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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13 婚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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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起跳成功,就被他的响动吓了一跳。对衣帽架的不满和对我自己身高的嫌弃一齐涌上来,我这下真的满腹烦躁了,立刻想也没想就探出左手拽住他的衣服把他拉进来,然后抬起右手,用力地一指衣帽架顶,“你快点帮我拿一下!”
他愣愣地望着我的脸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不该对金主用这种语气。他却稀里糊涂地听进去了我这种语气,还懵懵地摘下我的裤子,又懵懵地递给我,直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时,他才从傻楞中回过神。仅仅几秒的时间,我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猛地打了个颤。
“这什么?”他瞥了一眼我手上的东西,声音好像都变了调子,嗓音听起来高了不少,“这……这什么?”
我不明所以,捏住裤腰处提起来给他看,“我的裤子啊。”
他迅速扭过头不再看我,迅速到我甚至听见他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声——我希望它最好别断掉,“怎么不穿上?”
“热啊。你不觉得外面热?”
“那你现在干嘛突然又要穿?”他合上眼,紧闭得鱼尾纹都挤出来两条。
“冷了嘛。”我觉得奇怪,热了脱冷了穿,这不是常识么, “你不觉得室内冷?”
“冷冷冷。那你赶紧穿上。”他还在尽量把脑袋往旁边转,“穿完没?”
哦,八成是害怕了。很正常,我见得多了。有些人第一次包丨夜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不太放得开,尤其是那些并非大款的普通人,更尤其是处丨男,开了房之后只会束手无策地傻站着,几乎要我全程引导,我不仅负责挑丨逗,还要负责教导,碰上这种情况别人还没被我勾得燃起愤怒丨欲丨望,我倒是率先火了,又不能发作,只能自己生闷气,然后祈祷下一次别再让我碰上这种雏鸟。目前看来,姓安的估计也是出这样的状况了。不过他不一样,他又不是要扌喿丨我,所以不仅不存在愤怒,反而有点好笑——包丨养鸭子却不敢看他的身体,我甚至没丨衤果丨关键部位。我随意地扯了一下裤头,松紧带发出弹在我腰上的啪声,“穿完了穿完了。”
他这才转过头,先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再放心地睁开另一只,然后瞬间全睁大了。
“你穿的这什么东西啊?”
我的语气又忍不住冲撞起来,不是告诉你是裤子嘛!我穿裤子你不看,现在我穿好了,你又来问我穿的什么,不要这样吧安总?说着说着,我作势要脱丨裤子,好吧安总,那我再脱穿一遍,你看清楚点?他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扶着额头深吸两口气,语气里带着奇怪的绝望,不是啊,我是问上半身,上半身!
“怎么穿成这样。”他放下手,稳了稳情绪,崩溃里又带点好奇地打量我,“这是什么新的潮流吗,我真的不太懂了……而且吧,我觉得这衣服跟你的头发也不太搭。”
我笑了,骄傲地一挺胸,“西装。”
他像没见过似的又看了一眼,还上手翻了翻我的领子,把它立起来,“我知道是西装。我是说,你为什么穿这个?这不像你平时会穿的。”他拗来拗去地把玩够了,又把领子拍下去,顺便抓住西装外套的两边,往中间拢了一拢,“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我摇头否认,没有啊,不是什么日子。你先别说话,你等我一下,你看我,你看好了啊——他顺从地点点头,安静地看着我。我把双手往后一背,昂首挺胸不收腹,努力往外鼓出肚子,然后抬起下巴,鼻孔看他,眯起眼让眼神尽量犀利起来,再皱起眉头,半边唇角往下压压,瘪嘴挤出些法令纹,特大声清清嗓子——咳咳咳,小安,我现在像不像?嗯?
他的表情难以描述,不是被吓到傻眼了就是震惊到痴呆了,结结巴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不够胖啊。
那怎么办,我不够胖能怪我吗,他明明应该怪他那个领导不够瘦。我想了想,决定把抬起下巴的动作改成往脖子里缩。我艰难地挤出两层下巴,挤得声音好像都扁平了,“现在呢?”
他似乎已经失去语言能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微张着嘴,茫然地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一时看不出他的意思,到底是觉得我像还是不像。既然他不给我反馈,我只好继续走下去这个我精心准备的“个性化服务”的流程。我开始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背诵我特地一早上不睡觉查的当代领导常用语言,装模做样、拿腔拿调地胡扯起来。
小安,我简单说两句,啊,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我知道你会知道我明白你明白的意思,啊,我也是明白人,明白人就应该明白我明白你明白的意思,啊,你明不明白你这个被人投诉的事情,对我们客户造成多大损失,啊,这什么意思,这意思就是你得把你周围的带起来了,你说原则上实际上你一个晚上是做不了的,可原则上不行代表本来是行的,但你说不行,这不是逃避责任的意思吗,好了,不要说了,我做负责这个的我当然懂,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虽然不懂你这个技术的东西,但其实懂得都懂,而且不懂的也不好懂,我也不多说,懂没懂在于你想不想去懂,唉,年轻人都不愿意吃苦,晚上打电话找你接得那么不紧不慢,没有想着拼尽全力,没一点该有的干劲,缺乏热情,你这样的我都明白都了解,啊,不要一心想着挣钱,要扛起你该扛起的责任,你不担责不工作我聘你做什么?我为什么交给你而不是给其他人,你不清楚吗?不清楚就想清楚。我既然给你工资,你就要给我回报,好好交给我成果,啊,你现在的工作量还不够饱和,我已经对你够好了,我也知道你的困难,可我们大家都很困难,就更该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好吧?好,那你今晚早些睡觉吧,别太辛苦了,我知道你累了,好好休息,明早八点前把东西发我邮箱就行。
我越背越顺畅,越背越流利,背到后来我开始颠来倒去打乱了重新凑句,凑得居然也挺合理通顺。这种废话说多了逐渐控制不住,表情早就失了一开始装作的傲慢和虚伪,我隐隐感觉我甚至眉飞色舞起来,昂首挺胸得更自信了。原来胡说八道这么有趣,难怪他总说他的领导热衷于浪费时间讲废话,果然会让人上瘾,我打包票亲测有效。虽然没亲身经历过这些,但我猜这些话术大概也是全国统一的,我演得凑效了——因为我发现姓安的脸色渐渐呈现出一种流动感。很难描述什么叫“流动”,我只能浅显地解释出那是一种四不像的表情,哭笑不得,喜怒不明,我观察半天后还有些担忧,担忧他是不是脸部神经抽筋了。
我一口气讲下来,都不带喘的。我能这样张口就来、倒背如流,一个原因是这些话本就好记,反正不用经过脑袋就能脱口而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在前几年里做驻唱时要背歌词,已经背习惯了,记忆力还不错,什么东西念两遍就能嵌入嘴巴的肌肉记忆里去。不过,既然唱几首歌后嗓子需要休息,讲废话自然也不例外,何况我自从踏进现在这个行业后不常练声,还经常含丨着别人的家伙被又重又深地丨捅丨喉咙,嗓子已经没那么好了,所以我自顾自地喇叭一样叭叭叭一会儿后就实在说不动了,只好停下来歇歇气。我终于放松伸展开一直故意挤着的脖子,在口干舌燥的喘气间,仔细琢磨起姓安的表情。他已经从那种五光十色的“流动感”里恢复了,但还是对着我张口结舌,一句话都不说。我只好拉下我这个“领导”的面子,决定“不耻下问”,以表我的“体恤员工之情”,给下属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我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喂,你评评啊,我到底像不像?”
他终于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我催促道,咋样咋样,入戏没,愤怒没,生气没!入戏的话我休息一下再继续,我真的讲累了,行吧?他不确定地看看我的脸,五味杂陈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往下移一些,五味杂陈立刻换为躲躲闪闪,视线很快又回到我的脸上。我听到他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不,不太像。
“你,”他抽着嘴角,踌躇了一下,然后指指我,“……衣服。”
我低下头,衤果丨露的胸肌白晃的一片,由于刚刚训人时我还自信地挺直了腰板,西装敞得更开了,在他这种连我换裤子都不敢看的人眼里,我大概已经强行耍丨流丨氓丨耍很久了,真是为难他了。也真是为难我了,妈的,难怪刚刚觉得肚子那一带凉飕飕的。
“那个,我们上班都是要穿衣服的。”他又谨慎地补了一句,“而且要穿好,该遮的要遮,不然会被骂的。”
我闷闷不乐地系扣子时,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废话,我怎么会不知道上班要好好穿衣服,可做我这种工作的人,穿衣服不穿衣服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自然也就不怎么敏感,敞开就敞开,我背得起劲时就忘了嘛,我又不是故意搞砸的,他怎么可以只注意到这个,而不认可我好不容易花时间背的内容?
我心里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满腹装着不甘,一下子也顾不上什么对客人——他应该算主人——的恭敬语气,瞬间停下系扣子的动作,两手一叉腰就立刻朝他嚷嚷起来,不行不行,这个衣服是我的问题我承认了,可是那些话都是我好不容易背的,我准备好久了,全是废话绕来绕去这么难背我都记下来了,你不能就这样跳过。你先说,到底像不像?
他咬着下唇,好像在憋笑似的,看着我写在脸上的愤怒,然后笃定地说:“不像。”
他大概以为我还是在开玩笑,却丝毫没发现我这次的认真。我的憋屈顷刻从胃里翻上喉头,再说话时声音还不可抑制地带了一丝颤,“……为什么?”
他总算注意到我情绪上细微的变化,有点惊讶,而后立刻换了说辞,“像啦像啦,其实是像的,连语调都一样的。厉害啊小红,都让你学到精髓了。”
好敷衍。我仍然冷着脸,摆出“你别骗我”的脸色,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他见状还赶紧朝我挪了一步,仿佛安抚一样,帮我整了整外套,然后开始从上往下系着大敞的扣子。
“……但谁告诉你那个傻丨畐会穿西装的?”他一贯温和的语气里染上一丝无奈,“你穿西装比他帅多了。你看你都瘦出腹肌了,那个叼死的,他就一块,肚子比胸都大。对了,还有啊,他额头前面那块头发,是个‘M’型噢。”
他抬起手,想比划一下自己的头顶,刚伸出食指又迟疑了一下,而后放下手,指尖在我卷曲刘海下的额头慢慢地、轻轻地画了一个大大的“M”。我那处皮肤被他描得有些发痒,奇怪的是那痒意却不是从皮肤表面发散出来,倒像是皮下的神经窜过几道微弱的电流。
好痒,好痒,太痒了,别划了。我不太自在地想往后躲,但他手上还扯着我的扣子,声音继续从我额前传来,“……而且他也不穿西装的,那呆比整天套个polo衫,那么粗个腰,勒条黑皮带就来了,又驼背又喜欢挺肚子,身上一股烟味还嫌弃这嫌弃那个的。哎小红我跟你说,他有一次还骂我旁边工位那个女同事养的仙人掌,说它有味道,卧槽,说它有味道啊!后来不让养了。”他拉我衣服扣子的手突然紧了紧,“那味道是他进来后才有的。吊丨呆丨比,就知道横。”
我愣愣地听着他有些变了南京腔调的普通话,讲了什么内容我没太听清,此时只能感触到我身前衤果丨露丨肌丨肤上的凉意在一点一点散去,如同冬夜睡前躺下时用被子裹紧全身慢慢升温的时刻。他高出我太多,系到我宽大过长的西装下边的扣子时,还不得不屈膝半蹲下去,他的脸便对上了我咽喉的位置,一阵阵温热的呼吸透过扣子之间的缝隙,轻轻打在我锁骨之间的皮肤上,有些烫,仿佛被什么摩擦后起了闪烁的火花。最后一丝凉意终于消失在我的下腹前,他重新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半步,又上下打量我一遍,遗憾地摇摇头,“姿态语调什么都学得挺像的,但可惜啊,衣服太不一样。”
我迟缓地回过神,吞咽了好几次,确定声音应该不会再抖了才开口,“那怎么办。”我一屁股坐上客厅的沙发,胳膊肘撑着腿,托起下巴埋怨道,“你又没说他不穿西装,我以为呢。他干嘛不穿啊?他凭什么不穿啊?”
他居然笑了出来,挨着我坐下,锤了一下我的腿,“算了,也没必要演了,这样还真的有点奇怪。”
我郁闷不已,心想那不是白买了,亏我买的时候还描述半天,这姓安的要求还挺多。我烦躁地歪过身体半瘫在沙发上,脑袋刚好躺上他的大腿。我无处泄愤,只能无意识地用手不断扒拉这件破西装,扒着扒着摸到他给我扣的扣子,突然更为恼火。我愤怒,我他妈气死了,我气自己不该对今天的换装有太大期望,也气他居然敢不对今天我换装感到满意,挑三拣四,毫无起效。我自暴自弃地重新解开扣子,抬起上半身,发狠地脱下西装,然后泄愤般往地上一甩,又猛地躺倒回去,半个身子砸上他的大腿,头顶卡进他双腿根间枕着。去他的感冒,现在正在气头上呢,老子浑身燥热着,冷个毛,要不是怕他再一惊一乍,我仍然想把裤子脱了。
我的后脑勺突然颠了一下,很明显是他的大腿肌肉僵了起来。他突然的紧绷硌得我不舒服,大腿好像还不小心夹住了我的头发。痛死了。我不满地抬眼往上看去,巧的是他正好也在低头看我,眼里却有些奇怪的惊慌。妈的,管你慌不慌。我一恼火起来就什么都不想考虑,话都没过脑子就出了口,直接没好气地冲了出来,“干嘛,嫌我重吗。”
他没接话,只是凝着脸色,使劲推我丨衤果丨露的肩头,“起来,起来,起来。你起来。”
我就着这个头靠他腿的姿势猛摇头,任性地拒绝,不要,让我躺会儿,只有躺着的时候,智慧才会流到脑袋里,我才能想想怎么让你觉得我像你领导。我越摇头他推我就越使劲,还语无伦次一个劲重复,小红你起来你起来——对,就是、就是这个原因,你就是太重——快点起来起来。但我偏不,气头上的叛逆劲儿哗啦一下暴起,决定继续耍赖,假装没听到他喊我,只是自顾自地躺着想办法。我粗略思考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提出建议,安总,要不你别老想着我是你那个经理,别想什么角色扮演了,就直接跟我玩虐待吧,什么都别想,抽我一顿说不定就解气了呢?而且这个我熟,你不会我还能教你。那个鞭子你可能觉得不过瘾,我可以换别的嘛,蜡油,项圈,笼子,胶带,手铐,还有好多好多,你喜欢哪个?
他没理会我,仍是努力地推我,到最后索性把腿抽开,我毫无防备,后脑一空就要栽下去,他却眼疾手快地托住我后脑。他抓着我头发的力气太大,揪得我头皮生疼,可起码让我的头不至于狼狈地“人头落地”,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爬起来坐正。我较劲般故意坐成小学生那样过分笔挺的姿态,愤愤地说,“好了好了,起来了、坐直了!你满意了没?”
他正垂着头努力抚平被我一头卷发磨得起了褶皱的裤子,根本没抬眼看我。抚平裤子后顺势弯下腰把我那件土里土气的西装捡起来,站起来后不由分说地给我披上。他都亲手帮我捡衣服、披衣服了,动作轻柔得倒像他服务我一样,我哪再敢任性,只能老老实实穿整齐了,不再胡来。
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睡在那房子的其中一间房间里,第二天他继续早起去上班,跟我说他今晚可能要通宵忙事情,不会需要我,就不来婚房这里了,我要走要留都行。他离开之后,房子又是冒着寒气的冰箱一样冷清,我觉得没有什么再逗留的必要,于是回到我那破房子里去了。但那天我回去之后,怎么想怎么不爽。我用心准备了扮演的衣服,姓安的居然无动于衷。其实他在这个月里只要一天不揍我,多赚一天的就是我,可我居然产生一种我吃了亏的错觉,真是奇怪。大概这就是我对我工作能力的执着吧,他下不了手搞我,说明我做得还是不够好。
嗯,我做得不够好就心里不舒服——这么看来,应该是因为我这人挺有上进心的。
我突然就释怀了。原来如此。想通这么积极的原因后,我心情才稍微明亮一点。然而才亮了没多久,我的心又沉下去了。他妈的,精心准备的好像有三样东西来着吧?西装被否定了,花生和糖我放在客厅某个角落忘记告诉他了,他根本不知道我还带了那些送给他。
我又开始愤怒。怒我怎么好不容易扛上去的就这么忘了,怒他怎么不知道先问我一下有没有什么要送给他。
不过没说也好,我现在真怕他把花生和糖也否定了,如果他都不要,说不定我最后还得把那堆重死人的东西从他那边扛回来。至于西装,我坚持我的策略正确,被否定的只不过是西装而不是思路。于是我照着他的描述,又上网买了一套廉价深蓝色Polo衫,还有一条黑皮带。丑爆了。我边买边忍不住想,这种东西丑到只能在他面前穿,穿完之后绝对不可以穿上大街,太丢人了。幸好贵倒不贵,廉价货而已,况且从四万里扣一点出来买“道具”,我还是能出得起的。
后来,当我再次装着个老脸问他“怎么样,现在对我有感觉了没?”的时候,他那吃惊的表情我真是可以记一辈子。我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他还是扶着额头说,不像。然而不等我又要冒火,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你会抽烟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