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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咒杀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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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什么地方?
深暗的蓝,幽冥的绿,纠结着干涸的血一般的红……
钱相琼知道这一定是梦,只是这景色看来似乎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四周除了这纠结的色彩便只有混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离开——
钱相琼一早便脸色晦暗精神不济,似乎只是一夜之间,整个人都没了光彩。
“相琼你怎么了?”
“我昨晚做了一整夜噩梦——”
“恶梦嘛,醒了,不去想它就好了。”李怡是跟钱相琼走得最近的,不禁笑她大惊小怪,看这脸色,不知道还以为生病了呢。
“可是,那个梦感觉好真——”
“梦不都是那样吗,在梦里当然感觉真了。”
“才不是——”
尽管梦里什么都没出现,但可怕的也正是什么都没出现。天地间就只有一丝丝一缕缕纠结在一起的色彩,混沌不清着,像一幅没完成的画似的。那里什么也没有,好像永远也什么都不会有,她出不去,别人进不来,一辈子就被囚禁在那个空茫的世界里……
她打了个冷颤,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一个人呆着。
画苑里不必天天早课,琴棋书画之外的时间都是女红。她紧跟着别人来到女红阁,一眼就瞧见容青眉早早已经坐在绣架前,一针一线绣得认真非常。
“——怪人,就算再认真,绣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李怡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青眉听到。但她依然低着头,像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钱相琼一眼看到青眉的绣架,全身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深暗的蓝,幽冥的绿,暗如血渍的红……那色彩,岂不是和梦里的一般无二!
她愣愣盯着那绣架,竟不知青眉是几时站起来,走到她身后——
“钱小姐有什么指教吗?”
凉凉的气息吹在耳朵上,她吓得惊叫一声倏地跳开,却觉得头上一痛,竟被青眉的手环挂掉了一缕头发。
“你!!”
“钱小姐怎么突然跳开,吓人一跳呢……”
青眉那清幽幽的嗓音听得人憋火,可偏偏又说不出什么来,钱相琼吃了哑巴亏,气得甩袖子转身就走。
“相琼你去哪里?女先生快来了——”
“告诉先生我今天不绣了!”
青眉坐回绣架前,引好线——这幅绣图,她要认认真真,早早绣完。
绣完的那一日,她的魂魄将永远被困在这绣图中,剩下一具活死人的尸体,看她能横着进兰家大门么?
青眉绣累了,放下针歇歇眼,绣图时她唇角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笑容,像是在绣着自己的幸福。
一日没去见表哥了。
她轻轻闭上眼,魂飞远去——
“兰公子,你知道我的心意的,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那女子,梨花带雨般的美好着。
于是,青眉的脸便如锅底一般晦暗了。
这是什么——她才刚刚应付钱相琼开始有效果而已——
“沈小姐,你知道我表妹来了,既然可以外出,我总该先问过她是否有安排才是……”
“可是,我等了那么久……”
罗帕轻沾泪,兰楚亦静雅温柔的神色相映着,倒似一副美图——公子佳人,JIAN夫YIN妇!
沈姝燕——
青眉的手缓缓伸过去,他离她好近,近得只有一臂便能够碰触到。她的手,宛若带着漆黑的雾气,就要碰到沈姝燕那白皙的脖颈……
“虽然我也很不想打扰二位——”莲见的声音让她倏地收回手——明明他是看不见她的……
莲见挂着暧昧笑容,晃悠悠地走近,“楚亦,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忙人——不过夫子让我来找你,我也只能打扰了。望小姐见谅。”
沈姝燕脸微红,“那,我先告辞了……”
“沈小姐。”兰楚亦轻轻唤住她,略一想,道:“我会先问过青眉,倘若她没有什么安排,明日我会如约。”
沈姝燕的脸更红了,低低说了声,“我等你。”转身快步离去。
莲见啧啧两声,“我说情圣——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
“你该不会明日的春祭典,要陪她去吧?”
兰楚亦无奈微笑下,“很早便答应她的,也不好推辞。”
莲见摇头,“我还真替你的未婚妻难过——她这位子,看来未必坐得稳呐。”
青眉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莲见的话像根刺,一下子就扎肉见血。
兰楚亦笑容未变,“胡说什么,那青眉既是家母娘家表妹,这婚约岂是儿戏——她必然会是正妻,无论有什么样的女子出现,这是不会变的。”
兰楚亦虽声音淡淡却是笃定非常,青眉心里却不知悲喜——她该高兴?该欣慰?可为何却这么堵——
她是他的正妻,不会动摇的正妻。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真的是她太贪心了么?
青眉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她身边也只有书媛可以说说话,想必,她会像娘一样正确的吧?
“书媛,是不是当了女子,就要接受男人的风流,看他妻妾成群?”
书媛一怔,“青眉你说什么呐,有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可不能乱说话,免得被人抓把柄啊!”她迟疑了一下,其实心里也有些明白……“你是不是……为了兰公子的事情?”
见青眉没有言语,便知她默认了。
“兰公子是人中龙凤——有身份有才华,而且,他又有那样的容貌,受到女子青睐是必然……”
“身为人妻,当以夫受女子青睐为荣……”
——这是娘教导的话,她已经不知听过多少回了。
是不是娘也早就已经预见了这种情形?还是每个女子,都已经淡然了这种命运。
“书媛,你一点都不在乎?”
“怎么可以在乎这种事呀,要为人妻,这不是基本的吗。”她说这些话,居然都是中肯而认真的。真得都让人叹息——
“果然要书媛你这样,才有正妻的气度……”
“说什么呢……我还很不足呢……”
——你这样若还算是不足……再足一点,都可以母仪天下了。
“书媛,春祭典是什么?”
“啊,你已经知道了?兰公子告诉你的?——你们一定约了一起去吧?这是当地的习俗,春祭的时候有庆典,象征春天开始,准备春耕,在京城是没有这种习俗的。”
“是么——”这真是令人很不开心的消息。
楚亦表哥既然是早已跟那个女人约好,那么她若没来,明日就是他们两人一起去游玩了?不——就算她来了的现在,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可是她的绣图还没有完成——这个时候,却是不能分心去对付另一个人的。于是她果断决定,要一面继续绣图,一面,时刻监视在楚亦表哥身边!
兰楚亦果然在上午的课业结束后便来寻了青眉。
一袭青衫淡淡的幽静着,眉目温润含笑,站在画苑门口,羡煞满园女子。
“——青眉可以和我一起去么?”
没有人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青眉心里是怎样的欣然并落寞着。欣喜他把她排在第一,却哀叹她不是唯一。
可是就算如此依然想去,就算想去却又不能去——
她只能抱歉:“我还有一幅绣图赶着完工,恐怕……”
“什么绣图,要这么急?不能让先生稍延两天么?不过是一晚——”
“对不起——”
“没关系。”兰楚亦微笑着,自然不会勉强她。他向来是尊重女子意愿的,“既然你有要做的事,便不要有负担,尽管去做便是了。只是个小祭典,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如果不曾知道那些女人的存在,有夫如此该是多么欣慰……
青眉目送兰楚亦离去,甚至能够听到远远有人嗤笑她傻冒——换了别人,上赶着求着兰楚亦来约还来不及呢,谁会管什么绣图?
只有青眉自己知道,巫术不能断。
这是一日日,一点点,用心去完成的,是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为了将来的长久,便不能急在这一时。
只是,她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和别的女人出去。
“呦——情圣回来了?”
一群青衫书生之中裹着狐裘的莲见尤其显眼,他笑道:“我们正在商量明晚去哪里聚一聚,看来就不用算上你了吧?”
“你们玩的尽兴就好,便不用理会我了。”
他的话自然又引来一片唏嘘,真是让人妒恨啊——
“看来你是要跟未婚妻一起去了?”
“这个倒……”
“怎么,”这回连莲见都微微怔住,“她没答应?居然有人会拒绝我们兰公子吗?”
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兰楚亦等着求证,他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没有否认,一群人顿时炸锅——居然有女人会拒绝了兰楚亦而这人还是他的未婚妻!青眉的形象顿时闪光,在这群学子的心中高大起来——
莲见嬉笑走来,勾住他的肩,“要不要我安慰你啊?不过像你这种夜夜不空的美男子,应该还用不到我吧?”
“别乱说。”兰楚亦微微一笑,拍开他的手离去了。
莲见勾着唇,甩了一下自己被拍的手——不是没有进步啊,似乎他对这种“勾肩搭背”,已经越来越习惯了。
“莲见!你一个人站在那儿干什么?快来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哦?商量什么?”
“兰楚亦的未婚妻啊!你都一点也不好奇吗?”
莲见耸肩,“好奇什么?又不是我的未婚妻——”
“嘁——不用这样吧?最多——输赢不论,只要让我们看到容青眉的脸,那些下注的银两,全归你!”
“早说!——要我做什么?”莲见话锋一转,立马就变了态度。
真是让人摇头叹息——
“这事儿,你拿了钱,你想办法!”
莲见耸耸肩,很是无所谓——这事儿,横竖他不吃亏。
青眉一整天都窝在女红阁里,没离开半步。书媛几乎都要担心她是不是魔怔了,一针一线,缓慢却绝不停歇,谁的话也不听,不理……像个,像个木偶人。
她的确像个木偶人——因为这里的,只有一具空壳子而已。
——兰楚亦今天,过得却是异常痛苦。
“兰楚亦,你没事吧?你那脸色也太难看!”
“啊……可能有点着凉吧。”
兰楚亦微微青黑着脸色,尽量表现出没什么关系——头晕,恶心,发冷,全身沉重和酸痛,像是整个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还能若无其事地上课,可是到后来连意识都开始恍惚,像被笼罩在一团漆黑的低压雾气里连眼前都是昏暗一片,脑子里浮现着小时候发烧被捂在被子里透不过气,食物中毒连胆汁都要吐出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练武后全身极致的沉重和疼痛——那些相似的痛苦轮番被回忆起来然后发现现在的感受就是那些全部的轻度综合体——
“——楚亦,课不要上了,我带你去药房。”
莲见忽然站起来,半是强硬地把兰楚亦从座位上拉起来,“夫子,可以吧?”
“啊——快去吧。”
也怪那夫子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眼里只有诗文书卷,根本没注意到下面座位上学生的情况。
兰楚亦现在根本没什么开口的力气,更别提拒绝了。被莲见半搀半扶着走出课堂,似乎只是这样站起来脸色都变得更青,一阵阵晕眩和恶心。
或许是因为上一次爬墙时的经验,对于莲见的搀扶他倒是异常放心,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那只搀扶他的手上。此时的莲见坚决稳重而又有力地把他扶出课堂的样子,竟让满堂的人都生出一种……此时的莲见,是那么可靠的感觉……
这个……只是错觉吧?
课堂里的一干学子面面相觑一下,最后一致判定——嗯,是错觉!
莲见他其实只是想逃课而已吧!
书院里有专门的药房,也有精通医理的夫子轮值。一般的病便在书院里医治,是不下山的。
莲见一开始还扶着兰楚亦,可他走三步恶心晕眩一回,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磨蹭到药房?
他干脆一把把他扛起来,反正现在兰楚亦就算想开口抗议也开不了口只能脸色更青地挂在他肩上装尸体。
踢开药房的门,莲见把兰楚亦往床上一放——
“怎么,今天轮值的是你吗?”
“你有什么意见啊?”夫子云方正盘腿坐在床上偷吃酒酿圆子——如今酒是没了,只能这个来凑合了。他举着碗往旁边闪了闪,免得被砸到。
“他怎么了?”
“这个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是郎中。”
云方不甘不愿地放下碗,吧兰楚亦扶正——身体的不适加上莲见不怎么温柔的对待,兰楚亦已经开始意识模糊,冷汗直冒脸色青黑。
云方突然“啊!”了一声,莲见都被他唬了一跳——“怎么?”
他一把拉住莲见,“你说,既然都能做酒酿圆子,那厨房里应该有酒的吧??”
“……”
莲见客气地笑了一下,“夫子,你能先看病么?”
“……”
——不小心想到了嘛……
他低头去看兰楚亦,突然又“啊!”了一声——
“又怎么了?”
云方从床上跳下来,把莲见拉到一边儿,神秘兮兮地说:“我看他不像生病——倒像是作祟!”
“作祟?”
——书院里真的有那种东西?
“你这个赤脚郎中不会是看不出毛病来,敷衍我吧?”
云方顿时一蹦三尺高,“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凭我的能力有什么是我看不出来的?”
莲见继续笑,“那么,麻烦夫子看看是什么作祟,怎么驱除?”
云方顿时语塞,莲见好心不为难他,“真的没病?”
“没病!”
“那有什么药可以止晕止吐,先抓点来。”
云方磨蹭半天,掏出一包酸梅干……
——你丫当他孕吐呢!?
莲见扯起一边嘴角,再扯起另一边嘴角,妩媚一笑,“多谢夫子。”拿过酸梅干,扛起兰楚亦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