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飞》一眸擦肩

11、团圆

　　“原该是我谢过嫂嫂。”穆云安勒住缰绳，冲林惜染抱拳行了个军礼。

　　“兄长走得急，害得嫂嫂新嫁守节，还得侍奉母亲，要不是有嫂嫂持家，云安这仗打得都不踏实。”

　　林惜染没敢抬眼和穆云安对视，这份谢意，她承受不起。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穆家村村口那棵大槐树就映入眼帘，河边几个浣衣妇人抬头往这边瞧，林惜染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受了伤，被乱嚼舌头根子。

　　穆云安不着痕迹地催马半步，“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到家了。”

　　那匹黑马喷着响鼻，惊得探头张望的村童又躲到树后。

　　终于回到家，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惜染卸了气力，整个人瘫到驴背上。

　　闵氏扎着手惊慌失措，“怎么了？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穆云安跳下马，单膝砸在地上，他仰头看着老娘花白的头发，喉结滚了滚，“娘，儿子不孝。”

　　闵氏这才看清还有一人陪同前来，待看清来人，眼泪唰地流下来了，“哎呦！这不是安哥儿吗？……你怎么遇到你嫂嫂的？她这是怎么了？”

　　“娘，我先背着嫂嫂回屋休息再说吧。”穆云安来到驴子跟前，背过身去，躬下身，示意林惜染趴在他背上。

　　林惜染没有立刻侧身歪过去，她犹豫道：“没事，我只是趴在驴背上歇一儿，我待会儿还是自己再……”

　　话未说完，腰间剧痛激得她倒抽一口凉气，额头的碎发已被冷汗浸湿。

　　闵氏赶忙劝：“你快别逞强了，就把二郎当自家兄弟，在咱自己家里又没外人，这当口还避什么嫌？我一个老婆子没有这么大力气扶你，这时候只能靠二郎了。”

　　林惜染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现在腰疼得厉害，脚踝又扭伤了，靠自己力量，恐怕连下来驴子都难，也就点了点头。

　　她将手攀在穆云安肩头，闵氏将她往穆云安背上推了一把，“快将你嫂嫂背进西厢房。”

　　“得罪。”穆云安低声道，反手托着大嫂膝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将人小心地放到床上，随后没待半分停留，即刻转身出了屋。

　　闵氏拿过一个软枕垫在林惜染腰后，给她掖了掖被角，“你这是怎么受的伤？都哪儿受伤了？怎么遇到的二郎？”

　　“回来路上遇到刁婆子带她儿子堵我，想对我不轨，我就奋力反抗，就伤到了这里和这里。”林惜染随说，随指着腰和左脚踝扭伤的地方，“后来幸得二郎危急时刻赶到，救下了我，并带我平安回来的。”

　　“老刁婆这一家子坏种！坏了心肝了，我非要告到里长那里去。”闵氏气得拍着床沿。

　　看着她肿成馒头的脚踝，闵氏犹豫了，“你这伤要不要紧，现在咱不好立马找大夫，村里那些婆子媳妇惯会编排些有的没的。”

　　林惜染点点头，“我没事，不用请大夫，不过就是扭伤了，兴许恢复两天就好了。”

　　穆云安在院子里咳了一声，“娘，您出来一下。”

　　闵氏掀帘出去，林惜染透过纱窗看到穆云安从怀里掏出一摞什么东西交到闵氏手中，又低低嘱咐了几句，随后，闵氏进屋来。

　　闵氏手中拿着一叠膏药，“这是二郎给的，说是他们军中秘制的膏药，治疗跌打扭伤有奇效，我给你先贴上。”

　　贴上膏药后，林惜染能感觉到被贴的地方开始徐徐发热，缓解了些许疼痛。

　　“娘，我还想麻烦二郎把驴子背上驮着的东西搬到我屋里来，是我今天从集上买的，我想规整一下。”

　　林惜染一边说，一边把一贯钱放在闵氏手上，“这是今天赚到的银钱，您好好收着。”

　　“哎呦！这孩子，这时候还想着给我钱，真是……”闵氏笑着收好了银钱，起身掀帘出去寻穆云安了，“二郎，快把跨篓里的东西给你嫂嫂搬到西屋去。”

　　闵氏吩咐完，就喜滋滋地回屋数银钱去了。

　　穆云安这边手上麻利地搬着东西放在西厢门口，林惜染小心翼翼道：“二郎，麻烦你把东西都搬进来吧，放在我跟前。”

　　门帘被掀起，穆云安左右手各提着几个包袱进了屋，放到了床前的脚踏上。

　　林惜染真的是感叹男女在力量上的悬殊，这包袱里面都是布，挺沉的，她手臂没有力气，提这些东西的话得分好几次，可是二郎一次就轻轻巧巧地提过来了。

　　她不由看了看自己纤弱的手腕，又想起二郎单手提溜刁婆子的情景，真是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更不用说方才背她的时候了，她原还担心他背着她会费劲，没想到人家脚步轻松还走得飞快。

　　二郎身高八尺、身强体壮、精壮有力，林惜染忽就懂了闵氏常念叨的那些话：

　　“待二郎归家，便是咱家的顶梁柱。”
　　“等二郎回来就有主心骨了。”
　　“等二郎回来就好办了。”

　　如今看来，这些话果然不虚，何止是顶梁柱，分明是镇宅门神。

　　仅从力气上说，二郎就是干活、杀敌、打架的一把好手，他明显高别人一头，那架势，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力气用到战场上，定是会让敌人闻风丧胆的。

　　不过这种压迫力对林惜染来说并没有，她也只是在见到二郎的第一眼时被震慑住了，后来二郎自报家门后，无论是对她说话，还是举止态度，都是极其恭谨尊敬的。

　　二郎虽然年岁上比她大五六岁，可是从辈份上说，她是长嫂，他是小叔子，他做到了对嫂子的尊敬，也做到了像哥哥一样对妹妹的照顾。

　　对她来说，二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像亲人一样。

　　“在咱这个家，你大嫂最值钱了。”闵氏的话将林惜染的思绪牵回，不知什么时候，闵氏已经站在跟前了。

　　“给你哥娶媳妇花了十五贯铜钱，后来找大夫又花了五十文。”闵氏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我早就跟你大嫂念叨过，照顾好自己便是攒钱了。”

　　林惜染闻言仰起脸苦笑，“娘，我如今也能帮衬家用了不是？”

　　闵氏一拍手，“可不是嘛，我这不还没说到吗。”她扭头看向穆云安，“我们妇道人家为了赚点钱也是不容易，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地去镇东头市集摆摊。”

　　“幸亏你嫂子眼光好、手又巧，知道什么能卖上价去，这不，今天卖货赚的钱也给我了，总共给了我两贯银钱了。”闵氏说着，露出会心笑容。

　　林惜染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她从床头匣子里取出绣线分股，她闲不住，说话的空也想着做点针线活。

　　“你大嫂手巧得很，绣花很好看，还写得一手好字，对了，那封信就是你嫂子写的，全程不用我操心，写完了念给我听，正是我想念叨给你的。”

　　闵氏对儿媳妇夸赞起来也不吝惜，主要是见到了二儿子，总想把所有的事儿和家里的情况都唠叨给他听。

　　林惜染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二郎回来后，闵氏这个做娘的，话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家里有了生气。

　　“大嫂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吗？若能回忆起一点蛛丝马迹，我可以帮你找寻一下亲人。”穆云安站在门口，言语中透着真切。

　　林惜染手上分线的动作一滞，点了点头，“好，待我想起来什么，到时候跟你说，之前我落水后再醒来，脑子里就忘记了很多过往。”

　　她按了按太阳穴，“越想头越痛。”

　　“你快歇一会儿吧，别动脑子了，也别做针线活了，睡一会吧。”说罢，闵氏和穆云安就出去了。

　　透过纱窗，林惜染看到穆云安出门去了。

　　林惜染是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乡邻们听到穆二郎回来了，都来看望。她瞧了眼屋角的滴漏，睡了一个时辰了。

　　“长壮了，长高了，这么高了，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参军的时候看着还是少年模样，现在可是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

　　邻家一个婶子的声音，“里长带人从咱村子外面捉了刁婆子和她儿子柱子回来，那刁婆子不知道得罪了哪个仇家，发现的时候被绑在树上，胸口的衣裳都背血浸透了。”

　　“刁婆子和她儿子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如果只是受害，里长怎么会抓他们审问呢？”

　　听着外面的议论，林惜染在西厢屋里坐在床上听着，她腰和脚踝扭伤了，没法出去，出去了就被识破了。

　　“你家大儿媳妇呢？”终于有人问，“今天有人看到你大儿媳妇和你家二郎一块回来的，她这是知道信儿去村口接的？还是中途遇到的？”

　　穆云安似是无意地重咳两声，满院私语顿时寂静，也没人再闲打听了。

　　邻里一个劲儿地夸赞穆家二郎多么多么有本事，“在军中混得挺好吧？”

　　闵氏笑着开口：“今天还要给我家二郎接风洗尘。”

　　众人听出话音，陆续告辞回去了。

　　关上大门，院子中终于恢复了安静，闵氏舒了一口气。

　　闵氏做了一桌好菜，又拿出来家里珍藏的酒，一家人终于吃上了团圆饭。

　　“方才儿子出去，去阿爹和大哥的坟头上了香，说了会儿话。”穆云安看着闵氏道。

　　闵氏点了点头，看到桌子空位上为老爷和大儿子留了位子并摆上了饭，“你爹和你大哥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穆云安敬了闵氏一杯酒，闵氏一口干了，儿子回来了，心里高兴，破例可以多喝点。

　　重新斟满了酒杯，穆云安端起酒杯，“这杯酒敬大嫂，今天我见到了大嫂舍了命和那歹人搏斗，是一位贞洁烈女，令二郎敬佩。”

　　“可我，不会喝酒，喝不了。”林惜染看着眼前被斟满的酒杯发了愁。

　　闵氏笑着劝，“多少抿一口，这酒不醉人。”

　　可是闵氏越劝，林惜染越为难，她倒不是矫情，是真的喝不了白酒，入不了口。

　　穆云安一口灌下自己杯中酒，将酒杯推过来，“倒到我杯子里吧，大嫂就以茶代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