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绝仙迹》戚紫绛

75、天籁

　　第七十五回
　　王碧玉听闻怒目相向，抬头却发现口出狂言者是金桐。“金大哥！你回来啦！”
　　碧玉这莞尔一笑，都看醉了来买茶的客人。
　　“要我帮忙么？”金桐笑问谭毅，后者摇摇头，让金桐先上楼歇歇。金桐应过，便领着三男一女走上楼休息去了。其中，有个青年男子，年纪最小，盯着谭毅和碧玉瞧上半天，碧玉回他一眼，他才涨红了脸逃也似的上了楼。
　　这三男一女，便是金桐从青州请来为齐鸣和郑飘红照顾生意的家人。
　　齐笑吟和小福为夫妇，笑吟曾有爷爷和父亲相伴，但在近两年间他们都相继离世。小福自幼无亲无故的，被卖到青州郑家为奴。郑家待他不薄，不仅教他读书认字，更是从中撮合，才成全了他和笑吟的美满姻缘。两人无亲在世，当金桐回青州邀请故人帮忙时，他们两个商议后欣然跟随金桐来此。
　　另两个人，是一对父子，话说回来，还是郑飘红的亲姐夫与亲外甥。钟连本在郑家就只与飞红——他的爱妻最为亲近，而飞红离世后已有十余年光景。他在郑府几乎不和旁人言语，原本就和郑家人心有距离，飞红去世后，他更是沉默寡言，只知道按照郑大夫或者落红的差遣，不管旁事。钟越憨厚，虽有些鲁钝，可从不生事，专心和钟连四处采药。如今黄山的家人需要帮忙，父子两个便自告奋勇前来，也许是也无身后事，也许是想逃离那处伤心地。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杜骁和明远来接替碧玉和谭毅的班，金桐一行人才和他们两人回到绝谷山中。
　　郑飘红见到自故乡来的四人分外开心，忙问这一路上是否顺畅和青州家人的近况。钟连和钟越都嘴拙，就交由笑吟和小福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青州郑府的种种。
　　李月儿和郑乾裕现今已不再去医馆，每日教导幼童、供佛上香。落红接起医馆的重担，日日守在医馆，辛苦异常。因为膝下无女儿，杜鹃视怀亲为亲生女儿般，细心照料。钟连只言自己是粗人一个，不会照顾那娇嫩的女娃，就放心由杜鹃抚养。怀亲就这样，在杜鹃和老夫人的膝下长大。
　　听完他们的讲述，飘红牵起外甥的手，钟越却见鬼一样倏得一下缩回自己的手。她再关切地问这少年几句话，他只嗯嗯地点头，抑或是摇头，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目送几人回到后院休息，郑飘红十分不解钟越为何这般。
　　“他不是怕你！他是自卑。”燕灵不知何时将小脑袋瓜探到飘红面前。
　　当晚，齐鸣听郑飘红讲完钟越的反应之后，也是如此回应：他自卑。齐鸣想到他在郑家时，钟连总是自己觉得在他们郑氏子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他的自卑，像毒药一样，也传给了钟越。面对八个以养容药调养的美少年，钟越普通的五官、黝黑的肤色和健硕的小身板着实无法让他自信。
　　但齐鸣很快发现钟越的过人之处：他的炒茶之艺！翻炒茶叶本就是一道枯燥无趣的程序，火候拿捏和翻炒的力道都要求极为精准。
　　炒糊了，茶叶就变成废品，白白浪费茶工的采摘、搬运的工夫。力气大了，茶叶碎了，失了品相便是味道再好也卖不上价；力道小了，茶叶在炒锅中有生有熟，冲泡出来的茶汤味道自然有参差，难以赢得客人口碑。
　　经过齐鸣的夸赞，钟越的憨厚笑容多了起来。他在齐门茶庄的炒茶室内安了家，无论旁人怎的劝说也不肯再搬离。最后，飘红无奈亲自下山，邀请钟连他们父子到绝谷定居。
　　“飘红妹子，我们和你们不同。我和越儿喜欢在外头住。你们家个个长得赛似神仙，越儿不敢高攀。若是强求，我们父子只得离开这里，浪迹天涯去也。”
　　飘红见怎么也劝不动，又不想亲人失散，只得由着他们的性子让父子俩住在茶庄。笑吟和小福为照顾茶庄方便，也在山下寻了一处干净的小宅，安安宁宁定居下来。
　　唯有金桐未说一言，只留了简单几句告别的话，就诀别了众人，不知所踪。
　　一家人苦心经营的医馆和茶庄生意越来越好。八个孩子也得出空来潜心习武学医弄琴弦。在一家人的悉心调教和训导下，八个孩子不仅出落得清秀可人，才艺也超乎寻常。

　　清明雨过，鸟啼山幽。碧玉伸展四肢，走出房门。在八个孩子中，碧玉是女孩子中最为努力的一个，奈何天资有限，她医不及谭毅可从面色定中病理，谋不及燕灵可以从细节处权衡得失，弈不及杜骁棋盘上下前后三十招都尽在心底，武不及明远单手可接招数人不喘粗气，技不若青锋只凭斧凿便可拟出万千世界，舞难及可彤凌波微步长袖如虹，琴比不上紫凝对琴谱过目不忘奏起乐章细水流长。但碧玉不是自甘落后的少女，她每日清晨在别人未醒时就来到门外的空地上练起齐鸣教她的鹤派剑法。
　　刚走出门外，王碧玉就被眼前两人吓了一跳！一老一小呆呆地望着齐家大门，一动不动。
　　王碧玉走上前去，因持剑，不好行女子礼，只好抱拳一揖：“婆婆，请问您是来看病的吗？这清晨露浓，您到院里休息一会儿吧。”
　　那老妇人并不理会她的关心，反倒一把抓住王碧玉的胳膊仔细盯着她脸瞧着。“哎呀呀！王妃之命呀！天降仙人也！”
　　王碧玉推脱不开，挣也挣不掉，被老婆婆阴森森毫无语调的话吓得腿软。“老婆婆！你放开我呀！放开我！”
　　听到门外碧玉这一声惊呼，燕灵飞也似的奔出门外。她见到那面容可憎的老妪抓住碧玉不放，心想何等恶人敢来我齐门闹事？燕灵什么都没想，一拳挥过去！那老妇人不知脚步是如何踱的，三步就踱到一边，差点让挥拳而去的燕灵闪了腰。燕灵这回瞅准了那老妇人的位置，便再抬腿一踢，又让拿老妇踱着碎步闪躲到一边。气不过，燕灵不信就打不倒这个又老又疯的婆娘，挥拳又冲上去！只见那老妇人身影一个侧转，弯腰，轻而易举地避了过去，顺势她钳住燕灵的胳膊，铁铐一般死死扣住。
　　“你放开我！”燕灵瞪着眼睛，怒视那老妇人。
　　那老妪一手攥住两个少女的手腕，一手指着她们的鼻子教训道：“这么冲动是不对的！看你的眼睛，是鬼谷转世，你是最聪明的，为何能这么犯傻来救她呢？她如果武功在我之上，不就不可能被我抓到吗？再者，你也太不懂礼貌了吧？再怎么说我也大你好几辈，你连个礼都不施，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可知要敬老一说？”
　　燕灵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让我敬老？你为老不尊，与幼不敬！欺负一个弱小女子，有何颜面让我敬你！”
　　老妇人一听，气得声音发抖：“你这小蹄子！还不知悔改！”她一面说，一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哎呀呀！疼！师傅！师娘！娘啊！救命啊！”燕灵高呼。
　　她的求救声音刚落，孟莲依和郑飘红便奔出门来。孟莲依伸手去够袖中的暗器，刚要出手，却听飘红惊喜地大叫：“老祖宗！”
　　原来，是鬼医门内的活祖宗王可真王婆婆来了。
　　王婆婆进了齐门，就甩开手，把那个小小的女娃推到郑飘红面前。“你养了那么多娃，不差她这一个！把她也收下！”王婆婆不容她反驳地命令。
　　“这？”郑飘红疑虑。只有她自己知道拉扯这八个孩子长大，是件多么不易的事儿！眼见今年最大的谭毅过了十八岁生辰，她以为她已经完成了一个抚养任务。谁知道，这老祖宗又给她塞来一个！
　　“老祖宗，你看这齐门现下茶庄、医馆的活计，每天我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去照看孩子呢？”
　　王婆婆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顾专心蹲坐在椅子上吃早点。
　　郑飘红见这孩子是推不出去了，只好叹着气把这件事应承下来。她牵过那怯生生小女童的手，仔细看着这女娃。
　　方才只顾着推脱这孩子的抚养一事，都没来得及正眼瞧上一瞧这女娃。细细品来，这细皮嫩肉的女娃相中带着龙凤，容貌清丽悦人。她被王婆婆一路牵进齐门，虽有怯色，但也一直沉稳大方。
　　“你几岁了？”郑飘红轻声问这女童。
　　“五岁。”声音如天籁般传来，惊得在座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那声音如果说是幽谷黄莺不足为过，空灵悠扬，似那翠珏击撞的玉鸣，又像是九天而降的仙铃音律。
　　“那你的名字呢？”郑飘红只想从她的红唇中再掘出一两句话来。
　　“我叫黄连。”一句话传来，这女童的名字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众人只觉得看到明媚春光中那艳灿灿的黄花，铺天盖地而来。
　　“这名字也太苦了。”郑飘红看向王婆婆，眼神似乎在问：你怎么给取了这样苦情的名字？
　　那王婆婆蹲坐在椅子上，扒了一口饭菜说：“她命苦，人在鬼医门能叫个啥子嘛？我见到黄连就叫她黄连喽！” 王婆婆显然对这名字不以为意，不叫她小鬼头就算不错了！
　　“恩，以后，你改名叫黄连翘，好不好？连翘花一开，满院子的香气，黄灿灿的，非常漂亮！”郑飘红自作主张，给这女娃改了名字。
　　连翘到齐门后，很快就被八个哥哥姐姐接纳，因为所有人都想听连翘那仿如仙境的灵音。
　　王婆婆也心安理得地住在齐门，每日除了吃吃喝喝喝就是插科打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