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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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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师公师婆拜年!”
一字排开,从高到低,三个孩子都长得十分俊秀。姚木匠看得真真的,中间那个自然最熟不过,在家借住一年有余,跟自家孙子同进同出,分外熟络。最小的那个也在家住过几天,古灵精怪,此时正一脸可爱的冲他直笑。右边的那个倒是第一回见,大大方方的,很是不错。
受了头,给了红包,姚木匠也不耐烦讲些婆婆妈妈的事,自然领着徒弟徒孙朝外走,换个地方喝点小酒才是正经。
师婆吕氏招呼宋芸娘不要客气,只管坐下,自己则先拉着四丫好一番揉搓,才招呼大丫近前细细询问一番,见她口齿利落,行事大方,也心中满意,不禁对老爷子和大儿子提出的那个主意有了几分赞同之意。
大年初二本是外嫁女回家的日子,因为姚木匠与姚大郎都收了几个徒弟,每年都是初二来拜年,家里总得留人待客,所以几个媳妇倒是轮流着回娘家。姚家虽已有几分家业,倒也还没养成蓄奴养婢的习性,家里日常活计多是三代婆媳自己动手。今年留在家中未回娘家的自然是大郎家的婆媳二人,姚大郎的妻子娘家姓何,讨的大儿媳就是城里不远的一家郑姓闺女,入门两年,就已经有了一个三月大的儿子。
何氏坐着陪宋芸娘叙谈了一阵,见她言语温柔平和,心中有了几分数,这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再看看大丫,此刻抱着小孙子在哄,架势十分熟练,一看就知在家里也不是娇养的。只是,想到那个曾在家中打滚大闹的陈婆子,何氏就不由地有些迟疑,那样一个奶奶,会不会也养出那样的孙女来?
郑氏又添了一次炭火,加了一次茶水,给儿子喂了奶,见时候不早,就起身准备中饭。何氏见状也告恼,中午外面男人们加起来也有两桌,里面女眷们也有一小桌,这么多人的饭菜总要忙活一阵。
大丫想起临出门四丫提醒的话,也连忙起身帮忙。
“快坐下,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客人动手?”何氏连忙推辞。
四丫笑道:“大婶婶,四丫也能帮你烧火的,你等下多炒两个好菜给我尝尝就行。”
芸娘也道:“要不是我这身子骨,也该帮忙才是。”
吕氏一锤定音,“都不是外人,老大家的你就领着孩子们去做饭就是了,芸娘陪我解解闷,我的宝贝曾孙,我这把老骨头还带得住。”
人多力量大,洗的洗,切的切,然后蒸的蒸,炖的炖,炒的炒,再加上一名出色的烧火工,很快就饭菜上桌,大快朵颐。
四丫跟着大姐,陪着师婆,逗着小奶娃,自得其趣,也不知道爹娘他们在隔壁说了些什么,不过没多久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找师婆说了几句话才走,临走时瞟了大姐一眼,满脸通红。四丫看了正拍哄着似睡未睡的奶娃的大丫一眼,大姐不认识,她可认识,刚才那位就是姚大郎的三儿子,再瞧瞧师婆那意味深长的眼色,她立马秒懂,相亲,赤裸-裸的相亲,不过被相的这个什么还不知道呢。
不过很快大丫也知道了,因为何氏再次进来后,就当着芸娘的面给大丫插上了一只银钗。四丫是不大懂这意思啦,不过大丫肯定是懂的,因为她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然后就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两家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把这事定了下来,姚家人热情地送到门口,李家人欢欢喜喜地告辞上车回家。
是的,去年夏初,李家就添了一头牛,陈婆子高高兴兴地把牛租出去给人耕地,很是赚了不少铜板,四丫却多了一个活计,放牛的小姑娘,没办法,家里就这几个人,她不干就得大姐干了。不过也好,有牛就有车,像今天到县城就不用11号车或是搭别家的牛车了,连娘都可以出门来走走了。
姚大郎看着李家人走远,自己也转身回屋。这门婚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李家那每个季度都能出的两三张图纸,凭着这些,去年一年工坊的收益足足增了一倍,更重要的是,如今工坊声名远播,公认的样式新颖,手艺老道。
其实,他更看中的是四丫那小丫头,那小丫头上次不过来住了短短几天,后来就对现存的旧样式小小改动了一点,他看了后大叹天才。可惜的是自己再没有年龄合适的儿子,而家中唯一年岁相当的却是二弟的小儿子,而二弟,唉?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读书的儿子娶一个乡下姑娘的,哪怕这个姑娘对工坊再有用处也不会改变主意。再说,他也不想白白把机会送到二房去,他二房有权,自己大房有财,这才平衡,才能互助互利,要是四丫嫁进二房,日后这工坊是谁的,那可就说不定了。他信得过自家二弟,可信不过二弟媳妇,那可是个精明人。现在这样也好,看在姐妹情份上,四丫总会帮老三媳妇的。
如果说四丫不知道姚大郎的小心思,那就太小看她这个曾经的商场精英了。不过,这姚家确实不错,家风正,自家大姐嫁进去并不吃亏,说起来,这未来姐夫还是她相中的,要不她当初也不会开口请师婆给大姐找人家,后来也不会劝服老爹细水长流的慢慢给图。至于姚大郎那点小算计,她还不放在眼里,反正她手上已经存了不少画稿,就算现在歇手,慢慢给也有七八年的量,等七八年过去了,大姐早在姚家立住了脚跟,而那时,哥哥读书是否有希望之事也多半成了定局,可以再作打算,到时如果自家还想从中分一杯羹的话,她脑子里还有大量现代款式,压根就不缺了那些东东。
现在这事情总算底定了,她心中也舒服多了,她可看见过几次自家那位奶奶与村中的三姑六婆又混到一块去了,如果哪个八婆提醒奶奶发现了就摆在她眼底下大姐这块大肥肉,她不狠狠咬上一口她就把这两辈子的姓都改了。
四丫不管是叫李萌还是李四丫都不用改姓,因为陈婆子此刻正喜滋滋地盘算着一桩大买卖,是的,买卖。城里周大财主家三儿子娶妻多年,一直没有子嗣,现在正张罗着高价买一个模样周正好生养的丫头,幸亏村东那许家三丫头回娘家,要不她还不知道这美事。
五十两,足足五十两,这可比当年二丫那十两身价银足足高了四倍,唉,早知道这样,她就把二丫留下来再养几年,谁知道短短五六年她就亏了四十两,只要一想她就心疼不已。好在家里还有大丫,过了年就是十五了,年龄刚刚好,再看看那长相,她现在觉得那曾经被她称为狐媚子的长相怎么就那么顺眼,长得好啊!身量倒还算高挑,可惜瘦了一点,不过不怕,好好养养,谁不会说她好生养。
“来,大丫吃肉,多吃肉。”陈婆子满脸笑容地把一大块肥肉夹给大丫。
全家人都惊呆了。
李铁柱的筷子在菜碗里划拉了一下,就往嘴里去,咬了半天也没觉察到自己压根就没夹菜。
宋芸娘的筷子停在了豆腐上,然后愣愣地夹起放在了四丫碗里。
在陈婆子夹肉的时候,李天赐就把碗端了起来准备去接肉,结果他现在保持着接肉的姿势呆住了,这种情况在他12年的记忆里是从未出现过的。
李大丫受的惊吓最大,她已经握不住筷子,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也未把她惊醒。
李四丫最镇定,她挟起娘给的豆腐,咬了一口,然后说道:“娘,你也吃。”
“哦,好!”
除了陈婆子和四丫,其余四人是食不知味地扒完了这顿饭,饭后更惊奇的事又来了,陈婆子笑着拉住了大丫的手,摸了摸叫道:“女孩子家的,手怎么这么粗?都可以嫁人了,要好生保养。四丫,你这没眼色的货,还不赶紧收拾桌子,去洗碗。”
四丫眼神冷冽,她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娇,可以嫁人了?大姐一天天在她眼皮底下长大,她从来没有关心过,只嫌大姐做得不多不快不好,现在可以嫁人了,倒关心起来了。看她不戳穿她的假面具。
四丫一边站起来收拾桌子,一边笑道:“奶奶对大姐真好,原来你也知道大姐快嫁人了。啊,爹,娘,看样子奶奶很满意师公家三哥哥。奶奶,这么满意,你准备给大姐多少银子置办嫁妆?五十两总要吧。还是太少了点,一百两吧。”
大丫红着脸啐了小妹一口,“胡说八道,瞎胡诌诌什么啊?”端起碗筷去厨房了。
四丫见陈婆子愣住了,轻哼一声,又取来干净抹布擦桌子,边擦边说:“奶奶有没有看见大姐头上的银钗,那可是姚家大婶亲自给大姐插上的,还说过两天就来提亲。”
宋芸娘小声的说:“不是提亲,是……”但被四丫轻轻一撞,就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陈婆子面色铁青地盯着自家儿子,“说,你是不是给大丫订亲了?”
“是,师傅家人好,大丫过去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那聘金呢,多少?”
“还没说呢?”铁柱摸摸头,才刚说定这事,哪里就说到这上面来。
四丫轻快地插嘴,“我知道。郑大嫂当年的聘金是五十两。”
陈婆子的脸色缓了下来,那大丫的聘金也只能多不能少。
“可郑大嫂家陪嫁妆也陪了五十两,还把聘金也当压箱钱带了过来。爹娘,姐姐的嫁妆可不能寒碜,要不然她可不好做人。”
李铁柱和宋芸娘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很是,去年年底师傅一家分了四百两给自己,交了一百两给娘,还有三百两在他们手上,是应该多多置办。
“啪!”陈婆子拍桌而起:“铁柱,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娘,你就去把这亲事退了。”
“娘,这可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天赐,你跟你奶奶说说,你师公家怎么样?”
“奶奶,师公家确实很好,三哥那人也实诚,一定会对大姐好的。”
“我的傻孙子呃,这算什么好亲事,还得倒贴嫁妆,那贴的可都是你的钱。铁柱,快去把亲事退了。大丫的亲事不用你管,我已经看中了一门极好的,明天我就去说。”
“娘!”
“奶奶,你说说看,你那亲事怎么个好法?”
“周大财主你总知道吧,家财万贯,进去就是穿金戴银的好日子……”
“周老爷家?我们哪里高攀得上。娘,你别是被别人哄了吧?”
“又不是当正室,一个小妾有什么攀不上的?等日后生下儿子,那周家可全都是大丫的了。”
“奶奶说得对,再说周家给的银钱也不少吧。”
“没错,足足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天赐啊,奶奶就可以再给你买上几亩田了。”
“奶奶,我不要大姐的卖身钱。”天赐拂袖而起,他不再是无知孩童,懂诗书识大理,“再说,有个当小妾的大姐,日后我怎么抬头做人?”
“傻孩子,只要有钱,谁都得高看你一眼!”陈婆子围着孙子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她这还不是都为了他。
李铁柱满脸痛苦地看了掩面哭泣的妻子和蹲在门口痛哭的大女儿,再看看满脸讥讽的小女儿,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女儿在她大姐婚事上这么热心,原来娘真的为了钱把第二个孙女也卖掉。
“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跟师傅家说定了,这事绝不会更改。”
“奶奶,我也不同意,大姐好好的嫁进姚家,比我买上十来亩地都好。”
“好,好,你们翅膀都硬了,就不听我的话了。”陈婆子使出了千年不变的招数,往地上一滚,拍腿大哭:“铁柱他爹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早,我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他却有了媳妇忘了娘……”
“奶奶,别哭了,人都走了,你哭给谁听?”
陈婆子睁眼一看,果然,儿子孙子都走了,媳妇大孙女也不见,只有小孙女幽幽看着她。
“奶奶,家里不缺吃不缺穿,也从来没少过你的银子,你还要卖孙女为妾,也不知道族长听了会怎么说?”
“你——”陈婆子一惊,是了,她都昏了头,这事哪能明着说,只能私底下办,真有人告到族长那里去,她可会吃不了兜着走。都是这死丫头,要不是她在旁边死命撺掇,她怎么会把这事说出口?
四丫可不怕陈婆子的眼神,反正这几年她就没得过她的好眼色,“奶奶,你还是起来吧,天这么冷,着了凉可又要花银子钱了。”
“不要你这死丫头扶,你给我滚远一点,碰到你就没好事,灾星。”
“灾星?奶奶,你别忘了,我可是小福星一枚,别人都这么说。”
“你——”
四丫拍拍手,欢蹦着去隔壁三奶奶那儿,她今天没去看过她老人家,还有点想得慌。
陈婆子咬牙,死丫头,你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四丫冷哼,谁怕谁,放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