧披肩，转身向西城门走去，没有提灯笼，挺拔的背影很快融进了夜色里。
　　靠近西城门的地方，坐落着刑部大牢。

　　泽国百年，葬送在这里的亡魂数以千计，每到夜晚，周遭便一片幽暗，就连刑部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也是昏暗明灭，照在守卫的军士脸上，显得鬼气森森。

　　他走上前去，亮出王爷的身份牌，守卫虽然诧异嘉王爷为何深夜来此，但也不敢阻拦，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去。

　　若无上面的特别指示，刑部官员通常不会在大牢逗留，没有谁会和自己过不去。此时只有一群牢头狱卒在这三月的春末之夜，喝着烧刀子御寒，乍一看到身着锦衣面容俊美的王爷，一时间几乎都是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叩，叩见王爷！”东倒西歪的牢头们总算回过神，慌忙给卫玹请安。

　　卫玹摆摆手，让他们平身，问道：“宿焚舟的牢房钥匙何在？”

　　一名牢头赶紧从腰上解下来，双手呈上。

　　王爷手心里捏着银子，和牢头换了钥匙，醉醺醺的酷吏顿时眉开眼笑。卫玹举步向最深处的牢房走去，那些狱卒期期艾艾地想要跟上，都被他喝退，就连两名侍卫也留在了原地。

　　牢房越深处，越是漆黑不见五指，牢房栏柱也从木质的变为精钢所铸，他举着火把，明灭的火光照亮身周咫尺之地，在潮湿肮脏的石墙上留下一道影子，最后，脚步停下来，隔着栏杆打量里面的人。

作者有话说

　　存稿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