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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白珏进白玏的房间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
      白家的佣人们见此场景,有些担忧,但是又不好直接过去查看,于是他们十分有默契地,轮流路过白玏的房间门口,装模做样拿着扫帚或者拖把。

      白珏把门打开的时候,楼下的其他人都齐刷刷看向她站立的方向,又在下一秒收回了视线,属于看客的眼神,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帮凶。”她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这件屋子里发生过什么,但是他们都当作不知道,当作看不到另一个少年的痛苦,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痛苦,只顾着讨好那个,所谓的白家的主人。

      那个现在正走过来的,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白珏记得,他好像是姓黎,在白家已经当了八年的佣人。
      摄像头拍下的视频里,他曾经来哥哥的房间“收拾残局”,在打扫房间的时候,视虚弱躺在床上的哥哥为无物,甚至在进房间的时候,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小姐。”
      虽然看到突然打开门的白珏,他的眼中显出慌张,但还是公事公办地打了个招呼。
      只是,白珏并没有回应,而是死死盯着他。

      中年男人被白珏盯得发毛,心虚低下头只想快速走过,却在视线扫到不断从白珏手上滴落下来的鲜血的时候,惊呼出声,吓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白珏依旧盯着他,盯着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白珏不会想到,这一刻,她的身影,她的眼神,和自己的父亲,白家的所谓主人如出一辙,这样的场景不禁让白家的其他佣人后怕。

      “之后,会付出代价的。”
      他们的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

      没有人再往白珏的方向走去,也没有人敢看向她的眼睛,白珏依旧站在白玏房间的门口,一道无形的障壁终于生成,横亘在她和整个白家之间。
      这里曾经是她名义上的家,但现在不是了,现在,这里只是一栋充满谎言,漠视,冷漠,冷漠,虚假的建筑;那些曾经生出的,对生活的怀疑都不是空穴来风,那些觉得,哥哥仍在这间屋子里回荡,没有离去的时刻都不是错觉;或许是真的鬼魂在作祟,或许是,命运一次又一提醒她,赶紧睁眼,看清一切。

      提醒她,现在要做的,唯有把一切憎恨的事物毁灭,再赋予自己所珍视的一切新生。

      白珏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她一直垂着手臂,鲜血一直淌着,已经在她的脚下汇成一个小小的洼,但她依旧丝毫未动,仿佛失去了知觉,不过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虚的骨骼,深陷进难以言喻的虚无与荒谬中。

      把她拉回现实世界的是匆匆赶来的叶舒。
      “怎么回事?”他一路小跑过来,一眼就看到白珏的伤口,又立马跑着去取药箱。
      “这么深的伤口,你怎么弄的?”他拉着白珏进了房间,把房门关上,他单膝跪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球清理着她手臂上的血痕,一点一点,慢慢触到中间的伤口。

      他看到了落在不远处的美工刀,忍不住责问,“这样的刀也能……有这样的伤口吗?你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要是感染了就麻烦了,你这样做,只会让担心你的人更担心,你……”
      叶舒并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的余光扫到桌面上仍旧连接着读卡器的电脑,被毁的彻底的永生花,而白珏又在她哥哥的房间里待了这么久——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地轻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叶舒控制着呼吸,小心翼翼把纱布一圈一圈缠上白珏的手臂,而白珏沉默地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事物。

      “你现在这样,比我想象中更平静,也更熟练,就好像,你已经习惯了伤痕和痛苦。”她说。

      叶舒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躲着白珏看向他的目光,只是有一声浅浅的叹息,像灰尘一样,轻轻落在地上。
      白珏抬起自己并未受伤的另一只手,想要解开叶舒上衣的扣子,他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

      这是白珏第一次,清楚看到那些,未完全消去的青紫痕迹,新伤盖在旧伤上,层层叠叠刻在叶舒并不强壮的身体上,她轻轻抚上,犹如抚摸自己的伤口,抚摸那道晨曦伊始未来得及逃离的月光。

      她叹道:“我什么也没发现,就好像,我是个局外人。”

      随着她的触摸,叶舒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别摸了。”他握住白珏的手,呼吸急促起来,像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他这个时候才抬起头,对上白珏的注视,一滴泪,就这么落在眼前人的手背上。

      “……”
      他又在下一刻猛的低下了头,成了一株瑟缩的枯枝,于是夕阳毫无遮掩地越过他的肩背,落尽白珏的眼里,此刻日已西斜,夕光渐颓,白珏直视着西边烧起来的天空,突然就想,在几年前,在自己哥哥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仿佛能燃尽一切的天幕。

      “我现在终于明白,其实周围的每个人都很脆弱,没有谁能保护我,能当我的港湾,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一切,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
      白珏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想到一些很辽远的人,然后又回到眼下。

      她坚定道:“如果他再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叶舒没有回答,依旧逃避着白珏的注视,在包扎完白珏的伤口之后又开始徒劳地清理着地上干涸的血迹。
      “这个已经干了,擦不干净了,可能要换专门的清洁剂才可以。”他在自言自语,似乎还没从应激的状况中回过神。

      白珏轻笑,“可是过去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我去拿清洁剂。”叶舒说完便起身,但只走出一步,就被白珏拉住,他的右手被白珏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就当是,给我一个接着活下去的理由。”
      叶舒依旧没有回应。

      “你看着我!”白珏提高了声音,也站起身,顾不上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她抬手搭上叶舒的肩膀,“如果我不能保护我在乎的人和事物,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我活着,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身边人的煎熬,然后和一个又一个我爱的人分开吗!”
      “……”叶舒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被控制不住的抽噎盖过,她能看出来,他不想哭,但是闭上眼,就有更多的眼泪落下。

      到最后,叶舒也没有说什么明确的话,白珏紧紧拥住他,两株快要倒伏的芦苇,唯有倚靠在一起,才不会落到泥土里被掩埋。
      她能听到叶舒剧烈的心跳,充斥着紧张亦或是害怕的情感,她知道,自己的心也在剧烈跳着,她亦不能毫无波澜的,平静的接受这一切,接受之后未知的生活。

      ……
      “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了,能改变这一切的,唯有自己。”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催眠一般。

      离开房间的时候,白珏带走了电脑,读卡器还有破碎的永生花,白玏的房间又被清理成了过去的模样,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这个时候,已经夜深了,白珏直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情绪平复之后,身体上的痛感毫无保留的袭来,只要略微动作,手臂上的伤口便会抽痛,不过这本就应该是无眠的一夜,她平静而清晰地,忍受着疼痛。
      直到晨光熹微——白珏终于陷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睡眠之中,她见到了白玏。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白珏清楚意识到,自己睡着了,现在正处在梦中,她曾经听人说过,如果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便会从梦境中醒来——但现在,她的意识,甚至于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竭力让自己沉于梦中,沉于她和哥哥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傍晚和夜晚。

      就和她下午看到的视频一样,白玏坐在阳台外的椅子上,而她自己就坐在白玏对面的位置上,睡着了。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找哥哥,她已经想不起缘由了,就当作,是命运让她这么做的。

      白玏只在摄像头里留下模糊的侧影,但那个夜晚此刻真切地在白珏眼前重演,她走到阳台上,走到过去的哥哥和自己身边,她看到白玏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微弱的笑意,薄薄的一层,而源源不断的悲伤,从他的一呼一吸间渗出来,融入夜色。
      晚风是如此怜爱地吹拂着他额前的头发,万物寂静,不敢打扰他的宁静,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夏夜,是往后想起来,会用“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形容的夜晚。
      但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留在这世上。

      白珏看到,她哥哥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月光落下,有微弱的反光,那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壁炉,燃烧着最后的生命,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成为了燃料。
      夜色渐深,气温不断下降,白玏于是把妹妹抱到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隔着被子合衣侧躺在她的身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在被单上留下小小的一块深色的痕迹。

      她走到他的身边。
      “哥哥……我的哥哥,你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呢?”

      没有回答。
      她永远得不到回答。
      她只知道,她再也无法忘掉,那双湿润而悲伤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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