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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凤求何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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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醉有东西二厢,东厢主卧,西厢客房。二厢当中主楼有三层,一楼迎宾,二楼品酒,三楼至今无人去过。沈南生问过武萌竹,就算与今朝先生相熟如他,也是未曾登顶。
于是乎,在得知自己被邀请上三楼时,沈南生虽是面色如常一派谦谦风范,心中却不免带了几许惊讶几许困惑,以及些微的自得。
到得二楼,沿走廊两列排开几个雅致的小房间,分别名为子夜、雅歌、采薇、既白。右护一直带着他走到“浮屠”之前停下,推门而入,便会看见屋中有一条长梯直通三楼。拾阶而上,沈南生的视线被楼梯扶手上的纹饰吸引了,似花非花,似叶非叶,似树非树。
越往上走,越觉得头顶生风,一阵凉意袭来。
双足方一踏上三楼的木板,身后不到一寸之地的楼梯口刷的一声合上了。
沈南生面不改色地从石缝中抽出他的袍角,扫视了一遍四周。
顶楼四面透风,只以纱帐围住,风一起,纱帐飞扬,颇有仙气。楼中立着一面巨大的空白屏风,端看右护万年不变的站姿,便知今朝先生必在屏风之后。双目所能及的,还有一桌一椅,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酒杯。就右护僵硬的比手姿势,不难看出这是他的座位。
沈南生从怀中掏出三条素净帕子,一条擦拭了一番桌椅,坐下。另一条擦拭了一番杯子,倒了半杯酒。最后一条帕子用来包住前两条用过的帕子,置于一旁。
看完这连番动作,一向面无表情的右护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在下沈氏沈南生,久闻今朝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屏风后人影微动,半晌,右护捧出一张纸条。
“沈总管大名,今朝亦是如雷贯耳。昨夜早早歇下,右护有怠慢之处万望见谅。沈总管昨夜说有事寻今朝,敢问是何事?”
看着这几行字,沈南生不由感叹,虽无人见过今朝真容,却人人言之凿凿其为男儿身,这一手豪放的行书功不可没。他所见过的女子笔迹,可没一个有如斯苍劲有力透纸三分。就是不拘小节如温情,也是写的一手规规矩矩的簪花小楷。
沈南生的目光锁住屏风后那道隐约可见的身影,从容回道:“日前我家少爷造访过贵邸,留下龙纹佩一个。因此物乃先皇御赐,轻忽不得,故沈某特来赎回。”
今朝先生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答案自然就落到右护身上了。
右护先是对着屏风内连连摆手,后又回头瞪大牛眼对着沈南生,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这人妖,休要胡诌什么劳什子龙纹佩来讹诈我们!
沈南生也不在意,笑着抿了一口酒,道:“那必定是我家少爷记错了,龙纹佩是遗在他处了。”温情那个护犊子还死不承认的,想必是他前脚刚丢,她后脚就去捡了。
喉头一阵回甘,微麻,凤目乍亮,“好酒。何名?”
屏风内一个扬手的动作,右护亮出一个木牌,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写了三个字。沈南生眯眼仍是看不清,无奈道:“在下目力不佳,可否请右护拿近些?”
右护往前走了两步,沈南生苦笑摇头。直到近至五步远的距离,他才看清那三个字。
凤求凰。
沈南生心弦微震,却又笑了。他玩味地转了转酒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仍握着酒杯的手撑住额头,缓缓闭上双目,嘴角仍衔着笑,悠悠道:“素闻今朝先生的酒,比那庙里的签文还要准。这凤求凰,凤求凰,凰在何处?”
“可谓远在天边,亦可谓近在眼前。”
将刚传出来的纸条搁到一边,沈南生突然起身坐正,直盯着屏风,敛容肃色,问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此说来,沈某的凰,岂非正是明明就在眼前却隔着屏风的今朝先生?”
此话既出,只听屏风之内噼里啪啦——今朝先生好像从榻上摔下去了。
右护迅速抢救了一方墨汁四溢的端砚出来,又从纱帐后端出一盆水送了进去。一来一回,不忘用眼睛狠狠地挖那个一脸正直无辜的罪魁祸首。
屏风内一阵混乱之后,今朝再次提笔时许是不免带了情绪,动作大了些。这也使得沈南生发现了轶闻中从未提过的一点:原来,今朝先生是个左撇子。
这一张纸条几乎是让右护甩到他脸上的,看他那神情,恨不得这张纸是把刀子。
“玩笑开得过了,便不好笑了。且不管你信或不信,今朝有一句话仍是要相劝于沈大总管,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只听喀拉一声异响,沈南生的视线从纸上抬起,屏风之后,连人带塌都不见了。只剩下右护站在一旁,应该是今朝让他送客的,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更想送他上西天。
沈南生起身,又拿帕子擦拭了一遍桌椅。
临走时顿了下,问:“这壶凤求凰,沈某可以带走么?”
右护寒着一张脸,目不斜视越过他。
“那沈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不知从哪里解读出人家答应了,他拎起酒壶,跟在右护身后。眼看着楼梯口出两片石板分开,露出一截长梯,他又想起上楼时多费猜解那些纹饰,便又道:“右护兄,敢问扶手之上纹的究竟是何物?”
右护猛地回头。沈南生身形已算修长,然而在五大三粗的右护面前,还是矮了一截。
被这样居高临下俯视着,感觉不太妙啊。“右护兄,你这是……”
右护探手入怀,沈南生倒退一步,见他掏出的是纸条而不是什么武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这纸条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人妖不要说话。】
“右护兄,这张你昨天用过了。”沈南生微笑提醒他。
右护低头看了下,果然拿错了,连忙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用力地展开,伴随着他鼻翼使劲呼吸发出的吭哧吭哧声,沈南生总觉得他会把纸撕裂。
【侮辱主人者,杀!】
沈南生凤目微瞠,一脸不可置信,连连咋舌道:“这话怎么说的?沈某不过实话实说,到今朝先生那边却成了玩笑,到你这边更妙,竟是侮辱了?右护兄,你可知侮辱何意?你可知一个男人对女人做出何事算是侮辱?鉴于今朝先生性别未明,你又是否知道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做出何事方能称之为侮辱?”
这一串问号砸下来,一向无甚表情的右护愣是被气得紫涨着脸不断吸气呼气,声音之大,可媲美野兽。几瞬过后,他突然神色一转,又恢复了无表情状态,甚至嘴角还有淡淡的弧度。沈南生见状心中连声道糟,还来不及说点什么来转圜,就见右护跳下楼梯,拍了一下手,两块石板应声而合。
沈南生被关在了顶楼。行商数年,所向披靡,让他忘了他现在面对的是江湖中人,崇武的江湖中人。而他,没有武功。
“哈哈哈,手无缚鸡之力还嘴欠,活该!”
一串愉悦的笑声响起,沈南生抬头,不由青筋一紧。
今朝醉主楼后面有一汪碧湖,湖中有一座巨大的风车,风车转动扬起水花洒在房子上能调节热度。这一日风不算大,然而风车却飞速转了起来。原因无他,温情正挂在上面,想必用了内力推动。这个疯子!她敢有点安全正常人畜无害的嗜好么?!
“我以为温姑娘是来帮忙的。”沈南生按下青筋,平心静气道。
风车中传出温情的笑语,“不是我无情,是你威风神气的沈大总管死活不肯从了我。现在我俩既无情分也无名分,我做什么要帮你?”
沈南生知她内功深厚,耳力过人,所以也不提高声音,自顾自道:“既然温姑娘不愿相助,那我还是等武盟主什么时候路过,问他是否愿意抱我下去好了。”
话音刚落,沈南生只觉一阵湿风迎面扑来。须臾之间,那个小疯子已经带了一身湿气来到他的面前。
“抱?”温情眨巴了下眼睛,“嗯?抱?”
“嗯,抱。怎么了?”沈南生心中失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温情舔了舔嘴唇,“南生哥哥,这种小事何必麻烦外人呢,放着我来就行了。”
又叫南生哥哥了。
其实听久了,还是挺甜的,如果她脸上图利的表情不要那么明显就更好了,还有——
沈南生抓住那只探入他衣襟的贼手,“有这种抱法?”
温情若无其事收回手,搁到他腰间。她很有原则的,继承着神圣优昙教的优良传统,从不逼良为娼。他无心,她便也不勉强,因为她相信总有他忍不住要来求她的一天。
——姑娘你明明是对人家下了凶残的春、药为啥能说得好像真情感动了上天一样!
几下纵跃,四足点地,安全着陆。然而救人的这位姑娘,方才还口口声声自己有原则的这位姑娘,此刻已经十分顺手顺便以及顺其自然地双手环抱住被救者的腰,小脸柔顺无比地偎在他胸口,成功地单方面营造出一副男才女貌两情依依的氛围。
这姑娘岂止是疯子?简直是个魔头啊魔头,专门来折磨他的。看了十年,觊觎了五年的姑娘就在自己怀里,要不回应不动不念不想,太难了。沈南生无语望苍天,双掌不自觉握成拳,又松开,猛地抬起,又放下。最后一咬牙,推开她。
“温姑娘,多谢搭救。”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脸上已然又挂起了如沐春风的笑。
“不用道谢,实际点,以身相许吧。”温情不放过任何一个诱拐的机会。
沈南生已经习惯了她不分场合时间求联姻求交、配的行为了,笑笑敷衍道:“改天吧。”
温情紧追不舍,“改哪天?”
沈南生眼神微动,“不醉同意的那天。”
“这种事还有需要别人同意这种说法?”温情抱手,冷冷地看着他,“莫非真如废人所说,你下面那根……不行?”
沈南生闻言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一口闷血憋在了胸口!被人当面栽赃嫁祸背黑锅还不能指出……生平第一次,自负如他被噎得无话可说。
他向诸天神佛发誓,向沈氏列祖列宗保证,他绝对,绝对没有那样诅咒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