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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Almost Lov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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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most Lover
维罗妮卡
教堂
国家就是这样运作的,世人都应该知道。
01.
看着维罗妮卡的睡颜,教堂想到他们之间的故事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书写了;虽然那时他已经成为教堂,但她还不是维罗妮卡。
他把她抱在怀里,是替他的战友抱一抱素未谋面的女儿。
她问他:“你是我的爸爸吗?”
他只好隔段时间就抽空去看她,带着糖果和玩具。
她模仿他的动作低姿匍匐;躲在被子和枕头垒砌的壕沟里,她做出手枪的动作朝他射击。
“我打中你了吗?”
为了听到她咯咯的笑声,他配合的倒地。
他想,假如她没有成为维罗妮卡,假如她没有离开自己的国家,这种生活有可能延续。
气流的颠簸使维罗妮卡醒过来。双手被铐住,她不得不把它们一同举起来,好揉一揉惺忪的睡眼。
“我们到哪里了?”维罗妮卡问。
“大西洋。”圣诞回答她。
“我还以为我们要从太平洋走呢。”
“这是非官方的行动,孩子。”巴尼说。
“非官方?”维罗妮卡看了眼教堂,“那为什么他在这里?”
“你惹得麻烦已经足够多了,维。”教堂暗示维罗妮卡可以闭嘴了。
“在座各位的行事作风都比我夸张。”维罗妮卡回忆起他们解救自己的场面,“毕竟我还没用上火箭筒和自动□□。”
“你应该再睡一觉,维。”教堂的语气更强硬了。
“然后呢?醒来后我会在哪儿?”维罗妮卡装作没听明白,“非官方?”
“太多问题了,维。”
“这事关我的处境,不是吗?”维罗妮卡想要摊手,但被手铐限制了动作,“我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去往另一个审讯室,然后再经历一遍我在巴勒斯坦经历过的事?”
“因为是我来接你。”教堂恨不得找块布把维罗妮卡的嘴堵住,“维,落地后你要记住,那个会提巴勒斯坦过往的女孩已经死在那片土地上。”
“像她的父亲一样吗?”维罗妮卡问,“那个男人也曾被屠戮在别的国家的战场上。”
教堂一时语塞,半晌他说:“你不应该接下那个任务。”
“在你们继续聊下去之前,我要提醒一下。”巴尼提高音量,以防他们没听到,“我们还在这架飞机上,而且恐怕不能回避。”
“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维罗妮卡漫不经心,“有什么关系?”
“维!”教堂呵斥她一声。
“落地之后我再不会提,但我们现在不是在大西洋吗?别那么紧张,这又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起暗杀,想想类人猿行动。更何况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执行暗杀。”维罗妮卡耸肩,“虽然相比之下以前的行动都像小打小闹,但毋庸置疑我是他们当中最好的。”
“等一等,孩子,先让我们戴好耳机。”阴阳打断维罗妮卡,“我可不想听到你的偶像名叫艾哈迈德·法迪勒·哈莱伊拉。”
“他们真的不是……”维罗妮卡难以置信地打量解救她的几人,“我还以为……”
“再睡一觉吧,维。”教堂把毯子丢到她身上。
维罗妮卡却睡不着了。
倒不是因为她的偶像真的是巴格达迪,事实上她对仇恨那套说辞不感兴趣,而是因为她为她的信仰付出了全部——她不是刺客,她不是□□,她是个从海外空壳公司领国家工资的政府编外人员,她在本质上和中情局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在保卫国家安全。只是有人活着阳光下,有人活在阴影里,她为了信仰,荣耀普照美国,选择活在阴影里。她的所做所为值得赞扬和骄傲。国家就是这样运作的,世人都应该知道。
想到这里,维罗妮卡说:“我有点晕机。”
显而易见这是谎话,有段时间她随私人飞机频繁往返于欧洲和美国,处理一些不实的言论和新闻。
记者很惹人讨厌,维罗妮卡想,至少很惹她的讨厌。
“安静点,维。”教堂说,“我给你准备了果汁。”
圣诞默默把刚摘下的耳机戴回去。
“让他们签份保密协议不就行了,反正你经常做这种事。”维罗妮卡试图抢夺那些碍眼的耳机,“曾几何时我们愚弄上帝。”
“现在我倒是有点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灭口了。”圣诞晃动耳机逗弄维罗妮卡,“你年轻,又口无遮拦。”
“你竟然不是那种道德观极强的快乐结局派观众吗?”维罗妮卡表情夸张,“我是好人,好人理应活到最后。”
“这下我真的要严肃对待孩子的教育问题了。”阴阳说,“好的老师,好的未来。”
“我的老师很伟大,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谋略的人。”维罗妮卡看向教堂,“不是吗?”
“也很危险。”教堂没有否认,“吃点糖果能让你闭嘴吗?我给你买了Twizzlers。”
“什么口味的?”
“草莓,还有樱桃。”
“勉强能买通我不提参议员的事。”维罗妮卡举起双手,“先帮我把手铐解开。”
“想都不要想。”教堂把糖果塞到维罗妮卡手里。
“你要来一根吗?”维罗妮卡分发糖果,故意跳过教堂。
“待在你的位置上,维,我们马上到家。”
“我的家已经毁了,被从天而降的炸弹。”维罗妮卡模仿炸弹的音效,“所以我猜你指的是你的家。”
“我会给你提供一个新的。”教堂眼神闪躲。
“我已经有一个新的了。”维罗妮卡用力嚼着糖果,“很早之前就有了。”
02.
“你先住在这里,等风头过了我送你出国。”教堂把钥匙收进自己的口袋,“有什么需要的就写在便签上,我每周过来一次。”
“我需要一把手枪。”
“没人会找到这里,维,你很安全。”
“我怎么相信你?”
“你是指我千方百计地把你带回来,就是为了在这里杀掉你?”
“这可不好说,万一你们担心我叛变呢?”维罗妮卡打开酒柜,看了眼里面的藏酒,“我的爆料起码能使某人颜面扫地的离开联合国。”
“你应当学会谨言慎行。”
“那不是我的风格。”维罗妮卡从冰箱里拿出一杯酸奶,“你准备把我送去哪里?”
“不承认国际军事法庭的国家。”
“不承认国际军事法庭的国家有好多,朝鲜、印度尼西亚……”
“维。”
“告诉我实话吧,教堂。”维罗妮卡边吃酸奶边参观浴室,“我被开除了吗?”
“别犯傻,维。”
“因为我任务完成的不够出色吗?其实我可以做得更好的。”维罗妮卡回到客厅,与教堂面对面,“有人向反抗军领袖提供了虚假情报,我们本来计划安装汽车炸弹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无需向我透露细节,维,我不是你的上级。”
“一直以来,你的政府领导我的组织的工作,所以也没什么划清界限的必要了。”酸奶盒被丢进垃圾桶,“况且我也想拉个人陪我下水。”
“你已经死了,维,永远记得这一点。”
“我想要回去,教堂。对我来说这里和审讯室有什么区别?”
“他们想要你的命,维。”
“我什么都没说。”维罗妮卡简直要抓狂了,“他们对我用酷刑,但我什么都没说,我守口如瓶。”
“任何一个正式政府都不会承认这次行动与他们有关,尤其是在这么敏感的时间点。”教堂迫近维罗妮卡,“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声明。”
“这是什么意思?”维罗妮卡后知后觉。
“你出局了,维。”教堂帮维罗妮卡擦掉嘴角的酸奶。
“直白点,教堂。”
“我想要帮助你,所以乖乖待在这里,好吗?”
“我爱我的国家,”维罗妮卡觉得不可思议,她争辩道,“我爱我效忠并服务的一切。”
“难道你没经历过吗?处理那些处理问题的人?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套一层。难道他们和你在为谁卖命这件事上有分歧?”
“我经历过,但是……”
“别天真了,维,你不是一枚特殊的棋子,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把一具和你身高、年龄、长相相近的尸体运到你本来该躺的位置上。”教堂捧起维罗妮卡的脸,“我该拿你怎么办,维?”
“你是指我的眼泪?”维罗妮卡问,“还是我?”
“我希望我当时可以带你走,在你还小的时候。”
“但你没有,而现在你也不应该。”维罗妮卡任由教堂抱紧她,“我清楚他们的手段,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不会放过我——前提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谎?”
“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很不可思议。”维罗妮卡拍了拍教堂的后背,“当然,也很惊悚。”
“艰难的生活。”
“是啊,毕竟我短暂的一生已经见识了好几任木偶总统了。”维罗妮卡再赞同不过,“有人轻松就有人劳累。”
“在我离开之前洗个澡,好吗?我帮你。”教堂转移话题,“我可不想你因伤口发炎而得高烧。”
“你给我买浴缸小黄鸭了吗?”
“在柜子里,纱布和碘伏旁边。”教堂打湿毛巾,“但我不认为你现在的情况适合在浴缸里泡那么久。”
“你能拿给我吗?”
“好吧,好吧。”教堂把小黄鸭丢向水面,“我给你洗头发,你可以玩十分钟。”
“我喜欢你选的洗发水味道,美国制造。”
“我会打包进你的行李箱。”
维罗妮卡没回应,她用手指推着小黄鸭在水面上游走。顺着手指看上去,维罗妮卡的胳膊上贴满防水创可贴;其他地方更狼狈。
“教堂?”维罗妮卡突然开口。
“怎么了?”教堂手上的动作更轻了。
“我被抛弃了,是吗?”
“我不会抛弃你,维。”
“给我一把手枪。”
“我给你准备了拼图和国际象棋,无聊的时候你可以玩那些。我尽量多来看你。”教堂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维罗妮卡包起头发,“从水里出来吧,它们都凉了。”
教堂小心的撕下维罗妮卡的创可贴,在不同的伤口涂上不同的药膏;新伤叠旧伤。
“疼吗?”教堂知道那些伤口是怎样的疼痛,他身上也有不少。
“不疼,直到刚才。”维罗妮卡转身,让教堂处理她的后背,“如果他们抛弃了我,那我做的那些坚持,以及我受的伤,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有我爱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却拒绝继续爱我,我的归属又再哪里?”
“我在这里,维。”
“你也不是总在我身边,没人总在谁的身边。”维罗妮卡从镜子中看着教堂,“连思想和信仰都不能做到,不是吗?”
“但我会一直包容你,无论你身处何地,又将往哪里去。”
他的手落在她的腰间,又向上,又向下;翻涌的情愫让她难辨这话的真假。
她又想到他说他从不对她说谎。
她又想到这话可能就是假话。
他的手落在她的腰间,又向上,又向下;最终他的手固定,如同放置进枪套。
“给我一把手枪,教堂。”维罗妮卡按好枪套的搭扣,“我不想再重复了。”
“我下次来的时候带给你。”教堂从身后抱住她,“还有别的吗?积木?公仔玩偶?瑜伽垫?”
“你不能既用这种方式爱我又用那种方式爱我。”维罗妮卡把手搭在教堂交叉叠放于自己小腹的双臂上,“下次来的时候给我答案,确切的答案。”
维罗妮卡看见他轻轻亲吻她的肩膀。
“我要在这里纹一个十字架。”维罗妮卡说。
“你不是谁的圣徒,维。”教堂说,“没有谁的形象能印在你生命的毛巾上。”
03.
“如果他们以这种方式对待自己的信徒,他们又将以何种方式对待敌人?”
“我很开心我们是为美金工作。”巴尼抽起雪茄,“有时也为钻石和黄金。”
“你觉得她能在那个鬼地方活下去吗?”圣诞把明信片递给巴尼。
“我们只负责把她送到那里。”巴尼接过明信片,上面标记着目的地的经纬度,“对她来说这也许是件好事?”
“为什么?”
“只是相比于等到我们这个年纪再被抛弃,她现在就解脱没准是件好事。”
“你觉得她多大了?”圣诞问。
“我有个恐怖的猜测。”巴尼没有明说。
“我也是,我估计千禧年前后她刚开始记事。”圣诞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这个世界一直如此。”巴尼问,“阴阳为什么还没把她送来?”
“你猜是谁来的电话?”圣诞接听手机,“你们到哪里了,阴阳?”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别浪费时间了,”圣诞按下免提,“发生什么事?”
“坏消息是,我让维罗妮卡溜走了。”
“拜托了,阴阳。”维罗妮卡撒娇道,“我只是想在离开美国前再吃一次汉堡。”
“我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走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维罗妮卡侧坐在副驾驶位,直勾勾地看着阴阳,“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打包在车上吃。”
“你在车里等好,”阴阳投降了,“我去买。”
“香草奶昔。”维罗妮卡追加餐品,“洋葱圈。”
“待在车里。”阴阳停好车,“你知道我从店里能看见你,对吧?”
“我知道,”维罗妮卡可怜巴巴的说,“我还知道我快饿死了。”
阴阳百分百确定他反锁了车门,但他刚点完餐,维罗妮卡就消失了。
“我把她当成小孩了。”阴阳解释说,“一个普通的有点难缠的小孩。”
“好消息是什么?”巴尼问他。
“好消息是,我大概知道她去哪儿了。”阴阳单手打方向盘,“出门前我恰好看了眼新闻,总统今天要参加植树活动。”
从小巷穿向大路,维罗妮卡拦停出租车。她在一家百货商场换了衣服,又从地下车库开走一辆汽车。
她没有穿防弹衣,她不需要防弹衣——手枪在她腰间,她感到无比安心。
从前人们缺乏这种安全感的来源,于是人们将囚犯吊起,在闹市街头,剖开肚子,砍下头颅;如今人们有了手枪、火箭、导弹,暴力便内化于人们的思想。
从前,维罗妮卡想,从前她做过不少今天将要做的事。那是一种麻木的状态,时至今日她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修辞形容那种状态,好像对面的人倒下了,她的灵魂也发生位移。两耳有刺穿的嗡鸣;心在狂动,死亡前的最高峰;远远看去双臂笔直,内里却有根贯穿头尾的筋不停的抽搐。
原来她不是无情型人格;原来血溅到脸上时还有温热。
也可能是她的眼泪,但她不能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
维罗妮卡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自己。
没有整容,她却变了模样,今天的她与昨天的她差了十岁——也许是向前推十岁,也许是向后推十岁,只是向前推十岁的可能性比较大。她那被枪炮浸染的眉眼哀衰了;火药微粒子则钻进她的皮肤,是都灵裹尸布。
亡魂絮絮叨叨地挤进狭小空间时,她才发觉他们有这么多:医生缩在车顶,作家倚靠方向盘,士兵整齐的坐在后排,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他们的领袖。
“你们真够可怜的。但现在似乎我更可怜,所以我没必要赞颂你们的可怜了。”
或许是因为她发动汽车,或许是因为她的话,他们惊叫着四散开,没踪迹了。
在巴尼将维罗妮卡逃走的消息同步给教堂时,她离总统只有大概七百米了。
将车停在路边,维罗妮卡徒步穿过公园;她从纸箱里随手捡了一件志愿者马甲。
“不好意思,”维罗妮卡拍了拍一个手拿文件夹的女人的肩膀,“我来晚了,我应该去哪里集合?”
“你拿到树苗了吗?”
维罗妮卡摊了摊手。
“查尔斯!”女人叫住路过的工作人员,“给她拿个树苗,还有帽子。”
“把头发扎起来,”女人递给维罗妮卡一个发圈,“你化妆了吗?”
“没有。”维罗妮卡扎起头发。
“很好。”女人把树苗放进维罗妮卡手中,帮她戴好帽子,又整理了头发和衣服,“我喜欢你选的衣服。”
“跟我到这边来。”女人把手放在维罗妮卡的后背,“你叫什么名字?”
“维。”
“只是维?”
“只是维。”
“好吧。”女人继续吩咐道,“琳达,等会儿维给总统递树苗。”
在维罗妮卡站到制定位置前,女人问她:“你知道要对总统说什么吗?”
维罗妮卡没多做思考,“为您服务,总统先生。”
“和我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也不错。”女人示意维罗妮卡可以过去了,“媒体已经就位,好好表现,维。”
“总统先生。”维罗妮卡走了过去。
“为您服务,总统先生。”维罗妮卡说,从腰间掏出手枪。
然后她开枪,朝向一旁的特勤局局长。
End.
教堂修建一座小墓碑。
刻碑人问教堂:“名字那一栏填什么?”
教堂想起那个平凡到近乎无聊的午后,他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国际象棋,旁边是拼到一半不愿再玩的拼图。空气中是黄油和面粉交织的香气——她的母亲正在烤蛋糕。
“我榨了果汁。”她的母亲说,“甜点马上就好。”
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个平凡到近乎无聊的午后。
“快点过来呀。”他听见她的母亲喊她的名字,随着教堂的钟声一同响起,“维多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