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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戴月披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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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十天了，初春，飞絮漫天，风中弥散着烧焦的芦苇的气味。
城破的第十天，顾惜朝的腿快烂掉了。难民在第一天就像肮脏的洪水一样冲开了城门，向南边每一条驿道，每一条山路，每一条河流流去。
他在傍晚的城墙上射出最后的一支箭，那支箭的箭镞上面红色凉森森的，像是破碎的铁锈，刚从他的腿上硬生生拔了下来，挂着鲜血和肉丝，他捂住伤口，从城墙上跳下来，指间是腐朽的气息。
废了一条腿，换了对方敌将的一条命，还算是个不错的买卖。至少让他们的推进迟了起码三个月，三个月就足够了。
伤口已经开始收口结痂，可是顾惜朝知道，里面快烂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活命就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还未知。
苏芳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她是城里药师的女儿，药师祖祖辈辈传下了的铺子被烧着了，一口气上不来，竟奔到火里寻了短见。只留下她孤零零一个，好在还有顾惜朝。她走在路上看见崎岖不平的地方总想去搀顾惜朝一把，却总是被后者轻轻地拂开了，她咬咬嘴唇，怯怯地看着这位青衣公子，再看看自己随身不离背着的药箱——里面早就已经没有药了，只有几个胡饼，和用草茎捆成捆焉了的野菜。
“顾先生……你说，辽人，什么时候会打到这里来？”
顾惜朝看了她一眼，只说：“谁知道，快走吧。”
“可是昨日，我听说西边又死了好多人，走，要走到哪里去呢？”苏芳跟在他后面，声音有点哭腔。
“南边。”顾惜朝仰头望了一下远山边上灿烂的余晖，惊鸿一线。
“南边，就不会打仗了么？”
“南边当然还会打仗，但是你至少不会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温柔。
“那你呢？”苏芳此刻心里有些微妙的悸动，连忙扯住顾惜朝宽宽的袍袖。
顾惜朝回头看她，道：“你管我作什么？乱世，活着就是不易。”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活啊。
他们捡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坐下，苏芳到周围去拾了一些茅草树根生火。周围好几处也渐渐有了火光，这是一条长长的逃难的路线，不愿做遗民，可是向南走，也不见得有更大的好处。
但是既然做出了选择，也就罢了。
前面一阵骚动，怕是又出现了烧杀抢掠，人饿极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再这样下去，易子而食也是迟早的事情。顾惜朝皱皱眉，他知道他们不敢过来，他虽然行动不便，神哭小斧的五成威力也还是使得出来的，杀一两个人，不是问题。
他连戚少商这种绝世大侠都差点杀掉了。
“你们要干什么！！”苏芳尖叫道，死死捂住她的药箱。
顾惜朝站起身，总有人记性不好来招惹他，杀鸡儆猴是必要的。他这样想着，布兜里已经掏出了神哭小斧。
鬼神夜哭之声。
铿然的一声龙吟。
那人骑在白马上，居然还有十成的力道，去阻了他的小斧，简直让他怀疑神哭小斧的威力，是不是只剩下了三成？一成？
苏芳抽抽噎噎，抱着药箱藏在了顾惜朝身后。
对方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骑白马的人跃下马来，他的衣服也是刺眼的白。在流民中格格不入。
“顾惜朝。”
“戚少商。”
顾惜朝扯了扯还在抹眼泪的苏芳，把她牵到戚少商面前，“你问我怎样才能活命，我现在告诉你，跟着他就能活命。”
戚少商道：“跟着我，丢命的比较多。”
顾惜朝道：“那是因为那时候有我。”
戚少商道：“这时你不想杀我了？”
顾惜朝摇摇头，道：“我杀不了你了，我认输。”
戚少商道：“我一直在找你。”
顾惜朝道：“如果你要杀我的话，尽快动手，我虽然功力已不及你，但是还是会拼死一搏的。”
戚少商道：“你受伤了？”
苏芳道：“顾先生的腿连我阿爹的医术都没法治了。”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话太多了。”顾惜朝道。
戚少商道：“让我看看。”
顾惜朝道：“你是大夫吗？”
戚少商道：“我不是大夫，但是我带了金风细雨楼的大夫过来。一路上，尽是疫病和饿殍。”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顾惜朝冷笑：“戚大侠想兼济天下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戚少商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想兼济天下，我来，只是想找一个人。有那个人在，恐怕我们也不会很快就输，那个人跑到撩人那边，就最是糟糕透顶了。”
“哦。”顾惜朝说。
戚少商道：“顾惜朝，你走了这么远，是为了什么？”
顾惜朝笑道：“当然是活命。”
或者在死前再看你一眼。
戚少商最后道：“跟我走吧，我的命都是你的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