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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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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时候,白珏养了一只兔子。
她在和哥哥一起去公园玩的时候,捡到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那明显不是野兔,而是从谁家里跑出来,或者是被谁丢弃的,看起来弱小可爱,楚楚可怜。
“既然被我捡到了——就是我的!我要养它!”
于是,白珏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只宠物,她笨拙又细致地养着它,小兔子也一天天长大,然而,好景不长,她很快失去了它。
不是因为惹到了白疏木,而是因为一条不知何时闯入白家院子的蛇。
年幼的白珏目睹了这一切,小小的她站在原地,不住发抖。
她看着兔子被蛇拖走,但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哭喊奔跑,仿佛被吓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目睹心爱的事物消逝,她花了些时间接受现实,而后冷静下来。
“我知道,蛇是会吃兔子的……但是,但是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兔子,为什么要吃我的兔子。”
小小的拳头逐渐攥紧,一种陌生的情绪升起。
“你——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她环顾一周,看到园丁放在花园小径旁的铲子,她跑过去,拿起来,八岁的白珏,也没比那把铲子高多少。
“原来我有这样的力气……”
她被自己拥有的意想不到的力量鼓舞,胆怯彻底消退,她高高举起铲子,照着蛇的脑袋拍下去
“去死!”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那些她曾看过的电视电影里的台词,轻易就被学了去。
“——去死!既然吃了我的兔子!就要给它陪葬!”
“去死!去死!给我死!”
……
直到哥哥火急火燎赶过来,这一切才终于停止。
“小白!你在干什么!”
而小白珏在看到了自己的依靠之后,终于“哇”的一下哭出来,“蛇把我的兔子吃了!啊——我的兔子!”
此刻的白珏,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因为哭得太狠,脖子和整个脸蛋都缺氧发红,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世界崩塌之后的,可怜小孩子。
如果忽略掉,她脚边的铲子,和身后已经血肉模糊的蛇,以及兔子。
“蛇把兔子吃了?哪里有蛇?”白玏顺着自己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觉得眼前一震,半天没回过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害怕吗?”他的声音有些断续,“你应该来找我的,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白珏:“我怕它跑了……”
“有没有受伤?”
“我……我的手好痛。”
白玏吓得立马半跪下来检查妹妹的手,在发现并不是蛇造成的伤口之后松了口气,那是他的妹妹为了给兔子复仇留下的标志——掌心被磨破了,铲子外沿剥落的铁屑紧紧沾在皮肤上,细密的血丝夹杂其间。
只是,这更应该出现在他的手上,而不是妹妹的手上。
“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白玏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半蹲着,平视白珏的眼睛,“小白,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遇到了什么事情先告诉我,我来处理。”
“好。”
“很多事情,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我和妈妈会很担心你的。”
“好,我知道了。”
“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嗯!我会的,之后发生什么事,我一定先告诉哥哥!”
……
走向地下杂物间的时候,八岁那年的回忆一直在白珏眼前浮现,她也有过一些恍惚,为何自己会本能般想要去找个趁手的工具,锤子,或者是铲子。
原来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变过,那些想法一直存于心底,从来都只是被压抑,而不是消亡。
她在杂物间里拿了把自己能握住的,最大的斧头,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然后走了出去。
外面,还没有杂物间里亮。
灰尘的味道好像没有那么难闻。
那些懦弱又可恶的人,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
白珏一边走,一边任由胡乱的思绪在脑海里飞荡。
这一却源于十分钟之前,她收到了叶舒的消息。
“他回来了。”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或者说,是她自己单方面要求的,她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却什么也不知道,她必须要知道,然后——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只是——她要做些什么呢?
她能做些什么呢?
白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安随着她的思绪在身体里疯狂生长,随着她踏上楼梯的脚步,一点一点从身体里钻出来。
那是 “恐惧”。
白珏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而现在那种恐惧扩大了,不是对于具体的某件事某个人,而是恐惧白家的“所有”。
杂物间那堆满灰尘的地方才是最光亮的,越往外走,走到那些干净整洁的“白家的地方”,黑暗和腐朽就愈发浓烈。
她真的能做到什么事吗?还是……在这一次之后,把自己和叶舒推向更恶劣的境地?
说不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但是我无法装作一无所知……”
白珏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拖着那把斧头,在这个她唯一能获得些安全感的地方,她稍稍平静了一些,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但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平静。
她在想象着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她知道有痛苦正在上演,但她就是——就是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毕竟火还没有真的烧到我的身上……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法。”
“不,不对,还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焦灼又无助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无比希望这个时候能发生些什么,能有什么代表着“报应”的事物降下。
“不会有的,老天什么时候站在过我这边……”恐惧消退,死寂一般的绝望袭来,她意识到一件事情,当下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如果今天晚上她选择了沉默,她就会一直选择沉默,沉默到死。
“沉默着……直到我也沉默的消亡。”
恍惚间,白珏听到哥哥在喊她。
“妹妹。”
她转过身去,但眼前空无一物,在她茫然地转回去的时候,她看到,白玏出现在面前,浑身湿透,似乎刚刚从一场暴雨之中逃脱。
他似乎是在笑,一如过去一样美好而忧伤。
他对白珏说:“妹妹,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其实就算时间重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的眼角弯起一个角度,然后,一滴泪就那么落了下来,落在白珏搭在膝盖的手背上。
白珏下意识地摇头否认,“我没有……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当时我做了什么,是不是你就……”
“不会的,我的结局不会改变——但是你的结局,你的路……”白玏苦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会走上怎样的路了。”
“小白,”他看着白珏,但眼神空洞又虚无,“你会忘记我吗?”
“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那你会记住我的什么呢?记住我们一起度过的并不算长的时光,还是,记住我的狼狈,我的懦弱,我的痛苦。”
“……如果可以,我希望痛苦的那个人是我,我不要再看到周围的人受苦了,如果一定要有人受伤,一定要有人去死,那就让我去死好了!”
说完这句话,白珏怔住了,她想通了。
如果那就是最终的结局,其实她可以接受,这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拿起斧头,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十分平静地走到了白疏木的门前。
这一次,她没听到什么声音,或者说,她没有听到人发出的声音,只是……那种单纯的硬物碰撞的声音。
有一根弦绷断了,全身的血液都变了方向,向着那唯一的终点奔去。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什么都不做——这比让她去死还难受。
劈开它!
破坏它!
把所有恶心的东西都毁掉!
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白珏猛地举起锤子,疯狂,近乎于癫狂地挥舞,一下又一下,但钢铁和门板碰撞的声音竟无法把那些声响彻底盖住,无形的声波化为了有形的躯体,一齐围绕在她身边。
嘲笑她的无能,嘲笑她的胆怯,嘲笑她现在延迟的勇敢。
白珏于是用自己的嚎叫把那些声响都盖住,但这房门远比她想的要坚固,她用力砍了很多下,门板出现了裂痕和缺口,但依旧牢牢堵在她面前。
她很快就累了,马上就要精疲力竭了,可是,已经走到了一步了,没有退路了,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来自其他白家佣人的注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搭上门把手,房门应声而开——白疏木根本没有上锁。
在这个家里,主人没有上锁的习惯。
她早该意识到的。
白珏走进白疏木的卧室,依旧握着斧头,她的手心被磨破了,有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
她的手上烈痛而焦灼的感觉,和眼前混乱又恶心的场景,倒是十分相配
她看到,自己的父亲正穿着浴袍依靠在床头,而叶舒瑟缩在一旁的角落里
“你先出去。”白珏的声音有些哑,
叶舒担忧地望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了。
“呵呵——”
白疏木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坐起身把自己的浴袍系紧。
“你以后,找别的男人,别碰他。”
白疏木脸上的笑意更甚,“怎么?你现在是学别人救风尘?”
“我不准你碰他!”她直视着白疏木的眼睛,“他是我的人!”
“他是,我的家人。”白珏重复了一遍,用力到要把最后两个字咬碎。
“不错啊,我以前没看出来,你有这种胆量。”
说这话的时候,白疏木用了赞许的语气,这让白珏有一种不真实不舒服的感觉,她努力想从中找出些别的语气,什么嘲讽,愤怒之类的。
但是并没有。
“你的力气,倒是也比我想的大。”
白珏定定看着他,手上卸了力,斧头的刃部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但斧头的柄依旧被白珏紧紧握住。
“有种,不愧是我的种。”
一阵阵恶心涌上来。
白珏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退了出来。
她原本想着堵上所有去拼一场,但事实就是,这场战斗甚至还没开始,她就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