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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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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哥儿原出生不好,正赶上农忙时节,自家爹爹爹么正等盼着一个汉子来当壮力,长大了又能持家,谁知出来是个哥儿。
自家祖么便不喜哥儿,自家爹么嫁于爹爹且是耍了赖入门的,祖么早即看不上,雨哥儿一出生,祖么寻找了个由头,说爹么先前跟了野汉子,生不出汉子了,连雨哥儿亦不知道是谁的种,就将爹爹爹么赶了出来,分了家走。
爹爹是个不主张的,爹么又闹,藏了心思,便将所有过错均摊在了雨哥儿身上。
雨哥儿自小就没穿过好衣,食过好饭,爹爹赚不到钱了拿他出气,被爹么说了也找雨哥儿撒火,爹么见了雨哥儿也恼,说明明是他爹爹的孩子,偏不与他爹爹亲,让爹爹越发怀疑不是爹爹的种,害得爹么也遭罪,受爹爹邻里欺。
若非之后爹么又连着生了两个汉子,雨哥儿还不知被打多久。
可汉子出生了,爹么越发放肆,对爹爹管的严,瞧见了爹爹对谁多瞧,便是不行,非要爹爹疼他,又瞧着两个汉子不足够,续着又生了两个,直到第五个汉子出来,爹么发了愁,眼瞅着这些小汉子们要钱要食,自是打起了雨哥儿的主意。
雨哥儿原本长得还行,就是太瘦,连吴媒么都说雨哥儿嫁不得大户,纵侧哥儿都行不得。
好容易寻着了一个年过五六十岁的老爷,人家小汉子一瞧,不经爹爹同意就摔了东西,说这样的腌臜货怎能当他的继么,好好要到手的银子富贵泼了,爹么便骂雨哥儿是个丧门的。
家里几个小汉子知道雨哥儿嫁不出去,便就没有好东西吃,没有好衣裳穿,不帮着说话,还打雨哥儿,大汉子有日且要拉着雨哥儿到街镇上差点卖了,幸在半道,遇上相公的爹么,出了好些个银两把雨哥儿定下了。
那一日,雨哥儿难得的被自家爹么赏了几块肉吃,平日里,纵是年节生日里,雨哥儿也未曾尝过一丝肉的。
雨哥儿便觉着自家相公爹么好,自家相公也会好,以后的日子肯定能比现在好,连做梦都害羞着嫁给相公做哥儿。
一连几日都精神恍惚的。
可爹么那两日或是心情好,或是因了自家相公爹么连着上门好几趟,送来不少东西高兴,也就没责怪雨哥儿不专心做活,甚至相公爹么来了,爹么还让雨哥儿作陪。
雨哥儿便越发欢喜,他自小从未陪过客的。
惶恐不安的挨着相公爹么坐了,自己爹么直接开口,说‘叫什么伯么,该随衡汉子叫爹么了’。
雨哥儿刹时脸一红。
从此,雨哥儿多了一个爹么,待雨哥儿好的爹么,也会时不时送好些好东西给雨哥儿的爹么。
虽说这些东西至了后来均被自家爹么收了,雨哥儿还是欣喜有个爹么,顺便也愈发期盼他嫁给相公的那一日,之后便有另外一个人对雨哥儿那般好了。
可是……
这一场梦未做几日,雨哥儿便被打醒了。
说好的迎亲那日相公没有来,就连旁的人也一个都未至。
雨哥儿的爹么便说,待雨哥儿好的爹么不要雨哥儿了,连着相公也不要雨哥儿了。
雨哥儿不信,哭了一晌午,卷着自己仅有的那一个包裹,迈着脚晕晕乎乎走了好一通路,才来到相公的村落里。
哥儿原本便很少如汉子那般往外面见识世面,居于村落里面的,有的连整个村落都是兜转不完全的,仅邻着的一些邻里能够互相之间打招呼。
雨哥儿即是除了在家做很重的杂务和下田里面种庄稼挑水洗衣很多事情外,旁的地方根本没去过的,纵连村东头很多哥儿说的盛开着的夏莲,雨哥儿都没有见过。
遑论出了村子,需绕几个弯弯道道的村落,才摸索着打听到相公的村,又至了这个村子里面,四处寻人问相公的家。
那一日,恐是他与陌生人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日,战战兢兢的,仿似每一个人都像是要吃了他。
雨哥儿哆哆嗦嗦的,问一个人要问好久,可终究还是打听到了相公家所居的地方,只是,还未进门,就见很多的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说什么死啊,晕啊的。
雨哥儿吓得魂都散了,被那些堆了好多的人吓的魂散,被他们口中的话吓得魂散。
但为了对他好的爹么,对他好的日后的相公,雨哥儿还是鼓着勇气,说自己是相公爹么定下来的相公的哥儿,求着他们让自己进了门去。
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瞧着他,还未等雨哥儿反应过来,便有人嚷了句:“丧门的哥儿。”
从此,这几个字,即跟着雨哥儿了。
可是雨哥儿还是坚决的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昏迷不醒的相公,战战兢兢的在林伯么的指点下,将对自己好的爹么的事情给办了,自己仅留下来的那一些钱,他只能就这么给弄没了。
之后,雨哥儿便一个劲的想方法借钱,凑钱。
可雨哥儿原本就认识不了几个人,唯一能想到借钱的地方便是自己家里面了,可是,家里面的爹爹爹么差点没拿棍子将他打残了。
雨哥儿被打残倒没什么,他便是怕自己腿残了照顾不得相公了,相公这还没醒,说不得要照顾一辈子的,腿残了的话什么都会不方便的,若是有日相公醒来了,看着自己腿瘸身残,相公铁定会不喜的。
雨哥儿不要相公不喜他,所以雨哥儿下定决心,未让爹爹爹么将自己打残。
那一日,雨哥儿在路边便昏倒了,晚上摸黑回来的,从来没有在外面走过夜路的雨哥儿吓得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但雨哥儿还是要照顾相公的,强忍着问堂伯么借了钱,却谁知道,那是借不得的钱。
原还好些,至堂伯么将自己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后,堂伯么的脸色便变了。
之前雨哥儿还以为堂伯么会对自己好的,便将家里面的一切都未瞒过堂伯么,也便令堂伯么知晓自己和相公家里面再没一文钱的时候,立马开始从相公家开始搬东西了。
原本爹么为雨哥儿和相公布置的红帐红衣红被俱被抱了走,雨哥儿瞅着,眼泪婆娑了好久。
但雨哥儿打不过堂伯么,雨哥儿也未打过架,好容易这样跌跌绊绊的熬了几个月,又遇到自己把相公家原本的地给荒了。
收税官却不管地有没有荒,直接按着簿子上收取税粮的,没有税粮,便是要用银两顶的,雨哥儿拿不出来,堂伯么偏在这个时候收债,雨哥儿哪里应付得来,幸好相公醒了。
相公醒了,不过一刻,便将所有的事情给办妥了,堂伯么走了,赋官走了,连一通子看热闹的人也随着走了。
一个村落里面的人,没有一个不夸自己嫁了个好相公,好汉子的,连林伯么都说,日后相公会待自己好的,会很好的,让自己听相公的话。
自己听相公的话。
但,相公不要雨哥儿了。
雨哥儿难受得紧,抱着膝盖狠狠的哭。
仅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雨哥儿即让相公讨厌了。
雨哥儿的眼泪越发扑哒哒往下落,未曾想过,他有日,眼泪竟也会是这般多的,还俱让自家相公瞧了,便厌了。
被相公厌了的哥儿,俱是不得相公喜的,若是大户人家,恐怕早已被弃了冷院或是打发回家了。
可雨哥儿无了家了。
自嫁给相公那一刻,便再也回不了爹爹爹么的家了。
泪眼娑娑的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眼瞅着太阳将他将烤糊了,雨哥儿才僵着身子,一点一点站起来,抽泣着回了屋,狠狠抹着泪将桌子上的菜盘汤碗收拾了。
原是想着将这些剩下的饭菜端到橱棚那里,置在冰水里面冰着,准备晚上再盛于相公吃的,可端瞧着桌子上那留了大半的碗碗碟碟,雨哥儿哭得越发厉害了。
菜,相公连一半都未吃完。
面条,相公连动都未动。
煮的藏在碗底的鸡蛋,相公自也是未见的。
唯把那碗糙米粥水给喝了,糙米还留在碗里,想是相公也是不喜,勉强当茶喝的。
相公原喉咙便不舒服,需是要多喝茶的,雨哥儿偏是没有想到这一茬,怪得相公不喜呢。
雨哥儿睁着一双泪流的眼,哆嗦着手,把相公未吃完的饭菜重新一一端到橱棚里,小心翼翼自离院好远的地方打了冰凉的井水,用井水将那些菜冰起来,等相公晚上回来了,再煮给他吃。
但想着,相公晚上是不愿吃这些东西的,便是连自己,相公也是不愿见到的,那样,自己晚上连与相公做饭,也是不能了。
雨哥儿的眼泪又唰唰的下来了。
如此这般哭哭停停,好一阵子了,才想起相公临出门时说的话,忙又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瞧着那一张自己睡了三个月的破席铺,终究还是不忍心就这么给收了。
便这么呆呆的立着,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应当先把相公的床给收拾整理了的,床单,盖被,还有相公今日里面擦了身子之后所新换下的衣,需是要晒要洗的。
雨哥儿便寻着了一个理由,忙着脚的,似理所应当的把收拾自己床铺的事情给推延了。
以此洗了衣,擦了桌,扫了地,抹了墙,整了院,仅有的小院子里再无任何可以整着的地方了,甚连屋内的房梁都恨不能跳上去擦一遍了,雨哥儿还是不情愿去整他那一张仅有的床,一个仅有的包。
至了后来,他想起晚上是无了菜的,便抱了家里面的破筐子,跑到院外数十米远的菜园子里,把仅有的被堂伯么糟蹋过,早已无了任何菜色的菜地,一遍遍巴拉着找些残余的菜和能食的植,又去很远的井里面抽抽泣泣的挑了好几趟水,把家里面仅有的那一口破缸给填满了,小心翼翼的洗了菜,放在破筐里。
瞅着太阳依旧未落,便抽抽泣泣的想起了他还欠着很多银子呢,相公虽说了三日后会还的,可怎么还呢,想着心里面越发的疼,便擦了泪,狠狠的将心思收了,寻了林伯么去往心云伯么家里,求着赊了些绣帕子回来,就这么坐于院落里,哭哭啼啼的绣着。
想着,能绣一帕,便是一帕的钱,便强忍着哭,绣帕的手越发溜了,可心中却越发的难受了。
终归忍不住时,又趴在膝上痛哭了一回,如此反复几次,才定了决心,泣着走到那小小的堂屋门,再从堂屋门走到更小的屋子角落。
蹲在地上,伤心欲绝瞧着自己仅有的一个破布包裹,将包裹口解了,里面露出自己仅有的几件破衣裳,颤着把自己那几件衣裳又收拾整理一遍,沉沉重重的归叠整齐,重置其中,包裹口又沉沉系上,复将那一张自己躺了三个月的烂草席卷了,想是相公也嫌弃不会要的。
整个过程,比他将院落里外收拾,挑水摘菜,加之跑心云伯么家里面来回一趟,绣帕子绣了好几方的时间都长。
就这么抽抽泣泣好久,一直等到黄昏近夜了,雨哥儿才拎着那一方包裹,凝望着这破落屋,恋恋不舍的双手紧握着包裹的拎带,哽咽着倒出房门,至了房门又大泣一场,退出去,将门关了。
抬头看着已昏暗的天色,想着去橱棚内给相公再做一顿饭吧,任是相公嫌弃,也便是最后一趟了。
做完饭菜,又想着,为相公多绣一方帕吧,多绣一方便有多一方的钱。
颤颤巍巍迎着夜色的昏光,点了油灯过来,就这么坐于院外,一面等盼着相公,一面就这么绣着,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浪费相公家的灯油钱了。
可,能盼着相公回家,有饭吃,有钱花,还有油灯点着,便不会觉着寂寞了。
来来去去,心里依旧百般不安,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晚,心中越来越慌,战战兢兢的怕相公回来瞧见了自己嫌,又担忧着相公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恐了他出事,又骂自己怎么能咒相公有事。
双手哆哆嗦嗦的颤抖着,终是连针都拿不稳,至了连帕子都握不住,来来回回的掉在地上好几回。
许久了,才似忍不住,晃着身子,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拎着那盏小油灯,就立在院子内里。
他也不敢走远,甚至不敢出了院落门,恐一走出去,便再回不来,就这么恍恍惚惚的等着,如雕塑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