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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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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井。
程违举起手中油灯,一豆灯火摇晃洒出微弱的橙红色光圈,映出他瘦削紧绷的脸廓,却无法将柴房朗照。
秦红冰凉躯体攀引他的左臂,显然受到不小惊吓,涂脂抹粉难掩惨白面容,弱弱道:“鬼魂显灵!一定鬼魂显灵了!程妙生要化作厉鬼,向我们追魂索命了!”
话音刚落,一只耗子猛地从暗处窜过她脚边,秦红不由得失声尖叫,修长的指甲狠狠嵌入程违的手臂。
“胡说八道什么?!”程违吃痛,一把甩开,秦红跌坐在地。
此刻她只觉浑身寒凉,如同恶鬼环伺,将她吞吃殆尽。
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至程违脚下,紧紧圈住他的大腿,瑟瑟发抖。
屋内又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两人衣料相互摩擦的细微响声。
秦红陷入某种癫狂,喃喃自语:“我不该饿她的,不该关她的,我不骂她,不骂了不骂了,再也不骂了,求求你不要来找我……”
程违因焦躁生出的火气再难压制。
他并非不忌惮鬼神之说,门口分明蹲着守卫,纵使她程妙生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难逃,但活生生一个人于密室离奇失踪,实在非鬼神之说无法解释。
程违的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底蓄起一丝歇斯底里的癫狂,他早前就患有失眠之症,常常整宿不能阖眼,靠常年服用汤药才勉强维持睡眠。
可近两日以来,失眠之症愈发严重,即使汤药一日不断,他也已近两日没有合过眼,精神羸弱,甚至无法静下心来集中精神思考。
况事情发展再三脱离掌控,生理同心理双重压迫,致使他神志恍惚、几近疯魔,连一贯温和的伪装也维持不住。
彼时他怒喝一声,巴掌裹挟着怒火,恶狠狠朝秦红脸上扇去。
“贱妇!”
秦红并未设防,那巴掌几乎要将她掀翻过去,身子向前翻滚过去,意外碰上了何种物件,只听丁零当啷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一个空碗咕噜噜滚至程违脚边停下。
他拾起空碗,指腹往边缘一捻,触感湿润粘黏,并不干硬。
碗内残留的米汤竟尚未凝结!
那便说明程妙生不仅活着,且还未逃远!
程违重振精神,端着烛灯在角落细细扫过一遍。
因为极少踏入这里,所以初次查看时未察觉出异常,这次仔细打量,竟发觉柴火堆摆放十分杂乱。
他将散乱的柴火悉数扫开,一个洞口俨然出现在他面前。
秦红惊诧道:“多大的耗子,打这么大的洞?!”
“……”
程违心总算落在实处,略一思索,对秦红说:“去把院子里里外外的门全都锁上,人还在里边藏着。”
秦红仍不大清醒,但听话。秉着油灯走到院子里,将大门、侧门一一落了锁。
夜凉如水,于昏暗中行走有种被人盯上的莫名之感,不免有些背脊发凉,她无数次庆幸自己一早就将儿子送往娘家去了。
月黑风高夜,乌云滚滚。
黑暗吞噬了一切,只见一盏油灯如同鬼火般游荡。
林妙生趴在主屋房顶之上,脚下布满青苔的瓦砾,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去。她揉搓着疲乏的双眼,定睛一瞧,惊喜道:“可算出来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妙生躲进夹墙以后,一人一鼠沿着砖墙攀上他所在主屋的屋顶,她身体紧贴着房顶后坡,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居高临下,暗中窥伺一切。
“大胖,现在怨气值有多少?”
“当前怨气值:95。”大胖趴在她肩头调出数据。
妙生脸上浮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坏笑:“我觉得还能再刷点。”
她似乎很有把握,颇有游戏人间的意味,好比她当初刚刚穿来的时候。
大胖还记得那时的场景。
彼时它正兴高采烈的介绍穿书任务。
【没有攻略任务!无需走剧情!不怕OOC!在不改变故事主线的前提下,消除原主的怨气值任务即完成!】
林妙生仰躺在稻草堆上,望着房顶横梁,懒散地掀了眼皮:“无趣。”
【只消化解原主怨气,恢复小世界正常运行秩序,即可实现宿主您的一个心愿。】
她眨了眨眼,半死不活地答:“我不是判官,不是菩萨,更不是许愿池里面的王八,有怨报官,找我何用?”
它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哪天不是在心惊胆战中度过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思绪回笼,大胖不解问道:“这三天以来,宿主你除了作死就是挨打,为什么怨气值还能往下掉?”
它之前带过不少穿书者挑战这个任务,但无一例外,尽数失败了。
消除怨气值说起来容易,实则很难有个评判标准。
有的人经商成巨贾,富甲一方,有的人逃出生天,家庭美满,怨气值却丝毫不改。
更有甚者,选择杀死程家夫妇,结果系统直接判定任务失败……
“很简单。”
黑暗中,林妙生刻意压低的嗓音略显沉闷。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天,程妙生逆来顺受了十六年,你猜她每每回想,有没有懊悔不曾反抗过?”
在原作中,程妙生被迫与死人封在棺材里,本是必死无疑。
却在作者的刻意安排下,陈知县贩卖私盐当夜被揭发,贩卖私盐罪同谋逆,朝廷连夜遣了人来将陈知县一干人等缉拿归案。
因着兔倒猢狲散,陈知县家里仆从逃的逃散的散,还不忘从主家搜刮点财物。
有人惦记着陈家小少爷的陪葬,生生撬开了棺材,竟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程妙生。
程妙生侥幸存活,不敢回家,但无处可去,最终受人蒙骗,被人牙子拐走,卖去扬州养作瘦马。
遭受过种种非人经历的她,回首往事,怎会不怨恨、不幻想?
倘若曾经反抗过……
大胖似懂非懂。
少顷,院子里的光点由一变作了二,耳边隐隐传来柴刀破空而出的声音。程宅上上下下能藏人藏物的地方翻得一片狼藉。
林妙生手指轻点身下铺陈的瓦砾,眼神中意味不明。
——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程违挥舞起手中柴刀,将身前半人高的箩筐拦腰砍断,双眼倒映着猩红的火光。
只剩最后一处了,他转身望向主屋。
随后他从隐蔽处取出一张袖珍弩机,组装、上弦、装箭一气呵成,相当熟稔。
弩是晏朝禁止民间私藏的武器,因其操作简便,射程远、威力大,对维护民间治安有威胁而被禁止。
但仍旧有不少人顶着绞刑的风险,私藏弩器。其中大多是民间的猎户,他们常入深山老林,与老虎黑熊这类猛兽打交道,弩机远比弓箭更强,也更有保障。
事实上,程违也是打猎的个中好手,不仅能听声辩位,且矢无虚发。
再说林妙生。
她比照自己的宽度掀了好几片瓦砾,往里一钻,整个人轻巧如燕般落在横梁上,稳稳当当。
林妙生往后蹲下身子,欲坐在梁上,只听“咔”一声木质脆响,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被她撞开,险些摔落梁下。
屋内漆黑一片,看不清木匣子的具体样式,她指腹摸到木盒正中,有一处锁扣。
这么神秘?
定是程老癫子的某样不可见人的宝贝!
妙生摩拳擦掌,木匣子揣进怀里,心情美滋滋的。
大胖两脚站立于她的肩头探查,忽然发觉脑袋一重。
甫一低头,一滴圆滚的水珠顺着它毛发滚落,鼠躯猛然一震。
它扯了扯妙生的发丝,她歪头,只觉手背上一阵湿润,斜睨它一眼。
“你......尿了?”
大胖气得直跳脚,鼠爪指着头顶她刚刚掀了屋瓦钻进来的屋顶,“下雨了!”
不止——
还伴有电闪雷鸣。
天公不作美,一道惊雷于她头顶炸响,闪电点燃了夜幕,一刹那天地间光亮如白昼,光明争先恐后从屋顶、窗牖缝隙间涌入。
只一刹那,却能清楚看出一人一鼠一瞬变作惨白的面容。
淦!
就在这时,主屋的屋门被人无情推开,脚步声混杂着嘈杂雨声,微不可查,林妙生却不见出现一点火光。
林妙生定神,两指间夹了颗枣子,往屋内一角掷去,故意造出细微动静。
几乎同时,“嗖”地一声,箭矢势如破竹,破空而出,狠狠穿透那颗枣子,将其牢牢钉在墙上。
他居然有弩!
妙生浑身肌肉发紧,血液沸腾上涌,下意识敛住呼吸。
命悬一线之际,她理应恓惶恐惧,不能自安,不知怎的,她捂着狂跳的心脏,头皮发麻,感到一阵荒诞且怪异的快感。
程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遭障眼法戏耍了,一面沉下气来凝望四周,一面冠冕堂皇道:
“你还要胡闹到何时?让你嫁予高门得享无边富贵,我这做父亲日日为你、为这个家作打算,还能害了你?”
心里想的却是:但凡那丫头透露半点声响,他定能将人一举射杀。
为她做打算?
为他自己还差不多。
林妙生心中嗤笑,默不作声,心下却默默估计程违所在的位置,手指探入怀中,捏出一根细长的芦管。
距离太远了,只再近两步就好,妙生心想,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几近荒唐的念头。
程违缓慢地移动,窗外雨声嘈嘈,雷声轰鸣。
天光乍亮,煞白的闪光倾泻进主屋,顿时又恢复一片幽暗。
仅一瞬,程违便仰头察觉到她的身影——
彼时林妙生正稳坐于横梁之上,不知怎么,后背朝向着他。
程违不可谓不兴奋,这就好比猎物暴露了最脆弱的部位,等待猎手致命一击。
他立刻抽出腰间的箭矢,迅速装上弩机。
举手、射击,无需望山辅助,动作发生不过一眨眼间。
电光火石间,伴随着箭矢破空而出的尖锐声响,迟来的雷声在他头顶炸响!
下一道闪电接踵而至,比之前更甚更久,目之所及处一片光亮,宛如白昼!
程违此时正疑惑没听见半点痛呼声,或是物体坠落声,抬眼望去,此时梁上哪里还有那丫头的身影?
只见那林妙生不知何时,双腿勾着横梁,身子往后一仰,呈现倒挂金钩样吊在梁上。
她眼神冷寒,嘴里衔了根细芦管,此时正对着他面门!
方才射出的那根箭矢也并非射了个空,而是贴着林妙生的面颊擦过,划出一道一掌宽的伤痕。
随着她后仰倒挂的动作,喷涌而出的鲜血顺着面颊,淌过她眼睫眉毛,面容可怖,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的女罗刹!
她面含笑意,鼓劲吹起芦管,一根细小的绣花针霎时飞射而去!
程违根本来不及躲避,淬了毒的绣花针正中他眉心!
各种有毒的药草混杂成的汁液迅速随血液蔓延至他全身,他意识一瞬间竟都模糊了,身形左右摇摆,重重跌落在地。
林妙生等了好一会,才翻身跳下横梁,脚尖踩住程违的咽喉,确认他不是装晕。
此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老爷?”
是秦红。
林妙生屏息敛气,藏匿于房门之后,待人推门而入,欲乘人不备从身后偷袭。
秦红蹑手蹑脚地秉烛进门,林妙生正欲一把将她劈晕。
谁曾想,秦红一个下意识的回头,竟那样凑巧的同一人一鼠六目相对,于是大眼瞪小眼。
林妙生咧开嘴,率先露出一抹极其和善的笑。
秦红简直跟见了鬼似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从她嗓子眼里冒出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手中油灯猛地砸落在地,迸溅一地火星。
林妙生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扑灭散落一地的火星,拾掇起那油灯,嘴里神神叨叨:“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知不知道?”
大胖从她肩头一跃而下,“这就晕了?”
林妙生举着油灯,朝秦红面上照去,瞬间“噗嗤”一声乐开怀。
哪是吓晕?
只见秦红双眼紧闭,双睫却止不住抖动,特别是举灯贴近她脸时,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
林妙生往她后颈补了一手刀,她才老老实实的晕了过去。
自打林妙生脑袋开花以后,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定将程违挫骨扬灰!
眼下时机正好,她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左右开弓,结结实实的巴掌落在程伟那刻薄无肉的两颊。
“啪!”
【怨气值-1】
巴掌声与系统提示音同时响起,兴奋异常的林妙生宛如看见了肉骨头的饥肠辘辘的野狗,眼中闪着熠熠绿光。
紧跟着是一连串爆竹似的巴掌声,与提示音交织。
大胖鼠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想来它还是太单纯,怎么就把这样一个狡猾的女魔头看作是单纯可怜的小白花呢?
【怨气值-1】
【怨气值-1】
……
及至程违的两颊高高肿起,怨气值停在90不再变动,林妙生长吁一口气后停手,心中烦郁之气略微消散。
她对针上药量很是有把握,确定两三个时辰内,程违是醒不过来的。
她笑眯眯地一把夺过程违怀中的弩机,双手摸索着,像是恶犬找到了新玩具般不肯撒手。
好东西啊好东西!
就是大了点,她撇撇嘴。
她尝试将弩揣进怀里,塞进袖子里,甚至是绑在大腿上,都不能够遮掩,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看来是没办法带着这武器逃跑了。
沮丧。
“宿主,我们逃跑吗?”大胖问道。
逃?怎么逃?
不消半个时辰,陈知县家的管家仆役们就会上门接亲,没接到新娘难免会察觉出不对劲。
眼下要她去哪弄个新娘?
更何况陈家的守卫仍守在程家门口,林妙生原先想故技重施,将人一一放倒。
但是放倒一个,必将引来一双,是以想要从那些人手上溜走,相当棘手。
所以能避则避,绝不硬刚。
林妙生一手摩挲着下巴,眼神不自觉飘忽到在地上并排躺倒的夫妻二人。
秦红的身形瘦削高挑,倒同她有三四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