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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心思各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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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道圣旨把沈约封上了灵台,眼看着他穿上流光朝服,腰束云锦腰带,衣摆上纹绣天上星斗,一举手一投足皆是迷晕了我的眼。
我……其实还未好好地看过他罢,当真是一点没变。他清绝,他淡然,他平静,万种波涛都被他掩藏在微微抬起的眸光中。
大殿之上,接过圣旨,他看我,口称谢陛下恩典……那恩典二字里可包括了那一把火辣辣的耳光?
我揣测不出他的意图,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样,平静得让我发慌。他只是看我一眼,我就已经浑身长刺,坐立难安。
朝中无事,群臣告退后自殿门鱼贯而出,唯有他还立在原地,一副我理应再跟他多说两句的样子。
“大人怎么还不走?”喜官上前一步,替我问出了疑问。
“陛下真的没有其他吩咐了吗?”
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我还能说什么?在大殿跟他道歉吗?想都不要想!
“没事,你下去。”我挥手,有些躲闪他的目光。
他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刑部尚书梁大人日前曾来找过我……”他和从前一样,仍然不习惯对我称臣。
我却没有纠正他这个小小的不敬,而是眉开眼笑,哪壶不开提哪壶,“漱玉好庄周之言,不知有没有跟你讨教道学?”我心知肚明他要跟我摊什么牌,但我就是乐得装傻。
“陛下,沈约究竟是谁?”他不理我,单刀直入。
我还没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捂着嘴巴轻咳了几声,道:“你问这个干嘛?”
“梁大人对我说,有一桩悬案压在刑部很久了,而这桩案件只有他才能解决。故此,我想请陛下把他找回来。”
他一边说,我的眼皮一直在跳,转头瞄瞄喜官,这厮回我一个抱歉的眼神,那言下之意就是:您自己看着办吧!
他这是绕着弯子在跟我打哑谜呢,天下只有一个沈约,正主已经站在我眼前,让我再去找谁去?
“你以为他是谁?”我继续着这毫无营养的对话,扑通一下将皮球踢了回去。
“微臣恭请陛下指教。”他这时候倒记得敬称了?
我沉默再三,他却有不得答案决不罢休的架势。
轻叹一声,反正我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横竖兜不住的秘密我还瞒它干嘛?
“你要朕怎样回答你?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我“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似怒不可遏,实际上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仅仅只是,理屈词穷罢了,找不到话来应对,憋得一身是火,最后又把这些火气“呼啦呼啦”地烧到他身上去。
“你不是聪明吗?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还来问朕做什么?还嫌不够清楚吗?好……朕就来告诉你……”
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为什么要把我逼得这么痛苦……如今我已保护不了你,却还辛苦执着为哪般?既然要撕破伤口,就索性连皮带肉一起揭下来!
我双手紧握,气沉丹田,正准备将多年怨气倾吐而出。
岂料天不遂人愿,正当我想说出埋藏的秘密一了百了的时候,偏偏又不给我这个机会。
只感到一阵血气上涌,喉中泛起熟悉的微甜,我身体向下一弯,手卡住脖子,接着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把喜官给唬得慌了神了,我看不清楚他动作,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往右边歪了歪,又往左边歪了歪,死活竟然站不住了……以前动气时也曾吐过血,可从未重到如此地步。
这个时候我跌进一个人的臂弯里头,不对,应该是他扑上来硬把我扯进去的……
很好,我正需要一个什么东西来靠一靠,我可不想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下去。
鲜血触目惊心地渲染在我的衣襟上,恰似那似明黄锦缎上盛开的一大朵一大朵的牡丹花。难为在这种时候,我还能想起如此诗情画意的比喻,那感觉简直就好像吐血的人根本不是我一样。
“陛下感觉怎样?有气闷吗?”有人擒住了我的腕子摸索,气息急促地问。
这样急切的语调,这样关心的口吻……原来我这样一吐血,便轻易地打碎了他平静无波的面具,也顺带拔掉了他步步紧逼的锋芒。原来,白衣清绝,飘飘胜仙的沈约,我这么容易就能打败他,真的,只要用我自己做赌注。
我想不到,我的手中的王牌就是我自己。
我很想对他笑一笑,以示我最后的胜利,但是眼光一接触到他的面庞,我就笑不出来了,嘴角往下一坠,半笑不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疼……”我挣扎着说话,仅仅是吐露一个单字,好像就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他立即连声道:“哪里疼?还有哪里疼?”
我虚弱地摇摇头,手颤抖着摸上他面颊,“疼,疼不疼……”
记不清了,打的是左边还是右边呢?越是要回想就越是一团模糊,只记得他清淡而平静的眼神,如雪亮的刀一般刺破迷雾,也刺进我的心里。
哈……没想到为了江山辛苦操持这些年,再次遇上他,我还是那样脆弱。
他别扭地躲开了我的手,“还提这个干嘛?”
一直旁观的喜官看见我们这样跑题,忍不住说:“可要让陛下回寝宫休息……”
“不行……躺下来情况会更严重……”沈约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方才那一吐血伤到了心脉,随意挪动恐怕生变。”
“那……”喜官跺跺脚,面露迟疑之色,看样子他是很想让我和沈约独处的,但又实在担心我的病情。
“麻烦侍卫长大人守住殿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我替陛下调息一会,应当便能走动了。”沈约一手切在我的脉门上,语气平淡,神色却是罕见地严峻。
看来,我这病,病得不轻呐。
喜官点头,一旋身走到殿外。
我趴在他肩上,鼻尖嗅到他衣襟发梢携带的芬芳,心里有一个角落快乐得都快飞上天去了——沈约还关心我,他不生我的气了么。
却又沉沉一叹:若他全然了解当年真相,就会发现,我只是一个狠心抛弃他的人,并不值得他这样倾心对待。
殿内是一片沉默,沈约席地而坐,双手牢牢地箍住我,让我向后仰躺在他身上,头发蹭着了他的脖颈,相依相靠的姿势,却各自怀着天涯海角的心思。
“陛下……”良久良久,他出声唤我,“好些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