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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隐秘的暧昧(7-9)(楼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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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里昂的苦日子没过几天,明楼就不去画室了,顺带的,连明诚也没有出现。
孤寡宅男里昂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朋友,瞬间又消失了,感觉十分苦闷。还好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夏日下午,挂在画室大门上的铃铛突然一阵悦耳的响动,紧接着一阵属于明诚的沉稳脚步声传了过来。
“诚!”里昂丢下画笔,如箭一般冲出外间。
果然是明诚,站在门口对他友好地微笑着:“几日不见了,你还好吗?”
“还好!”大龄法国青年此时笑得像个孩子,快步走上前作势要拥抱他,“你好久不来了!”
手还没碰到明诚那质感不错的薄西装,一声低沉却刻意的咳嗽声便传了过来。
明楼在明诚身后出现,手里拿着滴落着雨水的黑色雨伞。
里昂瘪瘪嘴,讪讪地收回了手。
“你好,里昂先生。”明楼对他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插到他与明诚中间。
“你好,明楼先生!”里昂随意地回了一句,转过身的背影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不快。
明楼也不在意,把伞塞给明诚后,径直朝里屋的沙发走去。
明诚看着两人的互动,只是无奈地笑笑。
自从上次的“交易”之后,明楼对明诚的监管可谓到了明目张胆的境地:每次明诚到画室他都跟着,也几乎不给明诚和里昂单独相处的时机。最后连看似软柿子的里昂也终于忍不住,奋起反抗:
“明楼先生,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专制!霸道!诚,不自由!”法国青年气得要用母语问候明楼,最后却还是用中文磕磕绊绊地吼出来。
明楼只是用眼睛挑了他一眼,施施然道:“我弟弟,我乐意!”
明诚哭笑不得,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以前在上海老宅时的时光,面对着跳脚的小少爷和面不改色的大哥。
“怎么会一样?”事后明楼听他说起,很不客气地冷哼一句,“要是明台那个臭小子,我还可以打断他的腿!”
对此论断明诚也只是哈哈大笑几声。
反正自此之后,明楼与里昂算是正式扛上了——两人虽还保持着表面的礼貌,却从未给过对方好脸色。
“里昂,这次过来,我是来跟你说一声,近期我可能没有时间经常过来了。”明诚一边走进里屋一边道。
“为什么?”里昂刚刚落到座位上的屁股又弹了起来。
“没办法,”明诚耸耸肩,“我大哥,啊,不是这位大哥,是我堂哥,让我这段时间过去帮他打理生意……”
事情还得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那天晚上兄弟俩刚吃完晚饭,明诚正在收拾碗筷,明楼大少爷则少见地正拿着个水壶准备去给窗台的几盆鲜花浇水。
突然,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明楼望了一眼明诚,发现对方也回过身正疑惑地看向自己,便放下水壶,走去开门。
来人正是明堂。
“大哥!”明楼惊喜地叫了声,张开双臂便与对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紧接着明诚也一脸惊喜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自从国内分别之后,兄弟几个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了,激动之情自是不能言表。
待到各自倾诉完激动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明堂拍了拍明楼的肩膀,哈哈大笑:“哈哈,你小子,被阿诚养得不错啊!看着瘦了不少,其实人是精壮了些呢。”
“是的啊,”明楼笑眯眯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明诚,“我是向来仰仗阿诚的照顾的。”
“没有阿诚在,你多半也是个生活残废啊!”明堂继续笑道。
明楼没有立即回答,心下却有些诧异:自家堂哥并非是那种会关心这类琐事的人,即使是闲话家常,也甚少会提及这些……
可是有人立刻就沉不住气了。
“谁说?”明诚接话,“我不过是日常偶尔帮忙做些琐事而已。大哥以前在巴黎求学的时候,不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嘛!”
明堂兴味地看着明诚,这让明楼心里顿时警铃大响。
“这么说来,即使你不在身边,我们的明楼大少爷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咯?”
“自然没问题!明堂哥你不要看不起我大哥!”明楼还来不及给明诚提示,他便像个赌气的少年般立即回了话。
“那明楼,我想借你的阿诚几天,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明堂狡黠地望向明楼,不出所料地看到明大少爷绷着一张脸。
“借阿诚几天?此话怎讲?”明楼勾了勾嘴角,有点僵硬地问道。
“也不是借几天的问题了。”明堂放松身体靠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我听说你已经在这里的学校安定了下来,那么阿诚,也该找个出路了吧?我准备把明家的产业逐步从香港转移到这边来,希望阿诚能来帮手。”
明楼看了一眼明诚,他果不其然是一副中套了的懊悔又无措的表情。
“可是我……”明诚这才发现中了计,想要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诚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当初在上海滩,就搅了一手好风云。”明堂轻笑着,眯起的眼弯成了两道细缝,活像一只狐狸般看着明楼,“反正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你也不用阿诚再帮你做些什么,索性让他陪我去做生意吧!”
“可是我还有一间画廊要打理呢!”明诚急忙插嘴,心下十分懊恼,感觉自己一时不察就落入了明堂的陷阱。
且不论做生意到底适不适合他,单单是要他离开明楼这一点,他就是万万不愿意的!
他与明楼,战时一同出生入死,从来就是并肩作战铜墙铁壁。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更是不愿意再离开彼此了!
个中缘由,到底是所谓的亲情,还是其它,他不去深究。
“得了吧!”明堂瞥了他一眼,“那间画室不过是明楼一时兴起买来消遣的吧?阿诚你还年轻,总归不能一直跟着明楼,你得有你自己的天地!”顿了顿,他又说道,“况且这是你们姐姐的意思。”
提到家姐,兄弟俩一时都哽住了。
明堂乘胜追击:“你们姐姐一直希望明楼能当个学者。现在虽说只是个高中教师,但毕竟也是学术界的,以后慢慢会有发展的。至于阿诚,你姐姐还真是对你寄予厚望的啊!她准备把明氏、不,现在应该叫南氏企业转移到这边来,前期的工作,可是委托你我全权负责的哟!”
搬出明镜,就等于搬出了明家兄弟的紧箍咒,也就不由得兄弟两人不从了!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明诚便跟着明堂四处奔走。明堂在法国也置了业,虽然不比在国内,但管家司机还是都跟了过来。每天一早,他都会派司机过来接明诚。
如此一来,明楼只能自己开车上下班了。
产业转移的前期工作总是冗杂而繁琐。尽管明诚很快就上手,但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晚回到家都是几近午夜。
别说跟明楼做饭了,就连说上几句话,似乎也是奢侈。
在明楼第三天吃了外食之后,明堂顶不住明诚一步三回头的不放心劲儿,只得腆着笑脸对明大少爷说道:“你看阿诚现在这么忙,也没工夫顾你们这个家了。不如我从家里选个靠谱的下人,过来帮你做做饭?”
“不劳大哥费心!”明楼一边扣着衣袖的扣子,一边哼道,“明楼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大哥……”明诚忍不住叫他,皱着眉头像只可怜的小狗般看着他。
“哼!阿诚你别理他!”明堂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就要往门口拉,“都这把年纪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把明诚推出门口后,明堂忍不住又探回身子对着明楼道:“不肯要下人,那你赶紧去找个老婆给你洗衣做饭!不就是怨我把阿诚带走吗?怎样!?你还要一辈子霸着阿诚给你做下人不成!?”
明楼打着领带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睛漠然地看向他,眼神清冷却又锐利,像是一条在黑暗中慢慢吐出信子的毒蛇,让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明堂都不由得浑身微微一颤。
“你瞪我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明堂色厉内茬地冷哼一句,带着不自觉的慌乱脚步走到屋外。一抬头,就对上了门口明诚那双哀怨又略带不赞同的眼睛:
“明堂哥你又何必这样说大哥呢?你明明知道他……”
“怎样?我说得不对吗?”明堂打断他,神色已恢复如初,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严厉,“战时是迫不得已,现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地,你们也就都该成家了吧?难道你俩还真打算就这样一辈子绑在一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明诚一眼,又道:“这次我过来,确实也是你们姐姐的意思。”
明诚微微蹙了蹙眉头,垂下眼睛没有答话。
明诚回家时已是凌晨两点。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客厅大门,竟发现书房紧闭的房门缝下还透着光,顿时有些气结。
怀着一丝侥幸心理他轻轻推开书房的房门,却还是看到了还靠在沙发上看书的某人。
“大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诚既心疼又气急。
明楼却只是抬了抬眼镜,慢条斯理道:“弟弟这么晚不回家,做哥哥的难道不该等吗?”
“你少戴高帽!”明诚气哼哼地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还敢熬夜!万一又头疼了怎么办?”
明楼头疼的毛病,是年轻时思虑过多留下的病根。到了法国之后,许是生活安逸精神放松了,竟一次也没再发作过。
但明诚心里还是一直绷着一根弦,药箱里也还是常备着阿司匹林,隔三差五地还会做一些祛除头风的药膳,小心翼翼地提防着。
休息不够就容易头疼,这下还熬夜了,明诚心里的小火苗腾腾直冒:“我不是一早就挂了电话,说会晚一点回家吗?”
“只是说晚一点,哪里晓得你会这么晚?”明楼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看书,低声道,“你不回来,我不放心。”
明诚的心刺了刺,顿时无话。
他知道:这是在国内战斗时留下的病根——他们两个都有。自从明镜转移香港明台远走北平之后,他两之间就有了个没有说出口的默契:只要都在一个地方,那么无论如何,每天都要一起回家!如果有一方出去做任务的话,那么另外一方,无论如何也会等到对方回家。
战斗留下的创伤,不仅是□□上的,其实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在国内的时候,他们并肩作战,一同面对敌人的明枪暗箭、一同承受国人的误解辱骂,彼此都是对方的支撑,彼此都是对方的依靠。
明诚于明楼,明楼于明诚,都是无法失去的彼此!
“大哥,”明诚蹲下身子,握住明楼的手,抬起头望着他,“现在不是在战斗了,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明楼摘下眼镜,回望着他,轻声道:“我只知道,无论何时,你都是我不能失去的阿诚。”
心脏像被顿时塞进了什么东西一般,满满的、涨涨的,有些刺疼,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情绪,涨得明诚觉得眼眶有些发紧。
空气里似乎正有一种异样的甜腻正在发酵,仿佛在下一刻,就将有什么会发生……
然而就在这种刚刚好的气氛里,明楼的肚子里发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嘟噜声。
明诚的眼角抽了抽,低声问道:“大哥你今晚吃了吗?”
“吃了的,”明楼讪讪地,“回来的时候在餐馆里随便吃了点而已。”
明诚轻叹一声,认命地站起身来:“我去下碗面吧,正好我也饿了。别空着肚子熬夜,明天头疼加胃疼!”
“明天,”明楼重新拿起书,“我请假了。”
“怎么又请假了?”明诚挑挑眉毛,又要被扣工资了啊!?
“不止我,还有你。晚上的时候我给明堂哥打了个电话,让他无论如何明天要让你休息一天。”明楼冷哼一声,“他倒是使唤我的人使唤得顺手啊!明天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就陪我休息一天。”
明诚不知怎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烫,踌躇了一会,只是轻声地应了句:“诶,知道了。”
八.
尽管明楼自作主张地给请了假,第二天早上六点,向来准时的生物钟还是让明诚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外面下起了蒙蒙的细雨。灰蒙蒙的天空,以及窗外沙沙的细雨声,让世界显得静谧而安详,让人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慵懒。
明楼在他身边动了动,并没有醒过来,只是轻微地哼了一声。
下雨,他的晨跑也就只能中断了。
明诚勾勾嘴角,难得地决定赖一回床,反正已经请了假。
于是他拉拉被子,又往明楼的身边靠了靠,闭上了眼。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雨还没停,明楼也还没醒,他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
他轻轻地起身,准备去熬个白粥当早餐,不想刚一坐起,左手臂便被拉住了。
“大哥,我吵醒你了?”
“再睡一会,反正请假了。”明楼闭着眼睛,嘟囔着。
“我已经睡过了一回回笼觉了,”明诚轻笑,“八点了,也不早了,该起来了。”
“再睡一会……”明楼不理他,念叨着微微用力要把人拉回被窝。
明诚哭笑不得,只得由着他又躺回去半靠在床头,低下头看着他。
他俩虽然同睡一床,却没有盖一床被子。明楼用被子把自己卷成硕长的一条,脸对着他,平日里一丝不苟梳起的头发此时伏在额头上,如同刀刻一般俊秀的五官显得柔和了许多。
明诚看着,竟觉得脸颊有点微微发烫,连忙转过头,不太自在地又说了句:“大哥,你不饿吗?”
“还好,”明楼睁开眼睛,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就不能陪大哥再多躺一会吗?”
明诚这下真的哭笑不得了——明楼这是耍脾气了,他知道。
明楼此人,意志坚毅,城府极深,即使心下有波涛汹涌的百千情绪,表面仍可以云淡风轻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动摇。但世间应该只有明诚一人知道:他其实也有随意任性的一面,只是轻易不愿表露。
例如此时,明大少显然就是在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大哥,平素我们也不是习惯赖床的……哦,应该说我平素也是不赖床的,”明诚打趣道,“别因为我几天不在,就装作委屈滔天的样子好吗?”
当然,能看到明大少难得的赖皮、或者说撒娇的样子,还是让他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骄傲。
明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还是抓着他的手臂不放,过了好一会才喃喃地嘟囔了一句:“阿诚,我不习惯。”
明诚只觉得心刺了刺,刚刚的那丝窃喜顿时被酸涩所取代。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对方在身边的日子,早就习惯了一个眼神就能接收到来自对方的感应;即使一方出任务不在身边,但共同的信仰和目标还是能让自己感觉到一份来自对方的支持和,依赖。
在战场上他们是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在喘息时他们是相互支撑的灵魂伴侣,或许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们早就是一体了。
明诚明白明楼所说的不习惯——来到法国、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之后,他们似乎也失去了维系彼此的坚持和目标;但所幸两个人还依旧在一起,还是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柔和依赖。但现在,明诚要随着明堂去商海浮沉,明楼却留在象牙塔,两人似乎开始走向不同的世界,那么维系着彼此的那份羁绊,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断了呢?
这种想法或许是有点小题大做。但这么多年命悬一线地携手走在悬崖上,对彼此的依赖似乎早就已经揉入了骨血;又或许就是因为从枪林弹雨闯了过来硬是留下了性命,就更是珍惜彼此能够在一起的时光了吧?
明诚甩甩头,不让自己在伤感的情绪里过分沉湎下去,挤出笑容道:“难得一天的假期,难道大哥想要这样耗下去?”
明楼不回答他继续装睡。
明诚耐心等了一会,才见他微微撇了撇嘴,睁开眼睛道:“那今天有什么安排?”
明诚笑了:“我打算,吃完早餐后先去菜场买点菜,今晚给大哥做点好吃的。然后下午去画廊一趟,毕竟最近不能经常过去,得跟里昂交代一声。”
“菜场远吗?”
明诚被他问得一愣,明大少平时可是对菜场毫无好感的:“不远,走路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我陪你去。买点面粉和猪肉,中午擀饺子。下午再开车一起去画廊。晚上不在家里吃了,出去吃,前几天我听说有家餐馆不错。”
好嘛,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赖在一起一天了!
对于明楼先生赤裸裸的依赖症发作表现,明诚先生表示欣然接受。
他笑得眉眼弯弯:“好,一切都听大哥的!”
由于带上明楼这位没啥市井经验的大少爷,明诚的采购进程被大大延误,还在明大少的干预下,白白错失了几次砍价的好机会。
“大哥,逛市场自然是要砍价的,这不是什么丢风度的事情!”回程的路上,明诚少爷还在为买贵了几样东西而闷闷不乐。
“并非丢风度的问题,”明楼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为了几法郎的事情争论,有点浪费时间……”
“几法郎不是钱?”明诚白了他一眼,仍是忿忿不平。
“是是,还是阿诚会持家!”明楼连忙赔笑着接过明诚手里的两袋东西,“看来把钱交给阿诚去管理,还是最正确的!”
“哼!”明诚不给他面子,干脆把手里的东西全部塞给了他。
明楼站在他身后苦笑,感觉自己见识到了自家弟弟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
回家后应明大少要求包饺子。明大少自告奋勇要擀饺子皮,结果不出明诚意外又差点把厨房搞成灾难现场,以致于事后的善后工作又是花了比平常多了两倍的时间。
拖来拖去,直到下午四点多,两人才到达画廊。
到了画廊跟里昂说明了情况,还没说上几句话,明楼便起身说要离开了。
法国青年里昂知道面对明楼他的任何抗\\议都是无效的,只能哀怨地看着明诚,不断嘱咐他要多回画廊看看。
明诚一边安抚着里昂,一边瞪了明楼一眼,却还是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门。
“大哥,时间还早,为何不在画廊多待一会呢,毕竟这么久没来了……”
“阿诚,陪我去学校走走,如何?”明楼打断他。
“学校?”明诚诧异,“大哥有事情要过去?不是说今天请假了吗?”
“是请假了。”明楼靠坐在车座靠背上,“只是你还没进过我的学校吧?进去看看如何?”
明诚想想也是,自己一般都是开车到高中的门口去接明楼,还真是没进去过,也便应允了。
到了学校门口,明楼下车与守门的大叔说了几句,便带着明诚走进校园。
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学生们早已放学回家,加上天空一直飘着细雨,整个校园显得空荡而寂寥。
这是一间不大的学校,只有一栋教学楼、一栋办公楼,还有一个不大的操场。不过建校的历史应该不短,建筑物的外墙都爬满了绿色的植物。
明楼带着明诚站在教学楼前,仰望着这栋六层楼高的建筑物,问道:“阿诚觉得这个学校如何?”
“虽然不比巴黎的大学,但感觉环境和氛围还是不错的。”明诚老实答道。
“嗯,这里的学生和同僚,都挺不错的。”明楼低下头笑道,背着手转身离开。
明诚连忙举着伞跟了过去:“大哥……”怎么感觉怪怪的?
明楼忽然伸出手,向后牵住了明诚空着的右手。
温暖而干燥的手,圈住了明诚那骨节分明的细长的手指,就像牵着年幼时的他一样。
“大、大哥……”做弟弟的却不像以前那样淡定了,整个人都僵住,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明楼转过头看着他,微微笑了笑,牵得更紧了。
走了几步路,他问:“阿诚觉得,我适合在学校工作吗?”
明诚只觉得耳畔里充斥着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啊……大哥、大哥当然适合啊!大哥一身的学问,而且做个学者,不是一直都是大哥的心愿吗?”
“那是大姐的心愿。”明楼轻笑,“大姐总希望我能当个普通的学者,不用卷入这乱世的风云。”
“那大哥,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曾经的心愿,是希望以一己之力,为我们的祖国尽到一丝绵力。也算是,做到了吧。”明楼的声音低且缓,牵着他慢慢在雨中走着,“现在要说有什么心愿,”
他顿了顿,又看了明诚一眼,眼里盈满了温柔的笑意,“不过也是跟阿诚一起,安稳地度过余生罢了。”
明诚的脸顿时炸得通红。
“怎、怎么突然说这些啊……”
明楼笑着不再回答,牢牢地牵着身旁一直支支吾吾手足无措的弟弟,走出了校园。
九.
晚饭是在学校附近一家小餐馆,店主是俄国人。红汤、香肠、大列巴,传统而朴素的菜式,在夏末下着细雨的夜晚里满足了两个人的胃。
“大哥是想让我回味在列林格勒的时光吗?”回程的路上,明诚轻笑着问道。
“偶尔回忆过去,有助于思考人生。”明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明诚“噗嗤”一声笑了:“若是这样,还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伏特加。”
“这个不难,”明楼也笑了,“书房的柜子里还有几瓶不错的。”
慢悠悠地开着车回到家,明诚刚把车停下,就看到一个人从冲了出来,吓得他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枪来。
车里一直放着枪。
即便知道现在已经不用再战斗,但明诚却还是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床边的抽屉、客厅的茶几,甚至餐厅的柜子里,都有。
略带偏执的警惕性,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然而那人走近了他才发现,竟是明堂。
“明堂哥?”明诚赶紧摇下车窗。
“阿诚,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我在公司等了你一天,打电话到你们家里也一直没人接!”明堂气急败坏地嚷道,显然是气坏了。
“电话?今天一直没有电话进来啊……”明诚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车后座。他突然有种感觉,一切的始作俑者可能就是身后的那位。
明堂自然也以怨毒的目光瞪向明楼。
明大少爷倒是巍然不动,施施然道:“有什么话进屋说,不嫌雨大吗?”
明诚只得讪讪地把车停好,又急匆匆地跑去给两位大哥开门。
“明楼,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在搞鬼?”明堂简直快气炸了:明诚能力强又干练,虽然只是与他共事几天,但却已经揽下了公司不少的活计。今早他如往常去到公司,却发现手底下的人都跑来找他要南秘书,一问才知道敬业的南秘书居然无端旷工了!他打电话到明家,却一直打不通;又抽不开身到明家去找人——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得空火急火燎来明家逮人,居然还吃了个闭门羹!
明大少不理他,用眼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长腿一迈进了屋。
这下明堂百分百确定就是明楼这个臭小子搞的鬼了!
“明楼!”
“大哥?”明诚也疑惑地望向明楼,“你不是说……今天帮我向明堂哥请假了吗?”
“请假?”不等明楼回答,明堂就炸起来了,“哪里有请假?请什么假?怎么没有人跟我提过啊?”
明诚尴尬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角落处的电话机,顺着接线口看过去……
然后他低下头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对明楼向来是警戒心为负,基本上明楼说的任何话他都是无条件百分百相信;加上最近与明楼聚少离多,一听到请了假,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更是不疑有他,也更加不会想到明楼居然会去拔了电话的接线口……
明楼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坐到沙发上,才抬起头望向明堂:“明堂哥,我有一事咨询。”
“咨询什么?你还要咨询什么?你知不知道今天你把阿诚骗走,给我带来多大的乱子!”明堂气得近乎咆哮。
明楼还是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继续道:“明家的产业,应该也是有我的一份吧?”
此话一出,明堂和明诚顿时都愣住了。
明家的产业自然有明楼的一份,而且是极大的一份。作为唯一的儿子,他其实才是明锐东一系最正统的财产继承人。只是由于少年时家中的变故,家姐明镜才无奈扛起家族产业的执掌大旗;明楼成年之后,又一心投入报国事业,自然也无暇顾及产业。加上明楼向来志不在经商,久而久之自然也没人将他与产业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了。
“自然……有你一份。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争家产了?”明堂正在气头上,说的话自是不好听了。
“明堂哥你别误会……大哥你……”稳重如明诚,此时也有点慌了——明楼突然提到这一块,连他也是始料不及。
“既然有我的一份,那我要点东西,也算是光明正大了。”明楼面色阴寒,似乎也是隐隐压着怒气,“旁的我也不敢肖想,我只想要一间香水作坊,格拉斯的香水厂。”
明堂的脸色霎时大变。
明楼盯着他,目光冰冷:“就是大哥准备把阿诚派过去长驻的那间香水厂!”
“什、什么香水作坊?什么格拉斯?为什么要去格拉斯?”明诚彻底慌乱了,不知所措地看向明楼。
“大哥正打算在格拉斯开办一间香水厂,目前把场地都选好了。”明楼也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下来,“等到一切就绪,就会让你以厂长的名义,过去操持一切。”
“阿诚在调香上有天赋,让你去操持香水厂,也算是人尽其才。”明楼的目光中现出了一丝苦涩,“只是无论阿诚多能干,要办好一间厂子,没个三五年也是不行的……”
“所以你就想着把厂子要过来,好名正言顺地跟着阿诚过去吗?”明堂怒视着他,“明楼,你有病!你真的有病!阿诚这么好的人才,你已经霸占了他半辈子了,到现在还不肯放手,难道真的想要霸占他一辈子吗?你真的有病!”
明楼垂下眼睛,面色不改,心下却是波涛汹涌——或许真的是一种病吧?画廊也好,香水厂也好,只要是阿诚的,他统统都想要——不是为了跟他争,而是为了能继续与他一起!
他的阿诚,当年那个他从破旧阴暗的小屋里解救出来的小小人儿,早就成长成为一个具有独立思想、自信能干的优秀人才。他是他的兄弟、是他的同志、是他的战友、是他的枪是他的盾、是他的……不可失去的阿诚——他们是并肩作战的铜墙铁壁,少了哪一个,另外一个必定也会崩溃。
他和他之间,早就不在于谁追随谁,而在于相互扶持。
既然是自己的半条命,那无论受到怎样的非议,都是不能失去的!
目光顷刻间一片清明,明楼抬起头正想开口,却发现明诚已经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的枪他的盾、他的青瓷同志,有着极为优美的背部曲线,宽直的肩膀、挺拔的腰脊,如同白杨一般,优雅而又充满了力量感。
“明堂哥,”他已经恢复了素来的沉稳,神色坦然地看着明堂,“我大哥的病,我也有。这辈子,我跟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