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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楚楚可怜 ...

  •   幽暗漆黑的崖下,怪石嶙峋,荒草横生。江樾舟轻松倚着山壁,夜风呜咽拂过头顶,山野皆茫,四下阒寂。

      几乎在周昌脚步一动时,江樾舟就察觉了他的意图,于是将计就计遂了他的愿,遭他一脚“踹”滚下了山崖。

      这种拙劣的伎俩与他从前遇到过的刺杀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周昌的目标本就不在他。
      他坠下山崖时,足尖一点,侧身贴在山壁间,听完了周昌与闻溪之间的对话。

      病秧子?

      他唇角愉悦一弯,自己果然伪装得很是成功。

      周遭突兀地响起一道女声,江樾舟凝下心神,她怎会来?辨其方位,应当在不远处。

      江樾舟轻轻拧眉,此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方才他听完几人的对话,知晓附近有毒蛇靠近,周昌强行拽走了她。他由此几乎笃定,她不会再返回来。

      可现下为何又寻过来?

      他“不幸”坠落山崖,难道不是正合她的意吗?莫非她是来确认自己的尸体?

      几番揣测在脑海中迅速划过,江樾舟忽觉此人捉摸不透。

      声音渐近,他纵身一跃,停在一块还算稳当的怪石上,低头看了眼自己干净的衣裳,足点山壁而下,寻了只死鸟,将血沾在衣裳和手上;又揩了些山壁上的灰抹在脸上。

      一番掩饰后,他重新找了个看起来刚巧能接住跌坠之人的石头。

      这山崖看着险峻,却不是直峭的,山壁间凸出来的石块像是石阶一般。脚虽可踩上去,可身侧却无任何倚傍,恰似攀岩,却无任何保护措施。
      倘或一脚踏空,便是粉身碎骨。

      闻溪像只八抓鱼般,全身紧贴山壁。方才探路的右脚踩碎一块石头,她惊得后背爬满冷汗,屏着心神,再不敢松懈,待两脚踩实、双手扒牢后,才敢接着往前走。

      “江樾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周遭响起呜咽呜咽的声音,幽暗诡异。抬头是诡异莫测的天穹,低头是未知恐惧的险崖。

      闻溪拨开挡在眼前的杂草,转头四顾,期冀能找到那片青色衣角。

      “能……”

      就在失望即将蔓延上心头时,一道极其细弱的声音响起,似乎就在不远处。

      闻溪顿时一喜,还活着!

      她冲着虚空喊道:“你再坚持一会,我马上来找你。”

      攀在凸石上的手被锋利的边缘划开,她顾不得疼,咬紧牙关,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后,稍稍加快了步子。

      那道熟悉的身影跌倒在一块怪石上。

      闻溪心头顿时一松,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活的希望。她双手须牢牢攀住石头,先前寻摸来的那根六尺长的树干她嫌碍事,便给它扔掉了。

      此时看着两人隔着的一段距离,中间生生断了路,陡峭得连块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她顿时有些后悔,若是那树干还在,说不定还可以借力一番。

      她朝江樾舟望过去,见他面朝下,横躺在怪石上,半个身子悬空。似是察觉到她来了,江樾舟艰难地、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她。他的面容有些模糊,闻溪只大概看清他脸上满是脏污的痕迹。

      闻溪心头一紧,再不敢迟疑,飞快将四周可以落脚的地方看了个遍,规划一番路线后,移脚踩到下方一块凸出来的怪石上,又接着往下,几乎是绕了大半个圈,才慢慢往上攀。

      眼看就要够到江樾舟,她冲上方轻唤:“江樾舟?你可还能动?”

      江樾舟又是极虚弱地应了一声:“能……”

      闻溪仰头看了眼此处离山崖顶的距离,着实不近。他坠空下来,虽万幸地跌在了这块怪石上,但照下坠的速度与高度看,想来他伤势定然不轻,指不定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若此时强行将他扶至崖上,说不定一番折腾,他仅存的一口气也得耗尽;加上此时天色昏暗,光线不明,她方才一人过来都费劲,何况她还需搀着一个伤患。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查看他的伤势,尽量不让伤情继续恶化。

      她急忙转头仔细地往左右两侧瞧了瞧,见左方几步远处,一块怪石从山壁间横贯出来,山壁中间略微凹陷进去,虽不是洞,倒也勉强可容人。

      闻溪提前估算着距离,又试着探脚踩了踩,心中渐渐有了底,这才侧过身来继续唤他:“江樾舟,来,把手给我。”

      他的手心冷冰冰的,带着一股血腥气,闻溪握上去的一瞬间便禁不住一颤。

      她稍稍侧身让开位置,小心又轻柔地将他从怪石上扶起,指给他看,“右脚,踩这里……对,左脚,那块石头……”

      江樾舟脑中冒出一丝疑惑,她返回来,只是为了救自己吗?
      他的脚稳稳地踩上去,面上佯装疼痛,紧皱起眉,上半身仿若失了力般任由她扶着自己。

      怪石本就狭窄,两人身子紧贴,闻溪几乎是使了全身的力,一手攀紧着力点,一手抓牢江樾舟,一步一缓、极其艰难地挪步落脚。

      稍有不慎,命绝于此。她不敢往下看,狠狠咬着牙,一面提醒江樾舟该踩在何处,一面紧随踩后。

      到达那块半凹的怪石上时,闻溪浑身脱力,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不定,几欲瘫倒在地。耳朵嗡鸣,思绪皆空,两只脚仿佛没了知觉,双手更是又麻又酸又疼。

      “好累啊……”闻溪任由汗水沾湿鬓角,提不起一丝气力擦拭。

      这怪石瞧着虽大,空间却逼仄局促得很,头顶上方悬着凹进去的山壁,正巧挡着人的头顶,只能躬着背矮了又矮,坐躺下来时,双腿几乎有一半悬在空中。山底崖风直往脚脖子钻,冻得人一个冷颤,身子缩了又缩。

      两人背靠着山壁,闻溪稍稍缓了一阵,强撑起精神来,解下包袱。出发前,因担心江樾舟的身子,孟玉兰给装了好些药材。

      她一侧头,便对上江樾舟的脸。他的脸上脏兮兮的,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朝她望过来。衣裳上沾满暗红色的血,瞧着甚是可怖。如此这般,他却并不显得狼狈。

      闻溪秀眉倒竖,又感到万幸他此番是落在了怪石上,心里不由得再次暗骂周昌那阴险小人。

      只是……

      她凑近嗅了嗅,这血迹……怎么闻着怪怪的。

      正纳闷间,头顶传来一声咳嗽。

      她忙回过神,一边拿出伤药,一边与他解释,“那周昌如此卑劣,是我大意了,倒叫你受了伤。你伤势严重,按理应得尽快就医,只是眼下上崖很是费劲,加上视野不佳,今晚只得暂时留此……你身上的伤……”

      正说着,她抬手便要去解江樾舟的衣裳,好查看他是否有危及性命的伤口。

      一只手迅速伸出止住了她的动作,另一只手紧捂着胸口。

      “无大碍。”

      “怎可能!”闻溪皱眉,“你从崖下摔落,身子几乎是重重砸在那怪石上,你衣裳上尽是血渍,如何叫无碍?若是些皮外伤倒是万幸,我尽早替你治血上药,倘或伤了五脏……断了肋骨什么,也好早些察觉有个应付……”

      闻言,江樾舟不动声色地揪紧了衣角。
      他方才只抹了血在衣裳上,怎可能当真断自己一根骨?

      眼见就要被她揭穿,江樾舟心思飞转,心底不肯将此机会白白送到她手中,自己还未探清她的真面目,如何能先将自己暴露?

      他朝她摊开双手,佯装乖巧,“我下落时抓住了一颗横生出来的树,后来才掉在那怪石上的……”

      闻溪垂眸瞧去,见他手上的血污混着杂草碎屑,左手上那条伤口有裂开的痕迹,渗出丝丝鲜血。

      她将目光挪向他沾了血渍的衣裳下,胸前至腰腹处满是暗红色。看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闻溪却是不依,心里担心他是在逞强,才故意不让自己知晓。

      “纵是轻伤也该检查一番好上药,何况你身子本就病弱……”

      说着,闻溪手快地解开他领口处的一粒扣子。

      “不要……”

      江樾舟咬着唇瓣,死死按住自己的领角,抬眸看向她,眼角蕴着水光,似怨似羞似怜,“我这副破烂之身,不敢教你看见……让我自己上药,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闻溪颇觉自己像个好色流氓在强抢良家夫男。

      听完他的话,闻溪喉间一涩,不觉对他生出一丝怜悯,他方才一直抗拒她上药,原来是为的这个?

      他既已如此说,闻溪也不好再三坚持,松开手来,拿过伤药递给他。

      最后转过头去,阖上眸子,不再看他。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解开衣裳的声音。

      闻溪似想起什么,蓦地睁开眼,“对了……”

      侧头的一瞬,眼前白皙紧致的肌肤一闪而过。

      她忽地忘了自己将要说的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哪里破烂了?

      江樾舟本是想借着解衣的声音好打消她的疑虑,却未料她突然睁眼,他慌了一瞬,紧忙将衣裳合拢。

      却见她指着包袱,语速飞快,“换上另一套干净衣裳罢。”说罢,又飞快地转过头闭了眼。

      江樾舟:“……”

      极速换完后,他担心她闻出血味异常再生狐疑,遂毫不犹豫地将手中这套染了鸟血的脏衣往山崖下一扔,面上似带嫌弃。

      闻溪紧闭着眼,过了许久不曾听见动静,悄咪咪掀开一条缝瞅过去,见身侧之人已经睡着了。

      他脸上的脏污与身上干净的衣裳格格不入,闻溪既怕吵醒他,又忧心他这一觉睡过去再不会醒来,最后目光落在他左手的血污上。

      她静静地从包袱中取出纱布,轻柔地给他拭去血污后上了药,不放心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活着……

      一番动作下来,闻溪这才终于长吁了口气,心里暗自祈祷他今夜可别去阎王那儿报道。

      明日还得接着赶路,需养足精神,她背倚着山壁阖上眼。

      睡意袭来的前一刻,她后知后觉想到,他既是轻伤,方才她咬牙扶着他挪到这怪石上时,怎的不早说!他岂不是可以自己挪!

      *

      三更时分,有人沉静安睡,有人惨痛难眠。

      周昌苦兮兮地跪趴在地,身下好不容易减轻了一分疼痛,他双手揉搓着眼睛,视线终于清明几分。

      他手撑着地,身子禁不住抽搐了一下,才站起来,面带愤恨之色,到手的美人飞了,自己竟叫那女人暗算了去!

      望着这一路的鞋印,他趔趄着抬脚跟上。歪嘴咧笑,想逃?他非得将她抓回来好好教训一番不可!

      夜里的风声更大了些,狂踹在人脸上,又呼啸而去。

      周昌抬袖抹了把脸,眼中隐隐闪着兴奋的光。
      “夫人……我知晓你就在此处,我可早就看见你了,快些出来罢,莫叫我好找……啊——”

      话方落,一道惨叫声骤起。

      “谁!”

      周昌吃痛地捂着额头。方才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一颗石子,正中他眉心,力道之大,教他脑仁直抽抽。

      前方脚步声逼近,周昌下意识后退,双目圆瞪,警惕地看向来人。

      “你你你……鬼啊!”

      周昌食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面前之人,此人,可不正是那女人的病秧子夫君!他不是被自己踹下山崖了吗?又怎会出现在此处?他是人是鬼?莫不是来找自己索命来了?

      一拨又一拨的疑问将脑子搅成一锅浆糊,冷汗倏然爬上周昌的后背。

      “你要做甚!别别别、别过来!”

      “你方才在喊谁夫人?”

      周昌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没、没……”来人越走越近,他吓得急忙转身欲逃,一颗石子精准击中他膝盖窝,疼得他登时跌坐在地,惊恐地仰头看去,这个病秧子怎么变得如此骇人,瞧着活像是刚从地狱里头厮杀上来的阎罗,眼神似要将他生生活剜。
      他手足乱爬往后撤,来人却步步紧逼。

      “是那女人、是她!是她先勾引我……嗷——”

      话犹未落,江樾舟抬脚便朝他右腿踩去。他记着,周昌正是用此脚将他踹翻下崖。

      他勾着唇角,在周昌腿上来回碾了几脚,用了十成的力道。周昌疼得龇牙咧嘴,涕泗横流,失声惨哭,“断……我的脚、啊!断……了……”

      江樾舟本是在装睡,见闻溪睡着后才来寻周昌。离开前,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本是白皙细嫩的肌肤上,锋利茅草划出的道道细长血痕尤为刺眼。视线下移,落在她纤细玉颈的紫红色掐痕上。

      “哪只手?”

      周昌的心智早被痛苦神经攫住,冷不丁听他一问,愣了愣,“什么手?”

      江樾舟微蹲下身,俯视着周昌大汗淋漓、痛苦扭曲的脸,纵如此,他的眼底却仍藏着一丝嫉恨和不甘。江樾舟耐心告罄,不欲再与他废话,再次抬脚朝他双手狠狠踩去。

      “嗷!”

      痛呼彻响,立时惊醒山道间栖息的野鸟雀鸦,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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