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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对峙 ...

  •   13 对峙

      令狐冲将长剑抽出反手握于身后,便听见有人走进山谷当中,他无法用功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甚么,更听不见来得是几个人,只能藏在石后,感觉到有人离得越来越近,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

      却听来人中的一个道:“师叔,华山这样大,要找那两个贼子真是大海捞针。”另一人道:“有嵩山派的几位师兄主持,不怕那两个贼子能逃出生天。”这个声音颇为苍老,显然就是前一个人所说的“师叔”了。却听第三个人道:“师父,甘师兄,那乔峰武艺高强,咱们若是遇见了,只怕也讨不得甚么好。咱们尽快回衡山吧。”令狐冲听了心道:“这个家伙倒有自知之明,比他那师父和甘师兄甚么的要强。”却听那最先说话的甘师兄道:“周师弟你总这样不争气,怪道人家总看不起我们衡山鲁甘两脉,江湖上说起衡山派,人人只知道掌门莫师伯和死鬼刘师叔。家父去得早,我可就指着鲁师叔提携了。这回好容易得嵩山派的诸位师伯答允,咱们只要能助嵩山派抓到乔峰除了这祸害,武林中自然人人称赞,最好再能从华山取得林家的辟邪剑谱,献给左盟主表明心迹,他老人家便支持鲁师叔做掌门。以后小师弟你行走江湖,人人都要称你一声‘衡山派掌门弟子’,岂不比从前风光百倍?”那“鲁师叔”道:“甘师侄,你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但语气轻快,毫无指责之意,显是对这番说辞颇为满意。那姓甘的道:“还是师叔考虑周详。”“鲁师叔”又道:“你这兔崽子就是不懂事,多学学你甘师兄。”他语气颇是严厉,显然是在训斥自家弟子。果然他那弟子赶忙道:“是是是,弟子不懂事,堕了师父‘衡山金眼雕’的威名,弟子再不敢了。”令狐冲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老儿是鲁连荣,这瞎眼乌鸦上次在正气轩给师父当众教训,竟还有脸来华山浑水摸鱼,他那姓周的小徒弟听着倒是天真,只怕这次来华山,多半是那姓甘的背后撺掇。嘿……还妄想投靠嵩山派讨个衡山掌门当当,莫师伯剑法心智哪个不胜过他百倍,这老儿真是想做掌门想得昏了头了。”

      令狐冲正想得出神,却听那周师弟嚷道:“师父,师兄,这里有道瀑布。”那姓甘的道:“看瀑布做甚么,这水潭清浅,谅那两个贼子也不能躲在这里面。”令狐冲只盼着他们能快快走了,听姓甘的说这一句,便稍稍松了口气。三人中的鲁连荣却道:“甘师侄,你看那瀑布旁边,是不是有些古怪。”令狐冲一听这句话,一口气几乎没上来,其实他现在若是悄悄溜走,那是再容易不过,但瀑布旁的山洞里还有一个受伤调息的乔峰,他如何能走?于是令狐冲想也没想便高声道:“我道是哪个呢,原来是恒山派的瞎眼乌鸦!”说毕他便迅速转过这块大石,藏身到另一块石头后。鲁连荣二十多天前就在华山正气轩里给令狐冲当众羞辱过,“瞎眼乌鸦”这几个字一出,便知道是令狐冲藏在这里,当下喜怒交加,几步跃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他那两个后辈赶紧跟了过来搜寻。但令狐冲自小与岳灵珊陆大有等在这里玩闹,对这里的山石草木都熟悉万分,鲁连荣三个寻了半天,却几乎给他绕晕了头,重新绕回了瀑布之下。鲁连荣气急败坏道:“是哪个畜生在说话,识相得快滚出来!”他那小徒弟怯生生道:“师父,是令狐冲罢。”姓甘的道:“周师弟你别废话,师叔哪里能不知道?”鲁连荣转向另一侧又道:“我放火烧了这里,不怕你这小畜生不出来。甘师侄,准备着,咱们点火!” 令狐冲暗暗着急,却听鲁连荣又道:“我再说一遍:刚才是哪个畜生在说话,快滚出来!”语意中颇是得意。令狐冲知道这老儿虽然不甚聪明,手段却是毒得很,若是寻不到自己,难保这厮不真得放火,不光大哥难以安定调息,只怕华山也要受害不少,于是他转出来大声道:“方才说话的有三个,我怎知你要寻得是哪一种畜生?”

      鲁连荣怒极反笑,嘿嘿一声,提剑便上。他本人未曾上去朝阳峰顶,不知令狐冲今非昔比,故而这一剑摆足了架势,十分托大,他那个甘师侄更是只等着自家师叔一剑将令狐冲刺死便要大声喝彩。不料令狐冲轻飘飘一剑推来,便将鲁连荣利剑荡开,鲁连荣一招不中只道是这华山派的小子好运,加了几分劲道又是一剑刺去,不想招使一半,猛然发现对方的剑尖已经递到了自己小腹上,鲁连荣大惊失色匆忙挥剑相护,腕上一疼已经中了令狐冲一剑。鲁连荣握着手腕“哎哟”一声退开,他那两个小辈也哎哟两声,提剑来刺令狐冲,令狐冲手上并无多少力气,又不愿真得刺死这两个衡山派弟子,便唰唰两剑,各将他们一只手腕刺中。三人握着手腕心中大骇,他们虽然都不是甚么一流高手,但行走江湖以来,也未遇见这种莫名其妙便给对方卸了兵刃的奇事,故而令狐冲有些蹒跚地离开此地,他们也并没有立刻去追。直到令狐冲转出谷口,鲁连荣反应过来道:“快,快放烟火,这小兔崽子受了伤,跑不远。”那姓周的弟子用一只手摸出烟火点燃,一支竹筒呼啸着飞上天空,拖出长长几股红烟,却是嵩山派独有的联络烟火。

      令狐冲拄着剑往西峰上去,鲁连荣三人报信的竹烟他早看到,不怕嵩山派的人不会跟着来,从五里关一路往上,几乎毫无喘息之机。踏上小苍龙岭之时,他将剑鞘也抓在手中以作支撑,看见薄薄云雾轻轻卷到他脚下。前方的苍龙背上,隐隐约约站着三个人,令狐冲自知他们来者不善,却也步调不变,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简直像个优哉游哉的旅人。令狐冲走近那几个剑拔弩张的剑客,将剑鞘在脚下戳了一戳,行了个礼道:“唷,这不是嵩山派的丁师伯、陆师伯和乐师伯么,站在我们华山派的小苍龙岭上可是来看风景的?”丁勉嘿嘿一笑:“令狐贤侄有礼,你倒是说说你们华山可有甚么风景看?”令狐冲神神秘秘道:“丁师伯,你们站着的这处,名唤小苍龙岭,可是我们华山派自然有更适合诸位的风景看。”丁勉心道:“谅你这狗崽子无处可逃,便陪你玩玩吧。”于是道:“哦?愿闻其详。”令狐冲将手中长剑在一侧山道上的云雾里卷了两卷,指着西北一处道:“丁师伯,看见了吗,距离此处六七里,有一个小丘,可比小苍龙岭适合你们多啦,那里唤作卧驴岭!”令狐冲心知此番讨不得好,他又是极厌恶嵩山派诸人,便想嘴上占便宜那也是便宜,遂将华山一处名胜卧牛岭随口胡诌作“卧驴岭”骂骂他们。果然这嵩山派三人齐齐变色,陆柏道:“狗崽子,你找死。”唰地抽出重剑,一旁乐厚已是一掌拍来,令狐冲先前在朝阳峰顶虚耗过度,勉强走到这里已经耗尽元气,自然闪避不及,便中了乐厚一招“大阴阳手”。

      令狐冲哪里招架得住,砰地一跤跌出,直滚了两圈方才停住,他额角流血,脸上青青紫紫一块连着一块,当真狼狈之极,却兀自一手撑起半个身子嬉皮笑脸道:“乐……乐师伯,好一招‘大阴阳手’,我这半死之人中了你一掌,立刻就死了六成,在下佩服得紧!”乐厚的"大阴阳手"江湖闻名,不光是行掌时阴阳二气汇集叫中掌之人冷热交加痛苦不堪,还因为他自称这“大阴阳手”一掌既出便定生死之故,这门掌法自然是他极得意的武艺,此时却被令狐冲嘲来是“半死之人中掌死了六成”,脸上自然不大好看,但乐厚也算有涵养之人,对令狐冲那一掌也并未想取了他性命,故而也不说话,只瞪了令狐冲一眼,看向自家二位师兄。丁勉道:“令狐贤侄,想死何须着急,我们兄弟自有百种千种的法子叫你死。可别怪师伯们不顾五岳同门之谊了,你跟那契丹狗贼勾结,可见真不算甚么东西。”令狐冲哈哈大笑,气喘吁吁道:“你又算甚么南北?”陆柏道:“满口胡言,识相的把乔峰和剑谱交出来。”令狐冲道:“嘿,三两句便憋不出了,果然做惯强盗,伸手必要,漫说我并无甚么剑谱,便是有了,行可喂猪喂狗,也不喂你这等豺狼。”他这几句话说得气愤,语毕便连连咳嗽,嘴唇下颌都染了鲜血。乐厚道:“二师兄,这小子活不长了,咱们还是快先逼问吧。”陆柏踏前一步,咬牙道:“我来。”

      令狐冲慢腾腾爬起来盘膝坐好,将长剑放在膝盖上,对三人道:“慢着,你们想要的,可是辟邪剑谱?”

      丁勉闻之大喜:“你只要把剑谱交给我们,再说出那乔峰藏在何处,便放你一条生路,我们兄弟三人还会帮你疗伤治病,你看怎样?”陆柏道:“嘿,识相的就快交出来。”

      令狐冲心道:“哈,这群豺狼禽兽,我还道他们是为师娘贺寿是假,围杀大哥是真。结果一听见林家的辟邪剑谱,便连大哥这‘契丹狗贼’都顾不得抓了,看来这群败类竟连围杀大哥都是表面功夫,想要剑谱才是真心实意。想不到师父这一招……却给了这些败类这等借口。可惜啊,这辟邪剑谱就算我有,那也是林师弟家的,慨他人之慷换自己性命本就不是东西了,更何况那剑谱我是连见都没见过呢。”

      丁勉等三人见他神色闪烁不定,便想这人当是在思考斟酌。世传令狐冲是见过林震南夫妇的最后一人,丁勉等见令狐冲如此反应,一时更疑辟邪剑谱的下落就落在他这里,于是陆柏退回一步,和颜悦色道:“令狐贤侄,你前途大好,有了我们嵩山派支持,华山掌门更是囊中之物,何必为了别人家的剑谱赔上性命呢?”令狐冲道:“说得好听,是哪三个衣冠禽兽为了别人家的剑谱褪了人皮兽性大发呢?”陆柏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师兄,我们直接将这小子捆起来搜身便是。”令狐冲笑道:“你嵩山派的敬酒罚酒,我一概不吃。”说毕他竟将长剑横于颈上道:“你们只肖再前一步,我就横剑自刎。令狐冲的脑袋,你们尽管拿去,但甚么乔峰甚么剑谱,你们就去阎王爷那里问我吧!”丁勉道:“你……令狐贤侄有话好说。”陆柏乐厚二人却暗运掌力准备向前擒住令狐冲。

      谁知令狐冲将剑尖轻轻一抖,便在自己颈子上划开一道血口,对三人道:“几位师伯不妨试试能否生擒了我,看是在下的剑快,还是你们的手快!”丁勉三人尝过他独孤九剑的厉害,皆知他用剑飘忽不定快如鬼魅,这人又是个对自己极能下狠手的,当下不敢冒险,三人距离令狐冲所在只有六七步,但这几步是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三位嵩山派的顶尖高手,竟给个半死不活的华山派二代弟子整得极为尴尬。

      四人这样相持了大概有一炷香功夫,令狐冲到底受伤过重,兼之失血过多,很快摇摇欲坠,几乎连长剑也拿之不住。陆柏道:“丁师兄,乐师弟,这狗崽子撑不了太久,他一倒我们就把他里里外外搜个干净,再交给岳不群让他看看自家欺师灭祖的好徒弟,看他还有甚么脸面自称君子剑。”令狐冲听他们提到了师父,立时怒不可遏,心道:“我不若就此自尽,以免落入敌手还连累师门受辱……”但他转念想起乔峰,立刻打消了这种念头:“不成,绝不成,我死在这里,大哥只道是我为他送了性命,他本就负累甚多,我若做了这等傻事,却要他如何自处?绝不成……哎,大哥……大哥……两个时辰快到了吧,我定要撑到那时候,好歹也要看看大哥将这几个衣冠禽兽踢得屁滚尿流才罢。”

      令狐冲将长剑横于颈上,看见云雾自山腰簇拥到脚下,这小苍龙岭上的小道伴着云雾延伸到看不清面目的莲花峰去,心道:“真想与大哥去西峰上喝一顿酒。”又想:“实在无法,也要拼死拉一个垫背。”他已经有点恍惚,身上酸痛不已,长剑便软软垂下。陆柏道:“师兄,先废了他手筋!”丁勉提剑来攻,令狐冲凭着本能一剑挑上他剑脊挡下这一招,却是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眼见他便要落入嵩山派三人之手任其施为,突听一个陌生声音道:“啊呀,使不得。”一股奇风随之卷来,一只手拽住令狐冲腰带将他提起,疾风般刮过丁勉等三人,飞也似卷过苍龙背消失不见。

      令狐冲闻得耳边风声呼啸,心里想:“为何不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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