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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天边浮现一抹粉白,雾气浓浓。天色还未亮,姜媃便出门往铺子上走。做她们这行生意的,向来起得比谁都早。

      肉铺里只请了一个帮忙的伙计,姜媃还是要做不少活。她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把铺子门一开,就算是开始营生了。

      此时街上行人不多,大多数都是陆陆续续到来的商贩。大家各忙各的,也算融洽。

      东雀街上有家妓院,紧挨着商铺,姜媃抬眼就能看到。妓院门敞开着,几个龟奴站在门口送客,那些宿醉方醒的客人打着哈欠,步伐摇摇晃晃,朝着家中去。

      姜媃不再看,正准备吩咐伙计宰肉,却听见一阵喧嚣。

      “我呸!你们什么腌臜地界,也敢收老子的钱?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胡总兵知道么?那是我义兄!撒泡尿照照,你担待得起么?!”

      这一声吆喝,把街上许多目光吸了过去。叫骂的是个醉醺醺的兵头,刚从妓院出来,因着不想付钱,不但大放厥词,还扇了那龟奴一耳光。

      那龟奴被他唬住,一时呆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要钱。兵头往地上吐了口痰,潇洒转身,得意洋洋的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姜媃身上。

      他打量着姜媃美貌,眼珠子一转,就走过去,邪笑问:“小娘子,你这肉怎么卖?”

      “看你要什么部位。”姜媃平静应答。

      兵头捋了捋胡子,扬唇露出一口黄牙:“我不想买肉,想请小娘子去府上做客。”

      “不去。”

      兵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知道,这时候街上所有人都看着他,面子怎么也不能被一个小娘们下了。

      他提高嗓门:“实话告诉你,此后我负责这条街的巡防。你若乖乖听话,我保你生意红火。可你若是不听话,那你家这肉,烂了也别想卖出去!”

      姜媃沉默不语,手中动作放缓,似在思虑什么。

      兵头以为她有所动摇,暗自得意,咳嗽两声,还欲再言,忽听见一声询问:“敢问这位大人,可读过大梁律?”

      这话几乎算是在开玩笑了。这世道当兵的,大多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别说大梁律了,就是三字经里面也不一定能把字认全。兵头听了,嘶一声扭头:“哪里来的人?要你多管闲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穿着素白衣袍的读书人。他行将过来,衣袂微浮,像水中轻泛的涟漪。

      姜媃看过去,是张冠。

      张冠手中拿着一幅卷轴,面如温玉,听着兵头讥讽,也不恼怒,静默片刻,缓缓道:“既然大人不知道,那我就念给大人听。大梁律明书,倚官职欺压百姓者,杖六十,徒两千里。不知大人可能明白?”

      兵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是什么人?”

      张冠施了一礼,语气不惊不澜:“在下不过是个靠字画谋生的书生。”

      兵头冷笑一声,脸上肌肉抽动:“既然是个穷书生,怎么敢到我面前卖弄学问?”

      张冠家中一贫如洗,自从回到扬州,便开始以替人题字作画为生。他写得一手好字,又擅弄丹青,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今晨照样出来支摊子,却不巧正撞见姜媃被为难。

      虽说只是个文弱秀才,但张冠依旧穿过人群,站了出来。

      兵头盯了张冠一阵,忽大步上前,右手移到腰间,一瞬抽刀出鞘,刀刃横架在张冠脖颈上,嗤笑道:“大梁律?哪怕我现在杀了你,你的家人又能到何处申冤?”

      姜媃瞧这场面,攥紧一颗心,放下砍刀正准备出声,却瞧见张冠视线转过来。眼神交汇间,姜媃便明白了张冠的意思。

      他让自己不要出声。

      姜媃探出的身子,缓缓退回去,心跳却骤然加速。她知道,眼前这个当兵的杀死张冠,可谓轻而易举。这世道,秀才遇见兵,怎么能说清道理?

      此时此刻,姜媃倒是真有些怕了。

      可张冠看上去,并无畏惧,他喉结轻动,脖颈往侧边移了移,刀刃随即逼过来,张冠盯着那泛寒光的利刃,半晌,轻轻笑了声。

      围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笑出来,这个书生莫非脑子有问题?若不是脑子有问题,此刻怎么也该说句软话保命啊。

      有人试图劝一劝:“我说这位官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要不各退一步,让掌柜送你几斤肉,你也别和这秀才较劲了。”

      “放屁!老子在意的是那几斤肉?”兵头额上青筋毕露,看样子恨不得把那说话的也剁了,他握刀的手又用劲几分,张冠脖子上登时现出一道红痕。

      兵头死死盯着张冠,恨这秀才敢当众让他难堪,语气森森:“你若肯跪下给我磕头认罪,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不仅你要丢命,你全家都别想好过!”

      张冠语气淡淡,那架在脖子上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刀,在他眼中宛若一团棉花:“我全家,就剩我一个了。”

      这下不光兵头愣怔,姜媃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张冠的确没有家人,子然一身存于世上。可他此时说出来,不像是把痛处公之于众,只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

      兵头被他这么一打岔,气势弱了三分,刀锋也松了松。张冠两指抵在刀柄上,示意兵头凑近些。鬼使神差般,兵头表情狐疑,还真的把脑袋凑了过去。惹得周围人暗自发笑,又忍住不敢笑出声。

      张冠:“我方才听大人负责这条街的巡防?”

      兵头趾高气昂:“是又怎么?你若是识相,就不该来招惹我。”

      张冠颔首:“那你可知,如今担任扬州知府的是谁?”

      兵头眯起眼,他想了半天,没明白张冠问这问题什么意思。谁当知府又如何,难道还能不卖胡总兵的面子?他身为胡总兵义弟,有什么可怕的?

      “你……”

      “大人和胡总兵是兄弟?”

      兵头点头。他能在扬州城作威作福,仰仗的正是义兄的势力,很不得让全扬州都知道他和胡先的关系,都把他捧起来。

      “那我劝大人,最近收些风头。朝堂不安,弹劾胡总兵的奏章,如雪花往内阁里飞。大人平日可仗着胡总兵横行,此时再这般作为,只会招惹祸事。”

      兵头大惊失色,片刻之后却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张冠袖袍:“你怎么知道我兄长被弹劾?”

      张冠沉吟不语。兵头盯着他瞧了片刻,愤愤收刀,狠狠剜了张冠一眼,拂袖急急忙忙往街那头赶,想是着急回去验证消息真假。要是胡总兵倒了台,那他的好日子不也到头了?

      热闹散了,众人也纷纷叹息散去。唯留下遍地柳花,残絮漂浮。

      张冠走到肉铺前,站在姜媃面前,眸光内敛:“姜姑娘可否给我一碗水喝?和那粗人说了半天,倒有些渴了。”

      姜媃莞尔一笑:“张相公解我今日之围,别说一碗水,便是要我杀猪宰羊,也是使得,”

      张冠笑起来:“方才若我不在,姜姑娘当如何?”

      “他若真不讲理,我也真敢砍他。”姜媃朝他扬扬手上的刀。

      她此话不假,方才她瞧那兵头一副无赖的模样,心中早就有打算。若是那兵头仗着势力硬要如何,她便一刀挥过去,砍他一条胳膊。可此刻想想,砍了他胳膊又能如何?引他恼恨,自己丢命事小,家中二老又当如何?

      她听见张冠和兵头说了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没想到那兵头竟真的走了,惊诧的同时,她不经又佩服,感叹有学问就是好。

      出了这样的事,今日姜媃也不想再做生意,早早关了铺子,和张冠一同往屋里走。一路上两人没说什么话,但姜媃却一直凝着神思,余光注意着身边人。

      回到姜家,姜媃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姜家二老。姜父听了又气又恼,破口大骂当官的不干人事,逼急了他要去官府放火,看那些龟孙子能不能跑出来。

      姜母白他一眼:“说些什么话!这不是有张官人吗?今日多亏了张官人,我们阿媃才没出事。你还不赶紧谢谢张官人。”

      姜父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怪不好意思。

      张冠自然是谦逊有礼,客气一番后便回房读书。姜母去早放做饭后,院内就剩下姜父和姜媃。

      姜父见人都走了,换了副神情,连声叹道:“可惜啊,可惜。”

      姜媃没说话。她知道父亲在叹惋什么。张冠才学品貌皆是上等,本是能报效国家的人才。就因为没门路,要埋没在扬州这个小地方,以给人题字作画为生

      过了半晌,她轻声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寒门子弟的路吗?”

      姜父摆摆手:“如今圣上不闻朝政,无人不知。天下是都掌握在那几个阁老手里,要用什么人,怎么用人,不都是他们说了算?没家世没银子,任你有通天才,也一文不值。”

      姜媃低下眼。

      她知道姜父并没有夸大,这十数年来,出了多少冤案,多少青年才俊用鲜血也换不来一个公平。那时姜媃还在原先主家做婢女,就听说过永贞一年的血案。

      那个在狱中咬舌自尽的状元,曾引得天下轰动,可如今,又有谁还会提起?

      那她姜媃,又凭什么去求一个昭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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