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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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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日光稀薄。
太和居的生意也愈发繁忙,出来等差使的人已经在上午的等待中慢慢耗去了耐心,纷纷叫了便宜的酒菜开始大快朵颐。这种时候不仅是太和居这种大茶馆,就连街角简陋的吃食摊子都开始挤满了人,空气里充满了诱人的食香和喧腾的人声。
陆小凤还是坐在靠门边不起眼的地方,面前放一壶茶、一碟油酥花生卷。店里的伙计为他的茶壶里添上热水,热情而又周到。
冒着热气的八百一包的好茶,刚出锅的油酥花生卷,天底下已没有任何时候能让人觉得如此满足。
这种地方,就是坐上一天你也不会觉得腻,因为有好事的人会聚在这里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个中的精彩也不尽是你所能亲眼看到或听到的。现下正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大麻子正在隔壁桌口沫横飞地说着他路上所见的怪事。
“我有个弟兄在三清山那边做买卖。那次他去川湘一带走货,因为路上耽搁了没赶上住店,就和当地赶车的在草甸子里滚了铺准备将就一宿。到了半夜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三个人路过。一个穿青衣的男人,一个穿红衣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白衣的女人。”
周围的人纷纷催促道:“然后呢?”
大麻子大笑,又道:“那穿白衣的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长得却是又白又俊俏。哪知那个当地赶车的看见这三人竟是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尿了裤子去。”说到这里,大麻子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显得既好奇又可笑。
“我弟兄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怕那三个人。”大麻子露出神秘的笑来,故意道:“你们猜怎么着?”
周围的人屏声敛气,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来。
“你们可知在湘西一带,有赶尸人这么一说?”大麻子笑了笑,道:“那两个男人就是赶尸的,后面穿白衣的女人就是个死人!”
众人听了只觉得晦气,扯着张麻子就是一通骂。
接近正午的时候,就开始有风。
陆小凤喝完最后一杯茶,扔下茶钱就走出了太和居。
他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找的人,他只是慢慢在这个街道平整、屋舍有序的城里走着,这个城市所富含的人情和韵味都让你觉得不停下脚步来欣赏实在是可惜。
就在这时,陆小凤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显然也看见了陆小凤。
“陆大侠。”他小跑几步过来,脸上带着愉快的笑,这个人正是杆儿赵。
陆小凤想笑却已笑不出,他一看见杆儿赵就想起了那个让他连汗毛带着胡子都在冒冷汗、打寒噤的小太监。
“陆大侠几时到的京城?”杆儿赵倒没有像小太监一样拉着陆小凤的手又摸又嗅,但他说话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样子了。
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对旁人又恭敬又亲热。自从李燕北死后,那些原本跟着李燕北的属下都各自单行,他自己也顺顺当当接管了地界上的势力,这几年生意也做得尤其的好。
陆小凤笑道:“不过是前几日到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杆儿赵,又道:“你倒是越发像个老板的样子了。”
杆儿赵道:“陆大侠莫要笑话在下,我不过是个市井里的混混罢了。”
陆小凤笑了笑。
杆儿赵在市井上混了多年,能在龙蛇混杂的京城里站住脚且有了今日的势力,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杆儿赵也笑,“今日还请陆大侠赏个面子到寒舍喝杯薄酒。”
陆小凤也未迟疑,点点头道:“好得很。”
八百里胡同很深,也很静。
天色开始变暗,路也已快走到尽头。
陆小凤看着眼前这个寒舍,倒真有几分意外。“你真的就住在这里?”
门庭陈旧,不足三尺的前院,青瓦砖墙的两间小屋,看起来显得实在有些寒酸。
杆儿赵引着陆小凤往里走,道:“正是。”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不是大户人家,只是周围的屋舍都整齐井然,比起市井里杂乱的棚屋也显得清静很多。
陆小凤想起李燕北的三十个公馆,每一个都是宽门阔厅,院子里既有花鸟又有虫鱼,气派又别致。
晚风轻送,寒意渐深。
铜锅里煮的是新鲜羊肉,浓郁的香气勾得人食欲大振,壶里的酒被烫的酒香四溢,这种时候好酒好肉,当真是件痛快的事。
杆儿赵替陆小凤倒满酒,“陆大侠来京城可是有要事?”
陆小凤道:“我且问你一个人。”
杆儿赵道:“谁?”
陆小凤道:“赵老三。”
杆儿赵“哦”了一声,道:“天宝当的赵老板,我自然晓得他。”
陆小凤眨着眼道:“他姓赵,你也姓赵,莫非你们是亲戚?”
杆儿赵摇摇头,道:“陆小凤姓陆,淮南神剑陆良也姓陆,莫非你们也是亲戚?”
陆小凤哈哈大笑,一杯酒已经下肚。
杆儿赵替陆小凤把酒满上,道:“他跟我虽然不是亲戚,可是赵老板有些事却是我知道而他亲戚都不知道的。”
陆小凤道:“哦?”
杆儿赵拿着一支筷子敲了敲碗,道:“人人都知道赵老板富得流油,家里却连半个女人都没有,他看起来倒像个十足的老光棍。”
陆小凤想起霍休,没有说话,他只是端起杯子慢慢的把酒喝下去。
杆儿赵又道:“杏花大街有个最有名的妓院,里面的红薇就是赵老板的情人。”
这一点陆小凤并不显得意外,他看着杆儿赵,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事原本就算不了什么。”
杆儿赵道:“这种事别人看来很平常,可是我知道,赵老板是个有毛病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什么毛病?”
杆儿赵笑得有几分神秘,道:“就是男人不能说的毛病。”
陆小凤吸了口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杆儿赵道:“我猜的。”
陆小凤半晌说不出话来。
杆儿赵笑道:“我有个手下在藏玉阁有个相好的,她说赵老板每次在红薇的房里过夜,但绝对没有碰过红薇一根手指头。”
陆小凤觉得莫名其妙,道:“她又怎么能清楚这里面的事?”
杆儿赵道:“别人或许说不清楚,可是她本来就是那里的人,这种事她若说是便绝对没有错。”
陆小凤只有听着。
杆儿赵又添了一壶新酒烫上,嘴里道:“像红薇那么漂亮的女人,神仙见了都要动凡心,除了他有那种毛病,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铜锅里的羊肉已经被吃得所剩无几,人的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
杆儿赵酒量实在也是不错,他又倒了杯酒下去,道:“还有一件事,你想必应该也已该听说。”
陆小凤点点头,“潇湘剑客魏子云。”
杆儿赵道:“赵老板跟宫里的一些人关系不错,魏子云就是其中一个,我亲眼见过他们坐在酒楼里喝酒。”
陆小凤也道:“酒桌上是朋友,酒桌下就有可能是仇人。”
杆儿赵道:“这话倒不错,只是魏子云毕竟是在宫里当差事的人,他被赵老三害死,公门里却没有半点动静,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
陆小凤只得老实道:“这当然不是因为赵老三又有钱势力又大。”
“不错。”杆儿赵手中的筷子又在碗上一敲,发出“噔”的脆响,他淡淡道:“只因魏子云监守自盗,偷了番邦进贡的贡品。”
陆小凤盯着杆儿赵,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几分说谎话的痕迹出来。
杆儿赵瞧了瞧陆小凤的样子,笑道:“你不信?”
陆小凤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像魏子云这种大内第一高手,以他的武功修为和处事人品,绝对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好,这样的人怎么会弃自己的声名于不顾,去盗取番邦贡品?
他虽然没有说话,喝酒的速度却是明显快了很多,这表明他心情变得很复杂。
难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西门吹雪才直到现在都没有杀赵老三?
他想不通,但是脑子却开始有点发晕。
杆儿赵夹了一大块羊肉到陆小凤碗里,道:“不管大侠还是小混混,要想在京城活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现在京城中谁的势力最大?”
杆儿赵看了陆小凤一眼,道:“明面儿上有钱又有势的也并不只是赵老三,还有西城那边的顺爷,但还有一个人,他可算得上京城里一个狠角色。”
陆小凤想了想,道:“柴老大?”
杆儿赵笑,“你当然也该知道他的。柴老大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沾血买卖,所以虽然他不是最有钱的,手底下养的人却绝不是吃素的。”
宽敞的屋子里灯火依旧明亮,桌子上的酒菜却已经少了一大半。
陆小凤霍然端起酒壶,张口唱道:“妹妹背着泥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歌声又大又响亮,直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杆儿赵瞪大了眼睛,他绝想不到聪明绝顶风流潇洒的陆小凤唱起歌来实在是件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