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犹在》橙如意

30、相思令（十八）

　　崔妙人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方小天地出神，半霎后，丫鬟回来，还在廊下便对她大声说道：“娘子，裴郎君高中了。”

　　她陡然回身，起身扶着窗框看着丫鬟，笑中带泪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放榜了，裴郎君中状元了。”

　　眼泪瞬时滑落，崔妙人抬手揩去下巴处的泪滴，提着衣裙就要外出。

　　“要去哪儿啊？”

　　崔妙人停住，看着眼前身影步步后退。

　　崔洵先是看向丫鬟，随即抬手给了丫鬟一个耳光，怒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雇你，给你发月钱的是我崔家，不是她崔妙人。”

　　崔妙人上前抱住丫鬟，瞪向崔洵：“是我让她去打听的，你有气就冲我撒，为难一个丫鬟就不怕失了你吏部尚书的身份吗？”

　　崔洵上前揪起崔妙人，卡住她的脖颈警告：“你也是我崔家养的，最好给我安分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趁早打消。”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崔妙人一字一顿问道。

　　崔洵松开她：“这南州但凡沾了点贵气的儿女，哪一个不是要为家族兴衰作出奉献的？你既然出生在崔家，那便要担起家族兴旺的责任。这几日宫中已经在看各家送去的画像了，在没有圣旨传出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任何人都不准见，否则我打断你的腿，把你丢到乡下庄子上去。”

　　崔妙人心惊得很。

　　从小她就是整个崔家大族中人见人夸的小女娘，养尊处优，未经半点风霜雨雪，私以为，是家族对她的爱护。而今才明白，原来自小，她便被当做换取家族权势、财富的工具养着。

　　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便该奉献价值，报家族养育之恩，不可以有自主之权。

　　见她伤心难过，丫鬟过来宽慰她：“娘子莫要担心，裴郎君说他会来找你的。”

　　“什么？”崔妙人抬头，神色惶恐不安，“不行，他不能来，你快去，快去告诉他，让他不要来。”

　　她推着丫鬟，丫鬟也跟着哭，最后二人相拥着，哭作一团。

　　“娘子，晚了，裴郎君怕是已经快到崔府了。”

　　崔妙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路上不管不顾，横闯直撞，直到快到前堂时，被崔洵发现，崔洵命人将她拦住。

　　片刻后，有人来报，说裴清求见。

　　崔洵睨她一眼，冷声说：“我今日便彻底断了你们这份情。”

　　崔洵来到门前，居高临下盯着裴清，皮笑肉不笑：“哟，听说裴郎君高中了，怎不先回家中报喜，倒先来我崔府，是几个意思？”

　　裴清行礼，随后答道：“实不相瞒，裴清今日前来，是为求娶妙人。”

　　崔洵的脸色登时暗下来，瞪着裴清，半霎吐不出一个字来。

　　裴清继续道：“我与妙人青梅竹马，从前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单靠家中给不了妙人最稳固的依靠，如今我高中，为自己挣得一份前程，便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还望伯父能跟成全。”

　　“科考不易，我祝你前程似锦。不过求娶一事么，还是算了吧，我们家妙人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处了。”

　　裴清惊住：“怎会？我早已与妙人约定好，只要我夺得榜首，便来娶她，她是答应了的。”

　　崔洵笑了笑：“那些都不过是儿时戏言罢了，谁会当真？”

　　“不，妙人呢？我要见她。”

　　裴清冲上前，崔府的家丁蜂拥上来，将他拦在大门外，他挣脱不得，便冲着门内大喊：“妙人，我来兑现诺言了，你出来见一见我啊。”

　　崔妙人想要去，被府中妈妈拉回来，捂住她的嘴巴，不准她回应。

　　“裴清。”崔洵大喝一声，“我劝你好自为之，莫要再闹下去，否则我可不会给你，给你父亲和裴家什么面子。”

　　裴清推开那些钳制他的人，上前与崔洵对峙：“我知道，你一直把她当做招揽权势富贵的筹码，让她四处结交那些勋贵子弟，让她在旁人眼里落得个虚伪、不自爱的名声。是你，一定是你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我，对不对？”

　　“是又怎样？”崔洵点着他的心口，“她不止是我崔洵的女儿，更是崔家整个家族的后代，为家族做出些牺牲，本就是她理所应当，轮不着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他推开裴清：“我最后奉劝你一句，离她远点，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

　　裴清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我要见妙人，我要见妙人。”

　　“好啊，你这么不识好歹，今日便怪不得我了。”

　　崔洵一声令下，数十个家丁手握棍棒陆续出府，将裴清团团围住。

　　看着这阵仗，裴清怒骂道：“崔洵，狗官，你不配为人父，你想草菅人命吗？好，来啊，来打死我。”

　　崔洵气得脸色铁青，夺过棍棒就朝裴清的腿上打去，裴清轰然跌地，疼得青筋暴涨，却仍旧对着崔府大门的方向喊道：“妙人，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见一见我。”

　　“打，打到他不能说话为止。”

　　两扇大门渐渐关闭，将乱棍声和喊叫声隔绝，可被束于堂中的崔妙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崔洵回来，跪着爬着靠近他，求他：“父亲，你放过他吧，他一个文人，经不住几下打的？”

　　看她哭的梨花带雨，崔洵一脚踢开她：“你竟为他哭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崔妙人又爬回去，拽住他的衣角，不停磕头：“求您放了他，只要您放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外头又传来裴清的呼喊声：“妙人，不要低头，不要向他……低头……”

　　声音戛然而止，有仆人握着棍子进来禀报：“家主，他昏死过去了。”

　　“那便把他抬回裴家吧。”

　　看到棍子上的鲜血，崔妙人耳朵里发出长长的嗡鸣声响，最后听不清崔洵在说什么，只看到府中老妈妈上前来搀她，不知要将她带往何处。

　　*

　　宣芝进入南州城，途径宝花街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几个家丁抬着一张板子，板子上躺着一个人，全身带血，奄奄一息。

　　待马车追上去了，她才仔细瞧上一眼，发现那人与上次在皇家宴上偷看崔妙人的裴郎君有些相似，她不禁生疑。

　　方才进入城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在说春闱放榜的事，裴家郎君裴清高中榜首，这也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怎么就变得血淋淋的了？

　　索性，她家没有兄弟，这事儿也跟她沾不上边儿，便没往深处想了。

　　到了家中，兰蕊见着她是又气又喜。

　　“你怎么出去买个药买这么些天才回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宣芝命人把那十罐骨灰带上来，跪地磕头道：“阿娘，女儿有错，您罚女儿吧。”

　　兰蕊盯着那十个罐子愣了一瞬，云里雾里的：“你起来，仔细说说发生了何事。”

　　宣芝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兰蕊感到一阵头昏脑涨，撑着额头不吭声。

　　半霎后，她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摸着宣芝的手臂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明日随我一起准备些银钱，一一给他们的家中送去吧，往后他们的家人有什么难处，我们都尽力帮一帮。”

　　回到玉露斋，春雪问她：“娘子为何不把我们遇到高将军一事告诉夫人？”

　　宣芝忙捂住她的嘴巴：“春雪，一个字都不要说。”

　　“为什么？就因为夫人不喜欢他吗？”

　　宣芝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这也是其中一个缘由。此次太险了，好在已经安全回来，便别让阿娘跟着担心了。”

　　翌日，宣芝睡到了日晒三竿才简单吃了些东西同春雪前往医馆，同样经过宝花街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从外传入一阵喧闹声。

　　春雪揭帘而望，发现路已经被人群给堵完了，瞧众人所站的方向，正是通往崔府的小巷道。

　　“发生什么事了？”

　　春雪回头，撩开帘子给宣芝看：“堵着了，怕是一时半会过不去。”

　　宣芝看了眼，听到外头有议论崔府和裴府，仔细一听，竟听到有人道：“听闻那裴家郎君和崔家小娘子是青梅竹马，昨日高中状元前去求娶崔小娘子，也不知怎么聊的，人是竖着去的，没多久便被人抬着出来了。”

　　“是吗？那裴家可不得找崔家要说法？”

　　“可不是么？崔小娘子是崔家家主亲生的，那裴郎君也是裴家的独苗苗啊，要我说，那崔洵也是够狠，强拆姻缘也就罢了，还把人给打伤成那样，我听前去医治的郎中说，伤的可重了，若不是医治及时，怕是会白白断送一条性命。”

　　坐在车内的宣芝惊诧不已，原来昨日看到的那个鲜血淋淋的男子，便是裴清。

　　眼下，裴家的人已经将崔府前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户部尚书裴瑾手杵一根棍子，站在崔府大门前，瞧着家丁叩响铜环。

　　好一阵了，崔府都没有动静，裴瑾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拨开家丁，上前喊道：“崔洵老儿，你有种打我儿，没种出来同我说道清楚，你就是缩在壳里的王八，你有本事就烂在府中，这辈子都别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