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月》记川溯影

7、第三章.真幻之惑（2）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大约三小时以前。
　　夏汐有些诧异地站在家门口，防盗措施全开的家门让她感到有些不寻常。
　　若是平时的这个时候，凰紫音必然已经在家做好了饭菜，门理应只锁一层。然而如今不光门锁上了三层，锁孔的周围还多了一小圈紫色的浮雕蔷薇——这是紫音设下的空间禁制，在开启的情况下如果有人用非正常的手段开门，那么下一刻他就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到了楼外，而且正屁股朝下坐在小区一侧的垃圾桶里。
　　莫非紫音不在家？夏汐带着疑惑的心情，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内正如夏汐猜想的那样，屋子里一片昏暗，既没有饭菜的香气，也没有布置碗筷的声音。夏汐打开灯，经过客厅走入自己的房间。她隐约感到家里与平时有些不同，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同，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把书包放下，向窗台看去——上面一盆龙血树盆栽，长势颇为旺盛。
　　然而下一瞬她却发现，窗前的书桌上，正摞着些东西，而最上面是一张纸，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夏汐拿起那张纸，默念起来。
　　“临时从羽宸那里接到个任务，得离开枫华大约两个星期，为了准备周全我从家里拿了一些东西带走。事发突然所以来不及做晚饭了，给你留了一袋泡面。考虑到这两个星期你得自己过，我把我的几本食谱全都帮你找出来了，趁此机会多学学做菜也是好事。另外出于任务需要，我的手机前一个星期基本都会是关机状态，可别想念姐姐我哦。
　　——凰紫音”
　　看到此处，夏汐忽然明白家里少了什么。她跑出房间，先去客厅，再去卫生间，最后跑进厨房打开冰箱的门，这才发现，从牙膏洗发水之类的日用品到食盐味精一类的调味品以及大多数冰箱里的食材，全都不见了。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凰紫音临走之前随便挥一挥手，那些日用品和食材就被紫色的光晕笼罩，最终消隐于凰紫音便携的空间结界中的样子。
　　“不用做得这么绝吧……”她的心情不由得懊丧起来，低头看向那几行字，却发现，纸张最下面，还有两行字是她没读到的，于是将目光投向纸张下方，继续念起来——
　　“PS：钱我放在你抽屉里了，买食材是绝对绰绰有余，不过根据以往你的那次下厨情况，考虑到你自己做菜可能会导致爆炸、失火、食物中毒之类这样那样的危险，这两个星期你出去吃也是一样的。”
　　“凰——紫——音——！”
　　夏汐慢慢将手中的字条揉成一团。虽然她深知这是凰紫音惯用的激将法，然而一联想到凰紫音在席卷了家里大部分物品之后，写这张字条时一脸诡笑的样子，她的理性就很快被恼火的情绪冲散了。
　　“会做菜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自己做菜么？等你回来我也做一桌好菜给你看看！”
　　少女暗暗下定了决心。

　　下决心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实践起来却总是要经过复杂而漫长的过程。
　　此时此刻的夏汐，正对这个道理有着深切的体会。
　　简单地吃过泡面之后，她就迅速对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和食材列起清单来，接着便出门打车奔向就近的大超市。
　　一点点补齐需要的东西时，她渐有些体会到了凰紫音的用心。
　　自从在“那件事”中被凰紫音救醒之后，她便一直住在凰紫音的家里。
　　尽管没有父母的陪伴和照顾，然而衣食起居上有凰紫音照料，一直也都过得还算安适。虽然凰紫音只比夏汐大四岁，不过这个说话一向不客气的“姐姐”实际上也扮演了夏汐的监护人这样的角色。
　　其实这次的激将法，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她好吧。
　　“唉……非得用那种嘲弄的语气，想要我学做菜就直说呗……”夏汐拿起一份青椒，嘴上低声抱怨着，然而心中那股支撑着自己一路匆匆赶来买东西的恼火情绪却几乎已经消隐无踪了。

　　当她拎满包裹从超市中出来时，外面已满是灯火霓虹。
　　汽车与行人川流不息般在她眼前经过，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忽而有冷风拂过她的面颊，
　　少女忽然有些迷惘起来。
　　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一年前自己决意从幻梦中清醒之前，父母的幻象消逝之时共同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最终选择了接受现实，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实是否会选择接受你呢？
　　自从父母的幻象带着哀伤的笑容消逝在她面前，化作她指间颈上的戒指和项坠之后，这最后的景象就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一年来，除了与凰紫音姬明雪她们相处的时间之外，她的生活依然如同那三年间在幻梦中一般，与他人保持着平淡却又无从拉近的疏离感，就仿佛有两个自己，一个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的同时，另一个却在冷眼俯瞰。究竟是幻梦太过真实，还是现实本就如此，连她自己也无从得知。
　　只是，无论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没有生活在现实中的感觉这一点，对于她来说，依然仿佛心底深埋的一个阴影，挥之不去。
　　包括被莫潇然告白的时候也是一样——其实如果莫潇然向班上任何一个其他女生告白的话，对方即使不答应，多半也是会考虑一下的。然而她听过之后却只是莫名地想笑。
　　如果连“寻找真正的自己”都无从下手，又要怎么去试着“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然而，不同于内心的自嘲，最终她口中说出的，却是平淡而疏远的拒绝。
　　她也曾经把这个苦恼告诉过凰紫音，当时紫音难得地没有出言讥讽。她想了想，认真地说：“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其实这种时候你可以找点事情做，或者关注一下其它事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就不会有身在梦中的感觉了。”
　　关注一下其它的事物……吗？
　　当她的思绪从游离中回归现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陌生的巷子里。
　　正当她想要转身找回去的路时，摹地发觉有什么冰凉冷利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腰。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陌生男子的低沉声音，“想要保命的话就别回头，乖乖地给我往里走！”

　　“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夏汐一边依照歹徒的指示往巷子深处走，一边问道。
　　“快走！想要命就别乱问！”歹徒看少女并没有预料之中地显出惶恐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二十分钟前在超市里看见少女钱包里起码不下三千元的一叠钞票他便起了歹心，本来还在考虑去哪动手比较合适，不过眼见少女自己走进了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他也乐得省了不少麻烦。只是现在看少女镇定自若的样子……该不会其中有诈吧？
　　他转念又想，看眼前少女至多十六七岁的样子，绝不可能耍出什么花样，也就打消了疑惑的念头。

　　而夏汐此时此刻却在想着与自己所处的“遭到抢劫”这样危险的境地很不相称的事情。
　　“看来紫音说的一点都没错啊，如果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倒确实没有那么迷茫了呢。”少女哭笑不得地想，“只是，这样遭劫的情况，究竟算是我的不幸，还是这个劫匪的不幸呢？就这样依照他的话走，最后再教训教训他吧。”

　　终于，走到了深巷的一处尽头。
　　“快！把东西放下，把钱包拿出来！”歹徒用低沉却又凶狠的声音命令道。
　　夏汐依照歹徒的命令，缓缓地蹲下身，将两手拎着的东西缓缓放到地上。
　　“下一步就有你好看的了。”她用左手拇指轻扣食指戴着的辉灵指环，那微凉的触感使她安下心来。
　　“慢着，你这戒指好像也还挺值钱的，也给我摘下来吧。”身后的歹徒突然说道。
　　“呵，就算我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你又能样？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我的命，却偏偏跑到这种一个人都没有的死巷子来，会就这么放过我么？”
　　“呵呵，放心吧，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我绝对会留着你的性命的……”歹徒冷笑着，尤为强调了“性命”两个字，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随着这句话说出口，眼前少女的脊背突然僵硬起来。

　　“放……放心吧，我绝对会把他们送到医院的……”
　　来自遥远过往的那个声音再度在少女的脑海中盘旋起来，那是一段她极力想要忘却，却又挥之不去的记忆。
　　四年前的那场车祸，浑身是血的父母，被变形的车座夹住双腿的自己，以及肇事司机在苦苦哀求的她面前许下承诺的模糊侧脸……
　　还有她醒来时，从来探视的警察口中，得知的血淋淋的事实——
　　“我们非常遗憾，在那辆停在郊外的出租车里找到你的父母时，他们已经……”

　　“呵呵，又听到了，这样熟悉的句式呢……”少女的声音由于愤怒而颤抖着，歹徒刚才的那句话，仿佛和多年前司机做出的许诺重叠在了一起。
　　“你们总是这样，做出虚假的承诺，然后用与之相反的卑劣行为，去伤害不相干的人吗？！”

　　歹徒还没来得及对少女突然说出口莫名其妙的话语做出反应时，眼前的少女却突然转过身来。柔和的刘海下面，闪烁的是刻骨铭心般的、仇恨的眼神。
　　他心中大惊，提着短刀下意识般地往少女的胸口刺去。
　　然而这时，漆黑的深巷中，竟凭空闪过了一道耀目的银光！
　　伴随着金属落地的脆响，歹徒震惊地发现，手中短刀锋利的刀身竟然不见了，而刀柄前留下斜斜的平滑断口，简直就如同被机器割裂一般。
　　而少女的左臂正高高举起，有银色的辉光从左手的指环间绽放，四片银色的花瓣正如戒指上错织的纹路，中心却幻化出如剑刃般凛冽的一泓清光，无数细小的光尘萦绕着短刃旋舞，让人在惊叹银辉如此绮丽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生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还是就此，杀了你吧。”
　　歹徒原本尚且不能理解刚才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随着少女这句话出口，他却如梦方醒般，遍身皆被恐惧笼罩起来。他想要马上逃离此处，然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因为恐惧而无法腾挪一步。
　　就在这时——
　　“抓贼啊——！”
　　忽然有叫喊声在空巷里突兀地响起。夏汐蓦地一愣。
　　趁着她短暂的失神，歹徒仿佛也终于找回了逃跑的力气。他丢掉手中的刀柄，飞快地向胡同口跑去。
　　“救命——救命啊！”
　　随着歹徒逃跑的脚步声渐渐遥远，夏汐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她垂下握拳的左手，那一泓银光渐渐收拢减弱下来。她忽然感到有些心有余悸——刚才的声音应该是谁看到她遭劫而喊出来的吧，不过要是没有那阵喊声，也许自己真的就冒失地对歹徒痛下杀手了。
　　那人毕竟罪不至死，而且经过这件事，他想必也不敢再抢劫了吧。
　　还是对喊捉贼的人道个谢吧。夏汐这样想着，便提起地上的两个袋子，往巷口走去。
　　离巷口阑珊的灯光越来越近了，她也渐渐看清了站在巷口那人的容貌，心中竟愈发震惊起来。
　　那是个身高中等的少年，一头中等长度的直短发，一张平凡老实却透着些许清秀的脸，像是初中生的样子——这名少年，竟像是新转到自己班上来的路梓遥！
　　接下来巷子一侧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更加证实了她的判断。
　　“那女的怎么样了啊？你怎么……”
　　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另一位少年向狭窄的巷子里探出头来。夏汐认出，那正是曾经向自己表白未果的男生——莫潇然。

　　“夏汐……？”
　　面对着一脸惊讶的路梓遥和莫潇然，少女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在脑海中努力斟酌着词句。
　　“呃……真的多谢你们救了我。要不是你们喊得及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知道眼前的两位少年有没有察觉出歹徒逃跑时的不对劲，而自己使用辉灵指环时的又被他们看见了多少，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边向两位少年道谢，一边察言观色。
　　“别紧张，事情已经过去啦！好在你平安无事。下次可别自己走这么偏僻的地方啦，你一个女孩子，很容易被坏人盯上的……”莫潇然显然是把夏汐的紧张理解成了遭劫后的恐惧，一面安慰一面劝诫着。
　　“谢谢，我知道了……”夏汐表面上礼貌地应和着莫潇然的话语，却不免腹诽起来。“你们还不是一样走这条危险的夜道”，她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当她转过头留意起路梓遥时，才发现自己忽略这个安静的少年的存在着实是个极大的失误。
　　此时路梓遥正低着头，目光投向下方。夏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左手上的辉灵指环光芒还未完全散去，稍微留意便能注意到其上萦绕的银色光尘。
　　她这才想起，自己走出巷子的时候，正面对着一脸惊讶的路梓遥，而在这之前他很可能看到了什么。
　　夏汐连忙用右手抱住左臂，将指环挡在了超市大塑料袋的后面。
　　“抱歉抱歉！”她显得有些心虚，“我不该无视你的话，一直把指环戴在手上的。”
　　“哪里哪里，你没事我们就放心啦……”对面的少年似乎不是很会应付女生郑重其事的道歉，自己反而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看到路梓遥这样的反应，夏汐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她微微欠身向两位少年行礼，“今天多谢你们救了我，夏汐有个小小的请求，还希望你们不要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哎，这个你不用担心，就算你不提出来，我们两个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莫潇然说罢用右臂揽住路梓遥的肩，“路梓遥你说是吧？”
　　“嗯……是啊……”路梓遥看着一脸郑重表情的夏汐，神情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么两位帮我保密的事情也多谢啦。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回去啦。”夏汐向二人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哎？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家住哪，还是我们送你回去吧？”莫潇然连忙问道。
　　“不用了，往我家去的公交车站离这儿也不远了。再见啦！”
　　不等两位少年再度问询，夏汐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远了。
　　这时的她没能看见，在她离开两位少年的视线后，路梓遥突然转向莫潇然，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刚刚……歹徒逃跑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夏汐的戒指上，闪现出了一道银色的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