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公孙先生(中) ...
-
钩子早在两人开局时就上了茶,公孙蝶那杯却一直没动,即使在这并不凉快的天气里冷上近一个时辰,这茶也凉了,只可惜了一杯好茶。
僵持了半个多时辰,不凡都翻了几回身了,公孙蝶依旧不能赢棋,可他却也未输,饶是他性子静谧,都有些烦躁了。不是他修行不够,而是眼前的情形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明明是他赢面较大,可偏偏赢不了,这种情况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似乎从他进了这燕王府起,他所见所遇都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又落了几子,公孙蝶终于气馁:“殿下,这局还是和了罢。”
“为何?”无双还观着棋盘。
公孙蝶已经扔了棋子,羽扇指着那棋盘,苦笑道:“这盘棋再下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分不出胜负的。”
无双指了指白子的布局,道:“一两个时辰或许分不出胜负,三个时辰呢?四个时辰呢?总能分出胜负的,或许再有一盏茶的时辰就能分出来了。或者是你分了神,输了。或者是本王分了神,输了。”她说着看了摇篮里的不凡一眼,道:“公孙先生或许不清楚,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世子就该饿醒了。本王这儿子生来不是好脾气,闹腾的时候谁的账都不买,只认准本王,到那时本王自顾不暇,自然就输了。”
公孙蝶怔了一下,自嘲地笑道:“是在下心急了。”
无双却丝毫没有因为公孙蝶的稍微示弱而口下留情,“其实这些情况嘉义公主很是清楚,先生若是有心,以嘉义公主单纯的性子,先生必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朝堂之争,任何一丝细微的错处都能全盘皆输。”
公孙蝶闻言,终于有些服气了:“殿下所言甚是。”
“本王对先生的出身有所耳闻,知道先生早年不易,以先生的才智和经历,本不该如此。但先生作为幕僚,有幕僚的通病,那就是太过急切,急功近利使得先生的眼睛被蒙蔽了。”燕王虽然少言,却是出了名儿的利嘴,端的是一针见血,是以每每与巧舌如簧的云相对上也不落下风。
不过无双说的是实话,做幕僚的大抵是有些才华又有抱负的人,这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通过正常的途径入朝为官,但又不甘于平凡,只能投靠权贵做食客,充当幕僚的角色。说这些人辅佐主子功成名就,还不如说这些人利用主子的手实现自己的抱负。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为主子个人抛头颅洒热血的?他们大多命途多舛,所以急于实现抱负,所以急功近利。
公孙蝶虽出身东易国的名门望族公孙氏,又是嫡子,但却不是唯一的嫡子,而且公孙氏素来忌讳孪生,不巧的是公孙蝶与兄长正是孪生,所以兄长成了家族的嫡长子,公孙氏未来的宗主,公孙蝶却成了个连族谱都上不了的私生子,一辈子见不得光,只能避居于一个无人在意的简陋院落,连生母都不愿见他。即使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他这辈子也永远不能拥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更不能堂堂正正地走进金銮殿。皇甫飒死了,他的理想抱负很难再实现,他偏执也是常情,所以才有刚进湖心小筑时与无双的一番话。
听了无双的话,公孙蝶这才明白云生平日里关于燕王的只字片语是多么的名副其实。公孙蝶不只一次问过云生,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云生的回答总是那么简单的一句,没有繁杂的描述和过多的修饰。
她说:“燕王殿下是这天下第一人,世间的所有男子都比她不及!”
以往公孙蝶总以为云生对燕王太过推崇,燕王之所以能名扬天下是因为她出自皇室,世间并非没有胜过她的女子,只是她们没有文帝那样的父亲,没有瑞帝那样的兄长,只能被深深地困在后宅里。世间奇女子极多,男子更是不必说,岂能武断地说世间男子都比燕王不及?但今日公孙蝶真正见到了燕王,只一盘棋,一番话,他就知道燕王并非他想象中的燕王,云生所言也并非夸大。
你瞧,燕王的棋艺并非顶尖,别说比她出众的男子,就是比她出众的女子,燕京土生土长的就有一个陆湘。但是,棋艺比燕王出众的,权谋未必比得上燕王。而权谋比燕王出众的,用兵之道未必比得上燕王。而用兵之道比燕王出众的,刑法未必比得上燕王。而刑法比燕王出众的,武艺未必比得上燕王。而武艺比燕王出众的,出身未必比得上燕王。而出身比燕王出众的,相貌未必比得上燕王。而相貌比燕王出众的,运气未必比得上燕王……
单论某一项,燕王并非天下第一人。可集出身、相貌、武艺、刑法、棋艺、兵论、权谋等于一身的燕王,又怎能不是天下第一人!
公孙蝶颇有些赞叹地说道:“燕王殿下的帝王之术让在下惊叹!”
无双闻言有些不以为然,“所谓帝王之术,是世人夸大其词了,其实只不过‘御人’二字,便是帝王惯用的权衡之道也脱不了这二字的范畴。”
此时,公孙蝶已经静下心了,重新摆好棋盘,开始了第二局。
无双无可无不可地跟着落子,似乎只将这局棋当做打发时间的游戏,每一步都走得轻松无比。公孙蝶静了心,从一开始就仔细布局,希望能掌权全局,不想再陷入先前那一局的境地,是以每一步都考虑周全之后再走,为求谨慎小心,走棋就不可避免地慢了些。他的心思无双自然看了出来,但无双并未采取应对措施,还如先前一般按部就班。
又是极快地落下一子,无双抿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说道:“其实本王有位故人的经历与公孙先生相似,都是嫡子,都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惜在生母眼里却只有兄长才能继承家业。不过本王那位故人的庶出兄弟皆是贵妾所出,嫡庶之分并不明显,皆能争上一争,且兄弟数目众多,那继承人选还未可知,他即便是为同胞兄长所争,一不小心也要丢掉性命。”
无双说的是前些年在燕京城里颇有名气的静夜公子——华静夜。这位华国皇后所出的小皇子五岁便来到大燕,说是仰慕大燕教化,前来学习,实则是华国放在大燕的质子。大燕强盛,周边小国依附也是常情,然则大燕素来重仁义,早就不行质子之策,不过华国如此诚心,却是比送公主来联姻的国家要高明得多。
静夜公子在华国皇后的授意下在大燕活动关系,为的就是积蓄实力他日回国协助兄长登基。直至华国皇帝病重,众皇子争储越发激烈,长至十八岁的静夜公子才得以回国,协助一母同胞的兄长。然则回国之后他却发觉那一生风流生了十几个儿子的父皇生龙活虎,毫无性命之忧,便知是皇后借口引他回去帮助兄长,他心中不甘,自是不愿,遂逮着时机回到大燕,隐在楚州,以待时机。前年秋冬时分,无双还曾在楚州见过静夜公子一面,如今华国乱成一团,他或许已经回到了华国,或许还在等待时机。
被无双如此直接地提及自己的身世,公孙蝶不禁手下一颤,淡笑道:“殿下那位故人可是比在下要艰辛得多,殿下那位故人的兄长也要比在下的兄长要艰辛得多。”
公孙氏嫡系宗主这一支子嗣并不算旺盛,嫡子只有公孙蝶兄弟俩,庶子也只有两个,生母身份并不尊贵,对嫡子的威胁不大。而公孙蝶也只是失了公孙家嫡子的身份,父母虽对他颇为冷淡,却也未存害他之意,他逃离公孙家做了皇甫飒的幕僚,这么大的事公孙家不可能不知道,但也只是派人来说了一句他此后与公孙家无关的话,并未追捕干涉于他。
如此算来,公孙蝶兄弟俩确实要比华静夜兄弟俩容易些。
无双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但公孙蝶似因无双这随口一说有所触动,手下落子更慢。饶是他如此小心翼翼,可不知不觉地,他竟又落入了先前的境地,依旧占尽了上风,却始终不得胜。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有所改善,明明燕王并未改变路数,为何又走了先前那局的老路呢?
正在公孙蝶思索时,不凡醒了。大约是睡熟了,又或者是看到了母亲,他醒来并未哭闹,只依依呀呀地朝无双伸手,想是要抱。这个时候莺歌是不敢接手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小祖宗闹个天翻地覆。
无双并未因身在棋局之中而忽略不凡,她抱起不凡坐了回去,又是轻快地落下一子,看来不凡并未使她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