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段 19 ...

  •   段十九

      他下意識地輕撫隱隱發痛的唇角,湝滲血的齒齦使他嗅到的空氣都鍍上一層薄薄鐵鏽氣味。

      進口7人座商務車以平穩高速的狀態前進。他坐在最後一排,正面對著閻魔旱魃,旱魃支著下巴半瞇眼看向窗外、若有所思,不怎麼理會他的目光。旱魃旁邊是赦生,年輕小伙子靠著椅背、頭歪向一邊,睡得頗為大方,有幾次赦生睡著不小心把頭歪到旱魃的肩上,旱魃沒反應、連推正赦生的頭的動作都沒有,只顧著看向窗外。
      應該不是他的錯覺,閻魔旱魃是真心疼愛這個孩子,遠超過任何旱魃親自提攜的部將。

      元禍天荒由駕駛座往後照鏡打探他臉上的傷勢,或者也有在猜測他的情緒?

      他沒有解釋的心情,滿腦子想的是衝出包廂前一刻狼主跟朱聞蒼日對話的內容,還有他衝出包廂又怎麼被拉回去的情況。

      「出車禍?黥武跟吞佛一道?媽的!你自己放假在爽,趕不及算你活該!」
      他聞言衝出去的同時不自覺『看到』他自身之外的景像:那人會先下車,再來是黥武,他們身上都沒有明顯的傷口。
      魔君追在他後面一把拉住他,他衝口而出:「他們沒事。」

      「鳩槃神子,你失控了。」魔君一個字一個字說,聲音很沉,「失控,對你沒有好處。」
      「我用我的能為,與你無關。」他甩開魔君的手,慣性頂了一句。
      魔君冷冷回應他:「踏在一殿魔君面前,神子亦為臣屬。」語畢拳頭毫不客氣往他臉上招呼。
      他本可以躲開,但他沒有。他知道旱魃向來不是沒事尋釁的毛頭大王,但那道飽含冷怒的眼神喚起他對曾經的同僚的熟悉感,他知道,閻魔旱魃想揍他很久了,只差在過去一直沒機會單挑一場。
      「閻魔旱魃!」他反手抹去嘴角血腥,三分動怒,血流、肌肉、神經緊繃待發。
      「收斂你的能為。」魔君碩壯的身影擋住從他們身後而來的探看視線,「我不管你這輩子是水占神子還是叛徒魔胎,失控對你沒有好處。」
      他閉上嘴,不是因為不想辯也不是因為不想打架,而是他確定就算說出腦子裡諸多翻滾的經句,肯定辯不過魔君的拳頭。若論打架,他對自己這輩子放任不練身體以致於完全不會武術這點還很有自知之明。撇開預言能為的不穩定性,即便能順利預測到魔君的招式,沒辦法彌補他身體動作比魔君慢得多的事實。

      他跟著魔君回到包廂,對狼主說明他『看到』的車禍景象:兩個人都還活著。大家都對他的臉投以疑惑的眼光,也都沒有發問。戒神老者不知從哪拿來一包冰塊、要他冰敷。臉上一抽一抽地痛,但他不認為魔君那拳打得多重,了不起破了點皮,又沒掉牙,傷勢看起來應該沒到驚人的程度才是。
      不過,由局外人來看,他本就跟魔君少有交集;兼之他在狼主接到手機來電後衝出包廂又被魔君追攔、雙雙回來時只有他臉上掛了彩,確實惹人疑竇。

      老者們搶在他和魔君的中間、沒頭沒尾一句東一句西想緩和包廂內對峙冷寒的氣氛。狼主依舊對著手機吼罵,螣邪和赦生的注意力也在手機的那端,幾個年輕的沒敢多說話。
      他其實沒有氣很久,只是肚子裡向來沒有預備打圓場用的談資;加上魔君一杯又一杯猛灌,怎麼看都像想再跟他大打一架。

      可能世上真有靈犀,那人恰在這個時分打來,眾人從他放下冰塊包接起電話就盯著他臉上的表情,待他中斷通話,噰喳喳套他的話。他挑簡明扼要的問題回答,然後向狼主點了一份苦艾酒,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口喝乾,算是給方才的騷動劃下句點。

      螣邪郎坐在獨立沙發椅翹著二郎腿、雙手十指交疊放在膝上,「車禍去中醫醫館?好個心機,醫館的資料庫老頭子連不上。」
      「醫館館主有中西醫雙執照。」赦生吐了一句。
      「別老頭子、老頭子的叫,」狼主翻了翻白眼,決定忽略赦生的吐糟點偏誤,「那是你爹。而且連不上又怎麼樣?我們去,醫館總不可能不交人。」
      「切!我可不想再去。」
      「怎樣?你去過?」
      「帶赦生,還有赦生的狗,說來話很長啦!總之,醫館館主是個麻煩人物。」
      「什麼麻煩?咱家以前混道上的還怕沒給醫生帶過麻煩?」
      「不是。」螣邪郎伸了懶腰,「醫館館主也過混道上,很有點名氣。」
      「一樣走過黃泉道,好講話。」
      「嗯,館主混道上時人稱『認萍生』,而且,真的跟我們『同路』。」
      魔君臉色微霽,哼道:「記得異度?」
      「用館主的原話說,『異度魔界是很熟、很熟的老朋友』。」
      在座已經有些人皺起眉頭,喃喃低罵。

      「麻煩人物!」狼主嘖聲,「誰介紹你們去的?」
      螣邪郎跟赦生同時往他看去。
      他仗著酒意微醺,不表意見。說真的,他沒有其他意見可以表示,他剛剛才知道慕大夫以前還混過道上啊!

      魔君倒是轉變得快,「確實是老朋友,值得去看看。誰要跟?」平靜的表情下,有著不相稱的情緒流動。
      他舉起一指,道:「我。」霎時氣氛又冷了下來。

      幾個年輕的沒遇過,老的應該都還記得,鳩槃神子與閻魔旱魃一道出征的軍伍,氣氛總是特別差。一個堅持不聽神子預言、自己打前鋒,原因是「聽完了再打太沒趣」;一個通常脫離主將指揮,獨自突圍,理由是「敵方幾時幾刻將出現缺口」。一個手握軍法、另一個領有軍功,調性不同的兩個魔從來沒有「合作經驗」。

      「我不去。」,螣邪郎起身拍拍赦生的肩膀,「看這情況,老頭子會用飛的趕過來。我去堵,你跟不跟?」
      「我跟魔君一道。」
      魔君若有所思瞥看赦生一眼,沒有表示意見。
      「算了,隨你。」螣邪郎抬頭往年輕人那一喊,「你們誰還沒醉的?去當司機。」
      別見狂華伸手奪走元禍天荒手裡的啤酒,後者悶悶吭了一聲。

      苦艾酒的香氣混和血腥味在他喉間跳躍,一陣短短細雨快速滑過黑幕般的車窗,他有些頭暈,肚子裡有種古怪的情緒混合感官經驗在翻揉他的胃。他想再一次『看到』那人身處的景象、想知道那人是否平安到達醫館,然而旱魃坐在眼前,冒出頭的念想只能硬生生熄滅。

      旱魃的眼角已然渷褜凫赌赀^而立的細微刻痕,不明顯,但確實存在。赦生精緻的臉蛋長得極像他記憶中的女后,氣質卻大不相同。他依稀記得,年幼的元禍天荒有著跟普通幼魔很不一樣的瞳彩。

      他乾脆閉眼假寐,在黑暗中反思自己,一直以來,明明希望曾經的同族能視現在的他為一個「新生」,偏偏又容易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流露出連自己都清楚明白、屬於鳩槃的習性。同樣的靈魂、延續的記憶,從而衍生的氣質與舉止,對旁人來說確實難以分清「過去的他」與「現在的他」,所以,他知道自己合該惹人非議、排斥。況且,原本的他本質上也不是什麼善交際、讓旁者覺得有好感的魔。

      鳩槃承載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再度漫漶,跟稍早跌入黑河的情況不同;這次他可以完全分別得出自己是在『回憶』,而不是『正在經歷』。景象隨他怎麼切換,如同手握搖控器、隨意選看自己介入過的影片的片段。
      這不是他第一次窺看鳩槃的過往,卻又有著不同。以往的他對於那人之外的片段記憶幾乎沒有深入心底的感受。而今或許酒精使然,他觸得到片段底下埋藏的真實感情,即便已然稀微得無法言喻與歸類。
      他一直以為,鳩槃拋下故土離去之後,便再沒留戀。

      然而,他迷惑了。
      若真如此,為何…為何扣在他心脈的異度之血會急不及待地奔往熟悉的彼方?

      他想起自己曾經那麼期待敬愛的師尊能對他一言,又想起,他的師尊曾經對鳩槃說過的話。
      一蓮托生穿著法袍,垂眉含笑,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光明的可能性,佛性與魔性的賭注。
      鳩槃一直都知道,決定暗中救回那名幼魔的命之後,輸家將永遠會是…他自己。

      想通這點,他明白了。
      鳩槃想跟轉世的他所說的,從來不是「做自己。」而是「對不起。」但,魔又怎麼說得出道歉?
      魔只知道,擔負生命中所有的歉疚而活,抑或擔負到死亡的盡頭。

      鳩槃做得絕決,帶著自己存在過的一切獨赴輪迴末路,不留給他支字片語。
      他能懂,走過征徒身染罪業的前世從水占看到輪迴綻放的黑蓮轉世該會有著何等憧憬,他能理解的。

      他無聲輕嘆,
      『鳩槃…
      『即便迷惘悲傷,我也沒有責怪過身為前世的你…

      眼幕拉起的黑暗背後,輕輕飄過一陣稀微嘆息。

      ──────待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段 19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