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33、前后桌

　　周考一过，如释重负了几天。

　　尤其是位置一换，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又是伤感分离又是庆幸新人生的。只不过与他们的快乐相比，李饮秋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而且，他真不知道班长是不是故意的，换位置换到谢了之面前了。

　　这下好了，成前后桌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感觉更尴尬了？

　　那时盛时雨也在他周围，可人家显得很冷淡，明显不想搭理他。他又不想搭理谢了之，只好厚着脸皮去找盛时雨。带着听装可乐过来哄了一会儿，人家才愿意敞开心扉。话里话外，也有试探的成分在。

　　李饮秋低声问他：“你觉得司徒亮怎么样？”

　　盛时雨冷着脸，捧着可乐转过身：“傻大个。”

　　“你喜欢聪明的人？”

　　“不知道。”

　　“哦……”

　　自此，又没话了。李饮秋讪讪地准备回座位，谁成想，盛时雨拽过他胳膊，目光自下而上，阴森恐怖：“我有个问题，你得如实告诉我答案，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饮秋紧张到渗出热汗，喉结滚动：“啥问题？”

　　盛时雨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会儿，上课铃响，李饮秋心情不佳地回原位。由于往后靠着习惯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靠过去，谁知谢了之面无表情：“别靠。”

　　李饮秋奇怪地看了一眼，老老实实把凳子一挪，远离。

　　他现在心思够复杂了，真心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如此，一整节课还是心不在焉的。老师点了几次名提醒，最后实在没法，让他站着清醒了会儿。待到下课，已是午饭时间，班上早就没几个人，全都一窝蜂涌出了。

　　李饮秋本想跑快点，谢了之突然过来抓住他手臂：“你不是嫌食堂难吃吗？要不去外面吃？”

　　他愣了两秒，看看对方的手，再看看谢了之的脸，无奈点头。

　　都这样了，明显拒绝不了啊。

　　他被谢了之拽了出门，外面，冲刺食堂的大军人山人海，李饮秋觉得别扭，径直抽开，问道：“去哪儿吃？你别跟我说去了才知道啊。”

　　“你想吃什么？”

　　“想吃点有食欲的。”

　　“冷面？”

　　“也行。”

　　“我知道有一家，不远，走吧。”

　　李饮秋嘴里琢磨着冷面二字，没想到跟着他越走越远。

　　学校外有个私立高中，比一中气氛更为严峻，有不少复读生在里面日以继夜。附近，还有幼儿园与小学，几条交叉路口最多的商铺就是卖学生用品和吃食的地方。虽然平日放学走得路不少，但在这种时间紧迫情况下，倒显得格外刺激。

　　不就是去吃个午饭嘛？怎么还紧张起来了？

　　路上学生比别的时间段多，他们穿梭在人行道、树荫下。天还是那么蔚蓝，温度依旧高热，走一会儿浑身是汗，但好在店里都有空调，一下就吹干了。

　　那顿面吃得意犹未尽，清爽凉快。他们本来都不是爱中途说话闲谈的人，光顾着填饱肚子。然而中途谢了之忽然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看我？”

　　李饮秋微微愕然，对面谢了之淡定如常。

　　他想敷衍过去，可“盯着人看”这回事确实存在，恐怕是实在敷衍不了。难不成，又在背后说人坏话呢？李饮秋笑了笑，笑得很勉强：“他说，他……你问的是我和盛时雨聊天那回事吧？我真不能多说，我答应他了，我绝不会泄露秘密的。”

　　“嗯……”谢了之挑着面，忽地一笑，“你是不能说？还是……那个话题关于我？你不好意思说？”

　　怎么有人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啊！

　　李饮秋眼底里闪过惊讶，迅速埋下头，吭哧吭哧吃碗面抹干嘴就想出门回学校避一避。结果他发现他到哪里都有此人跟在身后，完全避不了一点。看来有人就是天生的克星啊……

　　四个字：倒霉透顶。

　　他光顾着往前走，压根不认路，只记得路都长得差不多，就按照记忆选。哪知谢了之在身后喊他：“李饮秋，走反了，往这儿走。”

　　李饮秋无奈回去，又一次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太对劲，感觉和刚才来时不太相同。惯性思维还是让他放下心来，谢了之又不会特意绕路。可他还是担扰，问了一嘴：“是往这儿回学校吗？”

　　“这是近路，没走刚才的路。”

　　“为什么不走刚才的路？”

　　“你多熟悉几条路会怎样？”

　　“不怎样。”李饮秋说完闭上了嘴，默默跟他身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上了一条贼船。因为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路途越来越偏僻，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去的地方。谢了之是什么时候知道这里有条路的啊？

　　他没空去思考其他，反倒越来越觉得谢了之目的不纯。

　　果不其然，周围没有见到人了，谢了之过来牵他的手。李饮秋挣了一下，问了句你又干嘛后，不仅没挣开，还被彻底牵制住了。那人五指与他紧扣，又是像那天晚上一样，手掌心摩擦出热汗，怎么都分不开，一直黏在一起。

　　李饮秋不可思议：“你到底要干嘛？松开，好热。”

　　“你不明白就一直这样牵着吧，我有的是耐心。”

　　李饮秋：“……”

　　李饮秋问：“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就因为我没告诉你我和他聊得是什么吗？我不是都说了嘛？我不能说，你未免也太无理取闹了吧？”

　　“嗯，我就是在无理取闹，你能拿我怎么办？”

　　好无赖。

　　李饮秋叹着气：“我错了行吧，我说行吧，他说他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他不会再追你了。”

　　“还有呢？”

　　“还有？”路上，有车经过，风速颇快，吹散黏在少年鬓边的湿发。李饮秋看着他的眼睛，努了努嘴，“还有……还有就是……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说是啊，他人很好又努力正直，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

　　谢了之松开了手，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未多说，丢下他独自往前走去。

　　“诶？你……”李饮秋有些好笑，因为自己居然撒谎了，并且说得心里一时复杂难堪，他向谢了之跑去，“你等等我。”

　　谢了之不开心时脚步会加快，李饮秋废了半天劲才追上。没想到追上后，毫无话题，仅有突如其来的沉默围绕在周围。李饮秋看看他低压的眼眸，又收回目光，心有余悸：“你生气了？为什么突然走那么快？我会迷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没说实话。”

　　李饮秋一笑而过：“我只能言尽于此，你再想知道我也没办法，因为我……忘了。”

　　“这也是假话。”

　　“……”

　　“人一生会说很多假话，撒的谎更是不计其数，”谢了之看了一眼万米高空，蓝天上，乌黑的鸟儿从头顶展翅飞过，他嗤笑，“你分得清哪些是借真话之口说出的假话，哪些又是借假话之口说出的真话？”

　　“好哲学的问题，我分不清。”李饮秋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说呢？你觉得我能分得清吗？”谢了之忽然盯着他，眼神锐利，似有难以化开的雾霭，“我分的清的话就活该承受你的不诚实吗？”

　　李饮秋顿住了，眼含歉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算了，当我没问过你。”谢了之说完转身，随即愣住了，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痴痴地傻笑着，距离不远，那疯子也看到了他们，视线交汇，谢了之往后退着步，重新牵住了李饮秋的手掌心，“快走，又是那疯子！”

　　“什么？疯子？那喜欢溜达的傻子吗？不是吧？这都能遇上？”李饮秋还未来得及看清，旋即被拽着往回跑了，着急忙慌问谢了之，“我们回大马路啊？不耽误时间吗？迟到的话肯定又要被老陈唠叨了。”

　　“你是想被疯子追上还是被老陈唠叨？”

　　“怎么只有两个选择？我就不能都不要吗！”

　　“呵，”两人跑得速度挺快，但是谢了之还能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笑出来，“你没得选择。”

　　晴天烈日，口干舌燥，二人像风一样掠过一家家店铺门前，某个店铺里还放着歌，歌声逍遥，震荡在云间，正好唱到“是郎给的快乐，我风干了寂寞，在幸福的天空，你是我的所有……”

　　李饮秋往后看了一眼：“他怎么净追我们啊？跟我们有仇啊？”

　　“跟我们的校服有仇。”

　　“为什么啊？”

　　“那疯子挺可怜的，”谢了之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原本有个幸福家庭，和老婆生了一儿一女，儿女相继死去之后就成这样了。”

　　李饮秋诧异：“那是挺可怜的，他老婆也不找他吗？”

　　“你说呢？俩人都疯了。”

　　“啊？也太……”李饮秋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你放开，我自己能跑。你别拽着我，我肚子痛。”

　　“那往这边来。”

　　那是个两栋房屋之间的夹角，有些藏人的地方，正好趁那疯子来到交叉路口，迅速闪了进去。狭小的水泥挡角，二人肩挨着肩，挤在一起。李饮秋捂着肚子倒吸气，身旁，谢了之问：“没消化好？”

　　“废话。”李饮秋脸皮微皱，“怎么不直接回学校？这又到哪里了？”

　　谢了之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上的时间：“你不是肚子疼吗？而且已经午休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睡不了多长时间，不如多在外面待一会儿。你想现在回去吗？”

　　“我……”李饮秋满脸热汗地靠着墙角，现在静下来后胃痛消失了，也听不见那疯子的笑声了，但是莫名有些尴尬在蔓延，后知后觉，“你不会知道那疯子在后面，所以故意绕的路吧？”

　　“我？故意？”

　　“不承认？你难道就比我诚实很多吗？”

　　“我不否认我绕路，但我不知道他在。”

　　“呵，谁信？”李饮秋低声道，“我还不知道你就为了惩罚我不说实话吗？真是太幼稚了。你大不了可以直接骂我一顿的，或者咱俩打一架也行，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一点也不干脆。”

　　谢了之不置可否，靠在墙角，目光涣散。

　　那人是个疯了的傻子，他又何尝不是？这小地方多的是心甘情愿的人，谁又比谁的手段更高明？所以谢了之不反驳，只是嘲弄一笑。蹲半天，谢了之忽然说：“走吧，回去。”

　　“拉我一下，脚麻了。”

　　李饮秋伸出手，谢了之接过，刚攒着劲往上抬了一下，一阵酸麻痛袭，两个人都滑了下来，谢了之出乎意料地差点扑他身上了，幸好还有只手撑着墙，没贴到脸，却碰到了对方的鼻尖。

　　李饮秋内心一滞，随后无奈扭过头，耳根微红：“谢了之你是故意的吧？”

　　“我也脚麻，蹲太久了。”谢了之说。

　　他重新拉起对方，拍了拍屁股。本打算直接走出去，又怕那疯子还在，两人畏畏缩缩从墙边探出头，观察了一阵才放心离开。

　　跑得时候又绕了一个路，没想到现在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别人的小区内。穿过小区，附近就是学校。小区内绿化不错，中间有个喷水花坛，周围树荫下有盖着蒲扇睡觉的老人。老人旁边，有几只颜色各异的小猫趴在地上。

　　世界色彩丰富，空气清新到能闻到树木的味道。

　　李饮秋追着其中一只正在溜达的橘猫，掏出手机：“小猫，看这儿。”那小猫很听话，见人也不怕，乖乖睡地上摆姿势，估计是被人摸惯了。

　　李饮秋拍得很满意，又上前去摸柔顺的毛发，坏心情突然被小猫治愈，咧着嘴傻乐。谢了之和他一起摸了几下，刚转过眼神，手机镜头正对着自己，茫然万分。李饮秋说：“摆个笑脸行不行？”

　　谢了之歪过头。

　　李饮秋说：“行，这个角度好看。”

　　逆着光，一张侧脸，定格在此刻。

　　李饮秋沾沾自喜：“我拍得肯定比盛时雨好，你信不信？”

　　谢了之难以置信：“……你就为了比较？”

　　“为了收藏。”

　　“真话假话？”

　　“你管呢？来，我再拍几张你和小猫的，让你看看我的摄影技术有多好。看镜头，嗯，就这样，茄——子——”李饮秋笑着对准了一人一猫，调了个十连拍，墙角，谢了之抱起了小猫，看着镜头那刹那嘴角弧度微微勾起，几张视角各异微笑程度不同的照片瞬间锁住了昂扬的青春，“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