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欢》梧桐不争先

18、殿试

　　这一日，整个上京城都被浸润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

　　城内忙碌的氛围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人人都对着皇宫的方向翘首以盼，百姓们谈话的内容也大多与今日的殿试有关。

　　尤其是那些家中有科考子弟的家庭，更是早早便开了佛堂，在佛堂内潜心膜拜，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家后生能夺个好头筹。

　　城外的青龙寺更是人头济济，各式车轿竟占据了整整半座山头，一时间，整座青龙山下皆能听到马儿的嘶鸣声。

　　城内各贡士女眷里有那诚心一些的，嫌在自己家佛堂不够虔诚的，都趁着天还未亮便早早来了这青龙寺门前候着，等着燃下今日的第一炷香。

　　前段时间在会试中得中的各位贡士们今日穿戴一新，由学政与礼部侍郎带着，由东华门向着保和殿一路前进。

　　众贡士皆是半只脚踏入龙门的未来朝中砥柱，故而无论是例行搜身还是分配顺序，官员与太监们的态度也都极为和善。

　　崔九堂今日着一身水墨色对襟窄袖襦袍，衣襟与袖口处用浅蓝色丝线绣着祥云暗纹，发髻整齐，姿容似玉，风骨自成。

　　崔母在家中设了个小佛堂，自三日前，便开始沐浴焚香，更衣斋戒，日日在佛前祈福。

　　崔九堂自知此时劝也无用，母亲不过是求个心理慰藉，于是他除了嘱咐母亲不必过度忧心外，并没有劝阻。

　　文欢今日倒是落得自在，此时命人在桑榆堂的院内设了个小几与软榻，卧在其中好不自在。

　　燕离来的时候，只见她捻起一块翡翠白玉糕，手中捧着一卷话本子在看。

　　见有人来，她慌忙将那本书藏于身后，但抬头见来人是燕离后，又放心将书摊于膝上。

　　燕离走上前去抽出放在她膝上的那本书，翻开看了几眼后笑着调侃道。

　　“三姑娘好清闲啊，竟看起来这种举子与公主的爱情故事，也不怕自己的未婚夫婿此时在保和殿中了状元，当真被哪位公主瞧中了？”

　　文欢笑嘻嘻的回应，“瞧中便瞧中，届时你我二人一同做上京城最潇洒的老姑娘！”

　　燕离一拍手，“如此甚好，只怕你家那位听到这些话要追着我砍呢！”

　　文欢让人又搬了一把扶手椅出来。

　　燕离自幼便被封为宝安郡主，在太后膝下抚养，故而出宫一趟并不容易，刚好趁着今日殿试，太后无暇顾及她，她便拿着牌子出了宫。

　　二人此番也许久未见，兴奋地聊着最近上京城内的新鲜事。

　　二人方才聊到柳思文近日被禁足，便听得外院有小厮一边喊着中了中了，一边向桑榆堂跑来。

　　聊的火热的二人一怔，那小厮跑的鞋子都掉了一只，面上一派喜气洋洋。

　　待他站定，气还未喘匀，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贺喜。

　　“恭喜姑娘，咱家姑爷中了，中了！竟是状元！”

　　几人刚刚听得中了后便猜测倒可能是中了进士，但未想到竟然是魁首，整个桑榆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还是燕离最先反应了过来，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向嘴巴微张，还在呆愣着的文欢。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瞧我这张金口，竟真的说中了，你可要看好他，可别真的被哪个公主看上了！”

　　文欢此刻觉得脑中似有烟花炸开，思绪在这一刻翻飞不止。

　　她从开始的震惊，慢慢变得有些失措。

　　那这么说来，上一世，崔九堂本可以成为状元，在朝堂中大放异彩，甚至名垂青史。只因为自己的一个阴暗想法，便将他原本璀璨的未来尽数葬送了。

　　上一世的那种罪恶感忽然间汹涌而来，竟将她淹没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燕离见她神色不对，半响未回话，忙推了推她。

　　“我与你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公主才三岁，阖宫上下不过就我一个适龄的郡主，但我可不会看上他。”

　　文欢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忙收敛了情绪，笑着推了燕离一把。

　　“我逗你玩呢。”

　　随即命人赏这个来报喜的小厮。

　　小厮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往府里跑，生怕晚了一步便拿不到赏钱了。

　　方才见姑娘面色忽变，吓得也不敢再言语，此时见了赏，又道。

　　“姑爷此时已预备着打马游街，姑娘可要前去看看？”

　　文欢两世加起来还未见过状元游街，且这状元还是自己“未来夫婿”，文欢有些意动，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心想，要不然去看一眼，万一刚好有那榜下捉婿的人家，自己也能替他相看一番，是否是良人。

　　就这样，文欢说服了自己，与燕离二人出了门。

　　状元游街，游的是上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自保和殿一路走出皇城，沿朱雀街绕京城一圈，满城百姓皆可一览状元郎风采。

　　文欢与燕离寻了一处沿街的茶楼，选了个靠窗的包厢，推开窗棂，楼下刚好能看见已然人头攒动的朱雀街。

　　===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由远及近传来阵阵喧哗声，便知当是到了。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群躁动了起来。

　　崔九堂此时已然换上了一身御赐绯红罗圆领袍，头戴乌纱高帽，身骑枣红色高头大马，端的是一幅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翩翩少年郎模样。

　　街边不乏年轻女子，见状元郎竟不是年过几旬的老苍，又见他面如冠玉，不由纷纷对着他抛去媚眼，更有那胆大的年轻女郎将手中帕子等丢向马上之人。

　　但崔九堂眉目疏淡，只是轻轻用衣袖将香帕等物拂开，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那年轻女子。

　　一旁有人调笑，“哟，程三娘又来榜下捉婿了，今日这状元郎的风姿，可是比你几年前会试放榜时捉的那位郎君俊俏数倍不止。”

　　大庆朝民风淳朴，对男女大防也并没有前朝那般苛刻，即便是和离过的女子也是可以再嫁的。

　　那位叫程三娘的年轻女子似乎与那人相熟，闻言有些羞赧，叉着腰便啐道。

　　“呸，少在这造姑奶奶的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在一片热闹喜庆的氛围咯喔，崔九堂并未因中了状元而沾沾自喜，反而冷静自持，颇具风骨。

　　在经过文欢所在的茶楼下方时，他好似忽然心中有了感应，抬头向上看去。

　　二人四目相对，文欢一时竟红了脸，借故端起茶盏别过头去，但耳畔的红晕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内心想法。

　　崔九堂也收回视线，鸦青色的睫羽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微微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今日殿试，皇帝亲自出考题，亲自审阅众人所作文章试题，被崔九堂的才华所惊艳，将他的廷试列为一甲，更将他所作文章抄录数份，分发给众人传阅。

　　龙颜大悦的后果便是，崔九堂不但成了状元，更在京中朱雀街御赐府邸一套。

　　这府邸原是前朝光禄寺大夫的宅邸，此人好风雅，府邸内陈设华丽，布局精美，且位置距离东华门极近，是千金也难买到的好地段。

　　由此可知，崔九堂在皇帝心中地位可见一斑。

　　===

　　一连数日，关帝庙行香、探花宴、雁塔题名，崔九堂忙的脚不沾地，崔母更是迎来送往，还兼之要收整箱笼，派人打扫新的府邸，待日后寻一黄道吉日搬入新的宅邸。

　　几日的功夫，忽而不止从哪里冒出许许多多的崔氏族人，都带着礼品前来庆贺。

　　崔母很是清醒，一概没有接受，只是笑着请诸位喝了茶后，客客气气将他们送出了门。

　　朝廷中对新科状元的任命很快便下来了。

　　崔九堂被封为翰林院侍读学士，竟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往届状元最多也不过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像崔九堂这般，做了状元后竟直接被封为从五品官职的，自建朝以来还是第一个。

　　崔旷心中虽有些不安，觉得他上来便如此招眼，担心树大招风，但又是皇上亲自下的令，他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只是与崔九堂再三嘱咐，一定要低调，切莫不可太过张扬。

　　崔九堂本就是个沉稳内敛的性子，听得老师的一番话后，他更是闭门谢客，那些同僚友人间的宴请聚会等一律不去，只说是在家中温书习字，陪伴母亲。

　　侯爷夫妇二人最开始得知自己的未来女婿为此次科举的一甲时，内心很是激动。

　　后见崔九堂在京中一时风头无俩，二人思忖一番后并没有选择即刻贴上去，而是默不作声观察着。

　　数日过去，崔九堂不但没有因中了状元而沾沾自喜，反而更加谨小慎微起来。

　　侯爷夫妇二人此刻才真正放下心来。

　　二人见过太多一番得势后便抛弃糟糠之妻或想攀高枝的，虽说侯府门第也不低，但是对比今日炙手可热且又是天子门生的崔九堂，确实暗淡了许多。

　　自崔九堂中了状元后，文欢也已有数日未曾再见过他。

　　她此时心中也有些思绪纷杂，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下的情况。

　　按照二人之前说好的，她本应该在他被封官后便与他解除婚约，今后各自婚配互不干扰。

　　但她总觉得这个时候与他提起有些不合适。

　　崔九堂刚刚被封了官，自己便这么着急的与他解除婚约，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才让侯府宁愿在这种时刻都要不顾一切的与他解除婚约。

　　她点点头，对，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着急这一时，等他官做的再稳当一些，自己再与他提起此事。

　　就这么等着等着，竟等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