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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和离(下) ...

  •   韩穗出嫁时,哥哥韩程还在科考场上,短短两年,不仅高中入仕,拜首辅大人薛老门下,今春更因治水有功擢升工部一司主官,可谓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反观白家,百年大族行至此已露败迹。族中子弟无甚出息,唯一在朝做官的白辰景,也就是韩穗的公爹,不久前刚因渎职被连降两级,处境如履薄冰,若此时有人拿着白柳两家的通信面圣弹劾,恐怕抄家砍头就是他们的下场!

      韩穗眼前的赭色如意祥云马面裙陡然往后倒去,众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人。唤人的,喂水的,掐人中的,堂内不知慌乱了多久,终于一道苍哑无力的声音似从远处响起:“韩家女,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韩穗一字一句道:“我要白十一现在就当着白家族老的面写和离书,如若今日白家不肯还我自由身,这书和信可就派上用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以谋逆余孽的身份同归于尽就是!”

      白二老爷此时也不犯糊涂了:“死丫头好大的口气!信不信现在就把你绑了沉塘,对外说人病死了,连夜发丧,到时候你们韩家也无可奈何!”

      “我今日既跪在这里就不怕死!与其一生被困在糟烂腐朽的白家,倒不如死了痛快!你们大可弄死我,不过我已与兄长约定好,从定州到上京不过四五日的路程,若是再过十日他未见到人,自会将白家是镇北候谋逆案余孽的罪证呈交都察院。”

      “韩穗,你可要有良心啊,”于氏使劲拍着胸口,痛苦道,“最初可是你大伯母求着白家娶你进门的,当年为了救你大伯父出狱,你公爹动了多少关系求了多少人,搭进去多少银两,如今你们韩家发达了,就要过河拆桥置我们于死地啊……”

      “婆母,您这是还拿我们韩家当傻子待呢?”韩穗单眉一挑,一双清冷凤目流露出恨意与鄙夷,“我大伯父当年冒进贪功不假,可至深陷囹圄的地步,还得多亏有公爹在背后推波助澜!”

      “彼时你们夫妻二人早就盯上了白家藏书阁内的古旧字画,却碍于定州地方小、熟人多,偷出去揭裱倒卖容易被察觉,这才打起上京韩家的主意。原本你们想用韩家的家传揭裱手艺,合作卖画分利,待打听后才知,曾被钦点为国朝第一圣手的韩画直,生前居然只把此技传给其孙女一人。这倒是给了你们方便,干脆拿了我大伯父错处要挟我嫁进白家,直接省去一道分利的手续,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韩穗瞧着于氏躲闪慌乱的眼神,冷笑一声:“至于公爹声称救人用的银两,婆母难道忘了,您早就从我的嫁妆里抠走了呀,只多不少。更不用提这两年我被你们以性命威胁,日夜伏案修补字画,光经我手的就有三十七件,往少了算也值两千多两纹银!若这些还不够还你所谓的‘恩情’,那敢问我冒着杀头的罪名替白十一……”

      “够了!”这一声吼白老夫人仿佛使出了全部力气,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怔。

      只韩穗除外。

      她早就料到,今日跪在这里,不管是揭露白家曾暗中支持柳挚也好,控诉白家诈娶她也罢,能叫白老夫人低头的软肋,还得是白十一举人身份的秘密!

      “够了……”那声音又重回嘶哑无力,重重叹息,“不必再说了,你今日闹成这样,是铁了心要离开白家,若老身不成全你,怕是整个白家都要给你陪葬了!”

      白老夫人挣扎坐起,勉强维持威严,道:“然和离事关重大,不可仓促而行,须等老身去信给你韩家长辈再详议。今日过继子嗣,本是为了你好,可你却搅扰得众人不得安宁。几位尊长也合该累了,就先散了罢……”

      不好,这老太太想用拖字诀!

      韩穗心中一凛,若今日她不好容易搭起来的戏台子就这样不了了之,日后再想翻身可就难了。先不说韩家掌事的大伯母断然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只说去信回信的这几日里,白老夫人保不齐就能想到别招把这盘于她而言是死局的棋给盘活了!

      堂内脚步挪动、衣衫摩挲的声响,无一不刺激着韩穗的大脑,她飞速思索着,却只能想到那唯一能钳制住白老夫人的秘密。

      可一旦将她曾冒着杀头风险女扮男装替白十一考取举人功名的事揭露,无疑也把自己的致命之处交给了虎伺狼环的白家。

      就在她百般纠结是否孤注一掷时,一声苍老却有力的“且慢”,将或想走或不想走的众人戛然止在原地。

      韩穗抬眼,只见白叔公不知何时已从角落走出,手中拿着《焚书》与那几页信,站在白老夫人近前,定定道:“陆氏,白家今日必须得把此女逐出家门!”

      白叔公是致仕回乡,在族中威望颇高,白老夫人闻言也只能颤颤巍巍站起身问:“叔公何意?”

      “此女对白家恨之入骨,性情狡诈阴险,与其兄约定,虽不一定真,但也不可不信。更何况她一弱质女子胆敢孤身对峙我白家,定留有后手,若被逼急了拼个鱼死网破,难道真要我白家上下几十条性命为她陪葬?”

      白叔公所说亦是白老夫人所怕之处,可她方才更在意的,却是身为白家话事人,岂能被一小辈当众威胁拿捏?是以虽心有戚戚,仍试图强行压下此事。

      此刻利害被点明,她只好顺势问道:“那依叔公之见,妾当如何处置这个孽障?”

      “十一郎,”白叔公转面问向从始至终隐身于众人间的白十一,“今日你妻提出和离,你是何态度?”

      被乍然点名的白十一茫然看向堂中妻子陌生的身影,嗫嚅了半天,道:“随、随便她?”

      “那便简单了,”白叔公果断道,“你现在就起和离书,双方确认画押,再由老身带和离书与那韩家女亲走一趟上京,当面与韩家人切结清楚,以保我白家万全无虞。”

      “可叔公年事已高……”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白柳两家的关系,眼下族中也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能说得清了,至于韩家女的去留,陆氏,你可莫要意气用事啊!”

      ——

      韩穗跟随白叔公启程赴京已是两日后。

      两年前她嫁来时就没什么排场,如今离开,更是轻装简行。两个包袱并一只箱奁就装下她所剩无几的嫁妆——被前婆母于氏占去的,白家答应折银凑齐后归还。

      对于此等行径,纵使马车已驶离白家半日,先秀还在不忿地骂:“居然有脸自称名门望族,我看连破落户都不如,明明自己做出霸占媳妇嫁妆的事,还里里外外搜我们的行囊,生怕咱们带走他家一样东西,啊呸,我还嫌弃白家东西晦气呢!”

      “好啦,”韩穗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先秀,笑道,“只要你我二人能离开那个鬼地方,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再慢慢想办法就是。”

      “话是如此,但我担心回京后,大太太得知姑娘没把嫁妆都带回去,会刁难于咱们。”

      韩穗未答话,轻推车窗,深吸一口天高地阔的气息,随后看向前方白叔公所乘的那辆马车,若有所思道:“要是能不回上京就好了。”

      马车行至午后时分,恰好途经一小镇,一行人便停车寻了家茶馆,稍作休憩。

      茶馆店面本就不大,而韩穗更是有意与白叔公坐于一桌。她亲自斟茶奉上,垂首恭敬道:“晚辈以茶代酒,谢叔公那日在祠堂为晚辈解围。”

      白叔公冷笑:“倒是个机灵的,叫你看出来了。”他将茶盏接过,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帮你?”

      “叔公自是以大局为重,不想见白家百年基业毁于几个无能颟顸小辈之手。”

      白叔公摆手道:“一族的荣辱对于我这把老骨头而言担子太重了,早就抗不起了!况且万事万物兴衰自有定数,凭我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什么。而那日我助你拿到和离书,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报恩?”

      “是啊,”白叔公饮完一盏茶,缓缓道,“二十年前,我还只是礼部一介小官,而你祖父已任翰林画院总画直。那年,当今圣上被先帝立为储君,我与你祖父便相识于立储大典的筹备安排中。可到了大典前一日,我却因疏忽致使册封诏书沾上污迹,是你祖父连夜帮我洗清纸面,将诏书恢复如初,这才免去一场灾祸。当年若不是你祖父修复手艺了得,又一直替我保守秘密,说不定我早就被杖毙了。”

      白叔公歇口气,又道:“听说韩家自你祖父之后便不叫男丁从习揭裱技艺,而改科考取仕,确实是中兴之道。但我知匠人之家惯喜欢传男不传女那套,本还为韩画直一手精湛技艺失传而惋惜,没想到他都相授于你了,也足见对你的别眼相待。既是韩画直看重的孙女有难,我岂能不伸援手相助!”

      韩穗一时哑然,想不到祖父当年还有这重经历,而其因果轮回居然成全了她今日的脱离苦海之计。

      这厢心下正唏嘘,只听白叔公语气一转,道:“一码归一码,助你离开白家,是为还恩,但白柳两家的事,我必须去上京找你哥哥韩程当面说清。”

      二人终究立场不同,韩穗便不再多说其他。待饮茶修整完毕,一行人又重新上路。

      刚上马车,眼尖的先秀便发现车内凭空多出个沉甸甸的包袱。韩穗解开一看,居然是一堆长短不一的画轴,以及一封写有“韩穗亲启”的信。

      她开信速阅,随即眉头紧锁。

      “信上说的什么?”先秀关切问道。

      “这个白十一真是荒唐,”韩穗哭笑不得,“他抢在白家清点藏书阁前偷出一堆旧画,说是因心有愧疚而送我当作补偿,望我保守他举人身份的秘密,最后却又说若这些画能卖出去,请务必与他分利。”

      先秀听后大为恼火:“我看他在想屁吃!”

      “先把画收到箱奁里吧,他趁咱们去茶馆之机将东西偷偷搁进马车,定是不想叫叔公知晓。”韩穗将信塞回包袱,清冽笑意中透出一丝狡黠:“既然他敢偷,咱们就敢收,等日后卖画得了钱,要不要分他还得看本姑娘的心情。”

      二人将包袱藏好,一路说说笑笑,路途似乎也没那么颠簸枯燥了。

      转眼至暮间,原本晴好明朗的秋日忽地阴风大作。

      韩穗推窗而视,只见天地间昏黄一片,全然分不清身处何地,而卷积起沙土的狂风隐有湿腥味,正是暴雨欲来之迹。

      她关窗,正想着如何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躲雨,马车却兀地停住了,随即传来车夫试图压过呜呜风声的叫喊:“姑娘,前头马车突然停了,兴许是惊马了,小的去前面看看白叔公他们!”

      “去吧!”韩穗不觉有异,只是心跳不知为何陡然慌乱起来。

      她手抚胸口坐定在昏暗中,车身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发出似乎随时要散架的可怖声响。她试图凝神去听车外动静,传入耳中的却只有狂风呼啸,以及树木被风肆虐的哗哗声。

      渐渐地,似有马儿嘶鸣,又像是人声喊叫。可一瞬间,又只剩灌满双耳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韩穗再忍不住,欲下车去探查究竟。谁料还未起身,那本就被风吹得哐啷作响的车门,被一股狠厉外力猛然破开!

      兜面扑来的风沙叫她下意识抬袖遮脸,待她再放下手去看时,一道明晃晃的寒光已在咫尺间向她猝然刺来!

      “姑娘!”

      先秀的厉叫声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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