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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隔阂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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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燃了香也遮盖不了药的苦味,傅月白挥退陈昭,一手支着额角,蹙眉闭目,黑发垂落身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叶希则端着药进来,脸色不悦道:“不是让你卧床静养吗,身体还没好又开始折腾了,活该你难受。”
“来,赶紧把药喝了。”叶希则将药碗重重搁到他跟前,语气不善。
傅月白仍是没有反应,一手托在腹底,眼泪滴落啪嗒碎在御案上。
叶希则心上一颤,捏着袖子给他擦泪,“哎呀,你别哭啊,我刚刚语气是重了点,那不还是担心你身体受不住嘛。”
傅月白缓了半晌,摇摇头,“抱歉,吓到你了,朕无事的,你先出去吧。”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叶希则看着他一双泛红的双眸,郑重道:“孕中最忌心绪起伏过大,思虑过甚,你若心里难受,便同我说说吧。”
傅月白垂眸,眼睫上还沾了晶莹泪珠,“朕......”他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三年前他在无望谷遇见楼玉珩便就如水中捉月,梦幻浮沤,纠纠缠缠的三年他交付了真心,也以为自己得到了那人的真心,直到如今他才发现那三年还有那三年里的人都是假的,那些日色染穹苍的日子,实则是侵人之寒难预料,那年华里的良人,面若朗星,心似寒冰,狠心将他推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今一看都是沤珠槿艳,他倾付的所有当真是可笑至极,真真是千斤真心不及四两薄情。
叶希则见他痛苦难言,便抚了抚他清瘦背脊。
“希则,无论是傅月白还是萧霁这辈子都不过是个笑话,朕输的一败涂地。”傅月白抹去面上泪水,艰难开口。
叶希则拿帕子擦他手,默默听着。
“一个冒名顶替的身份被禁锢在孤寂冰冷的牢笼里十五年,一份被随意丢弃的亲情,末了还要再承受一次被抛下的痛苦,一颗任意践踏的真心,遍体鳞伤,换了一个不能见人的孩子。”傅月白低头看了一眼身前圆隆,眼中空寞,苦笑一声,泪便又流了出来。
叶希则慌忙给他擦,眼中有些发酸:“不是这样的,你别哭啊......”
“希则,朕呃......”傅月白话说了一半,又拧眉痛吟,托在腹底的手紧了紧,难耐的抻了抻腰。
叶希则伸手贴到他紧绷的腹上小心按揉,孩子在里头不停顶动,傅月白整个肚子都跟着颤抖,叶希则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很疼,便小声威胁他肚子里的小东西:“好了,小祖宗你可别添乱了,你爹爹会很疼的,当心等你出来他打你屁股哦。”
傅月白眉头松了松,浅浅弯唇,“朕何时要打它屁股啊,当心吓着它。”
“这会儿知道心疼了,这孩子跟着你倒了大霉......”叶希则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赶忙闭上嘴。
“朕有些后悔了。”傅月白低眸,抿了抿唇,“它与朕小时候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将来又该要去往何处。”
“朕与他同行一段,错以为同是真心相付,原是朕自作多情了,倒是这个孩子叫朕不知该拿它如何是好,楼玉珩既然如此恨恶朕,这孩子他怕是不稀罕要了。”
傅月白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杏眼温柔却被悲凉所掩,眼周红痕未退,叶希则看的心疼,“若是那样,将它给我吧,我替你养,绝不苛待它半分。”
“你又未成亲哪里能养它,到时候拖累你娶不上媳妇。”傅月白低低笑道。
“哪里养不了,想我叶希则上都最有名望的大夫,又生的温雅端方,有貌有才,哪个姑娘看了不心动,挤破脑袋要嫁进来,门槛都要被踩烂。”
傅月白听他这么自顾夸自己,低低笑了,眼中笑意流转却又朦上一层晶莹水雾,如雨晴云散,满空星月,皎洁清明。叶希则看的入神,不禁开口道:“你笑起来这样好看,该多笑笑的,将来孩子生下来也会很好看的,你若是一直愁眉不展对它将来的性格也不好。”
傅月白低头轻抚肚腹有些吃惊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我何时骗过你,母体的情绪对胎儿的影响很大,它将来若真是一副苦瓜脸那都得怪你。”
傅月白应了一声,一手撑腰一手扶着御案要起身,叶希则扶着他,“你这胎息刚稳不宜久坐,我扶你回床上躺会。”
“这都已经六个多月了,在孩子出生前还是先将政事放一放,万一受了什么刺激容易早产的。”
“眼下还有一事,等处理完朕就去行宫休养直到诞下这个孩子。”
叶希则当然明白他所说何事,若是执意拦他,怕是心中郁结难消,对休养不利,便道:“你还是别出宫了,传个话让他来。”
楼玉珩进宫那日秋高日暖,秋风吹却白云去,碧空万里一色。
傅月白一身浅紫云锦宽袖袍,雅淡无绣,墨发玉簪,杏目澄澈,周身如莲素净,不染尘埃,听得脚步声缓缓抬眸与那人遥遥相视。
楼玉珩背脊被寒意贯穿,他从做那事起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刻,楼玉珩看着他眼眸微眯,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高全奉了茶,便关上殿门,默默在外头候着。
楼玉珩一贯的玄衣束发,清隽身影卓然而立,一双黑眸染了一层朦胧柔泽,中和了些许锋利冷漠。
两人这样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像隔了千山万水。
“阿月!”楼玉珩叫了他一声。
傅月白指了指桌上的茶,“今年新上的君山银针,尝尝味道如何。”
楼玉珩坐到他对面,执起青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阿月今日叫我来,怕不是仅仅为了喝茶。”
傅月白袖中手握成拳,抬眸看他,沉声道:“还有一事要问你。”
楼玉珩搁下茶盏,不疾不徐道:“陛下既已查明,又何需多此一举。” 傅月白一拍桌子,怒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他们可是得罪你了。”
“因为他们得罪了你,就该死。”
“为了我?”傅月白无奈一笑,眼尾便渐渐红了,诘问道:“究竟是为了我还是恨毒了我?”
楼玉珩噌地站起,几步走到他跟前,忿然道:“阿月,你还是不信我?”
“信你?这个词让我觉得可笑,你做的那些事让我如何信你?信你串通流匪夺我辎重,信你暗中谋杀先帝,信你为了我刺杀朝廷重臣,还是信你愿意为了我忘却仇恨......?”
“之前是谁信誓旦旦说不欺不瞒,坦诚相待,这就是你的坦诚,当真叫我大开眼界。”傅月白那双圆润眼眸渐渐水光一片,他甫一低头,眼泪便滚落下来。
“呵,你当真这样想我,不觉让人心寒,我此刻若是解释那些事情我从未做过,你也定是不信的,我在你这早没了信任可言吧。”楼玉珩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之间当真毫无信任可言。
“哪一样你没做过,说来我听听,你敢说你不认识楼烈,还是从未在祭祀路上设下埋伏,暗杀朝臣也不是你做的,我的楼谷主!”傅月白看他的眼神凉薄疏离,眼底甚至还有恨意,他这话问的极轻,倒反而像是嘲笑。
楼玉珩低低一笑,明眸与他对视:“你说的这些我竟无话反驳,阿月心明如境,早该看清我的真面目,又为何沉沦不知醒悟,三年了你都未看清过我。”
“我是没有看清过你,叫你骗的好惨,我的一颗真心掉入泥淖里叫你随意践踏了......”傅月白未说完又俯身急急咳嗽起来,艰难侧身顺气,腹中惊扰又起,傅月白一手隔着腰封与衣衫压在腹上,闭目忍过一阵疼痛。
若是楼玉珩此时细看他肚腹,即便有腰封与外袍的有意遮掩,仍掩不住身前一抹不容忽视的隆起。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我践踏了你的一颗真心杀你至亲,蒙骗你良多,这些都是死罪吧?”
傅月白额上全是汗,听他这么说抬眸震惊看他,半晌咬牙道:“你想我如何处置你?”
楼玉珩冷冷一笑,问道:“陛下舍得杀我吗?”
傅月白眼底泪意翻涌,抬手盖在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住腹中躁动,沉声道:“别以为我不敢?”
楼玉珩走到他跟前,灼热的气息迎面冲撞过来,傅月白后退两步身子不稳的晃了晃,楼玉珩一把拽过他手,将一把匕首压在他手里,漠然道:“拿好了!”
“你干什么?”傅月白手抖的厉害,双眸赤红的盯着手中那把匕首,这是他送给楼玉珩的,本意是要楼玉珩拿来自卫,如今却要傅月白用这把匕首刺向他。
“捅这里,对准我的心窝子。”楼玉珩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命令道。
傅月白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滴滴砸下浸湿衣襟,任他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楼玉珩的钳制,眼看着那把匕首在他心脏的位置越刺越深,傅月白声音发颤:“......你放开我!”
“我欺你骗你,谋杀先帝,你这一刀下去便就可以报仇了,来啊!手别抖千万不能心软。”
傅月白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赤红双眸像快要沁出血来,楼玉珩的血顺着刀柄滴落在地,他的手被楼玉珩攥的泛白,此时腹中坠痛不已,却无暇顾及。
楼玉珩冷冷看着他,眸中黑沉一片,“今日你不杀我,往后就再没有机会!”
傅月白心口痛的喘不过来气,泪眼朦胧的看不清楼玉珩的脸,两人拉扯间撞到了桌案,青花杯盏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叶希则与高全听到里头响动浑身一震,忙推开门。
匕首从傅月白手中滑落,楼玉珩甩开他手,傅月白便身子不稳的撞在桌角。
叶希则见他一手紧紧压在腹侧,急急痛喘,摇晃几下后颓然栽倒,拔腿赶紧抢上几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