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雪GL》兰亭竹叶青

38、第七章

　　这雨势像极了前几日的那场，天地之间仿佛唯剩下滂沱，连高大的阔叶树都被落雨击打的弯下了腰。四下犹如死寂，除了雨，还是雨。

　　“青竹，你醒醒啊！”林茉初扶住即要倒下的岳青竹，无处可藏。

　　一声，两声，三声，任由林茉初叫破了嗓子，怀抱里的人都毫无应答，仿佛失了知觉，断了生息。

　　冰凉浇灌在二人的身上，岳青竹的手心就像结了冰，冷得叫人心慌。林茉初心乱成了棉麻，强撑着扶起青竹的胳膊，摸着黑，凭着感觉往前头走。她不晓得这路是要走到哪里，回阴山教，亦或是走出林子。总之，不能停下来。

　　忽地，葱茏灌木之中闪过两束阴森光亮，林茉初吓得一惊，以为自个儿看花了眼，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拭去额前的雨水，定睛往前方望去，凝神半晌却未见得有何异状。于是，暗骂自己多心，握紧青竹的手腕，蹒跚向前又走了好些路。

　　雨大风疾，响彻雨林。

　　一股腥臭之气随着夜风扑面而来，茉初喘着粗气，定住了身子。透过雨帘子她隐约瞧见了个怪物匍匐在面前，两只斗大的铜铃眼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那东西正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鸣，不是其他，正是那日与岳青竹大战一宿的蜉蝣蟾！此刻，那两只大眼浑浊不堪的混合着雨水，打量着这一对夜奔的人儿，口角不时抽动，哈喇子融进雨水里，散发阵阵恶臭。

　　茉初搀着青竹往后退，再往后退，而面前的巨大蟾蜍一点儿不显得笨拙，步步紧逼。林茉初哪里晓得此物乃是阴山教所饲，专守着这进出要道的神物，全然当做碰上了雨林间的古怪畜生，冷汗和着冰雨，叫她不住地打着寒颤。

　　“别过来！”林茉初低喝，步子却俨然不稳了，连着倒退了三步，拖拉着岳青竹，险些跌倒。

　　蜉蝣蟾哪里听得懂茉初的威胁，只见眼前的猎物动了，身子一挪，便跟着向前进了几寸，口中不停发出怪音。它在唤主人冥晴，借此通报，有人闯入了阴山雨林。

　　与此同时，凤阴山上嗖地窜出个黑影，融进了茫茫夜雨之中。

　　“别再过来了！”林茉初慌了心神，脚步凌乱，不敢看此怪物闪着亮光的大眼。大雨遮住了她的眼泪，叫她生出些许勇气来，搀扶着岳青竹转身便跑！

　　虽说是跑，但在这泥泞中根本用不上力气，未出两步，便栽倒在地。回身望一眼近在咫尺的蜉蝣蟾，林茉初紧咬牙关，使了浑身的力气，再次扶起身边的人儿，拼了命地往前奔。

　　夜色黑暗，大雨在夜色里招摇。

　　也不知跑了多久，林茉初突感脚下一软，紧接着身子一轻，眼前黑意更浓，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瞬间便没了知觉。然，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开紧紧抓着的岳青竹的手。

　　二人陡然便在夜雨中消失了！

　　“人呢！”冥晴身披斗篷立于蜉蝣蟾旁，低头闷声问道。

　　“咕噜咕噜。”蜉蝣蟾无辜地哀嚎两声，它哪里知道人怎么就没了呢！

　　黑衣女子往前探了几步，周遭并无异常，地上的踩踏痕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见得有人来过。

　　“你该不是谎报军情吧？”冥晴低头伸手摸摸蜉蝣蟾健壮的大脑门，宠溺地笑笑：“雨天该回水里去，出来瞎转悠！”说罢，从腰间摸出根竹笛，轻轻吹起。

　　雨水的嘈杂丝毫掩盖不住笛声的悠扬，蜉蝣蟾的眼神陡然放暗，瞳仁收缩成淡淡光点，缓缓移动肥壮的身子，跟随着黑衣女子在大雨中徘徊，慢慢消失于夜色的尽头。

　　“呀——”尖利的鸟鸣划破雨夜凄寒，仿佛睡死挣扎的哀嚎，闻者胆寒。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雨势渐小，林子里弥漫着雨后泥水的味道。天黑得望不到边，夜风猎猎，沾着雨水的阔叶随风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茉初醒过来时只感觉浑身僵痛，骨头散了架般难受，鼻息间闻见一股子暖湿，像是烧沸的热水散发出的味道。抬手扶了把脖子，睁开眼来一瞧，漆黑浓烈，定睛凝神，依旧是一片空茫。侧耳细听，并未闻得那猛烈的雨声，心想怕是雨势已过。然，触手之处却是干爽，丝毫没有雨后的湿润。

　　“青竹！”林茉初心道诡谲，不忘轻唤身旁的人儿。岳青竹仿若寒冰的手指还捏在茉初的手心里，此刻，已变得异乎寻常的冷。

　　黑若浓墨，林茉初的轻唤竟不觉荡起了回声，一下下“青竹”在耳际飘荡。

　　茉初循着岳青竹的胳膊摸索过去，也顾不得其他，在岳青竹潮湿的衣袖中寻出了火折子。这物幸被外衫护着，并未完全沾湿，噌的便燃了起来。

　　这一星光亮仿佛救命的稻草，在暗中肆意摇曳。

　　林茉初用手拢住不大的火焰，端看平躺于地不省人事的岳青竹。那双英挺的眉毛不知怎地竟结出了层薄霜，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晶亮。

　　“这可如何是好！”林茉初焦急万分，心道不妙。唯今之计当是先回阴山，以保青竹之周全。然，当林茉初举目望前时，面上却失了神。

　　那盈盈的一缕光亮照射的方向，早非她所见的阴山雨林，现下竟有一汪湖泊腾腾冒着热气，像极了雪庐的温泉。林茉初恍惚回到了那日的风和日丽，余光一扫，却知现实无常，湖水边上竟是未生寸草！林茉初起身，往前迈了两步，只瞧得不远处有个黑咕隆咚的深邃山洞，便不敢再走了——这地方俨然不同寻常！

　　正待茉初踌躇无着之刻，地上的人儿轻哼了一声。

　　“青竹？”林茉初护着火光，转过身来，凑近了瞧岳青竹的脸色。

　　“茉初……”岳青竹的眼眸微动，似是呢喃，尔后双手紧捏，痛苦异常，喘息不定。

　　“青竹，我在。”听见了岳青竹的声音，茉初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许。她将手覆到青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像是安慰。

　　岳青竹意识不明，直觉周遭寒冷，仿若赤身行走在白芒山间，受尽山风侵袭无处躲藏。那一声声呼唤，飘荡在风里头，她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些声响就在前面，却如何都抬不动脚去追逐。这身子重若千斤，寒冷透到了骨子里。而那熟悉的呼唤却没有停歇，像唱在耳边的歌，好似在指引她前方便是温暖的湖泊，就在前方，前方有林茉初。

　　“茉初！”惊呼之中，岳青竹终是睁开了眼睛，额上沁出豆大冷汗，在霜白的眉上结成了细小的冰珠。

　　火折子的光渐变微弱，在重重光影之中，二人四目相对，皆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是哪里？”岳青竹低声问道，边说边接过了林茉初手里的光亮。

　　两人牵着手，相互搀扶着往前走了一段，赫然发现几个古旧烛台，因多年未用，上头已积满了灰尘。幸好台子上还留有未用尽的烛油，看样子大约是曾有人在此居住过。烛台本身用青石雕刻而成，呈蛇形，背部镶嵌烛碗，很是考究。

　　“这里有人住过？”烛光燃起，豁然开朗，林茉初壮着胆子往先前黝黑的洞口处走近，瞧了一眼，回望靠在青石壁上喘气的青竹：“里头，有些家什。”

　　岳青竹浅浅点头，额上的汗珠滑落，滴进泥土里。烛火照在她的侧脸上，忽明忽暗，叫林茉初瞧不清楚她此刻的虚弱。抬头仰望高处，是触不到边际的漆黑和石壁。这估摸是个山洞，藏在葱郁的雨林当中。只不过，到底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呢？岳青竹想不通，也没有太多力气去想。现下，体内翻腾的寒气已叫她疲于压制。兰草的嘱咐在岳青竹的耳边回荡：莫受寒，寒气入血脉，凶。

　　乘着林茉初探望洞口之际，青竹从衣袖中掏出瓷瓶，取出兰草先前为她备好的几粒淡红色丹药，尽数含入口中，置于舌根以下，暗暗调息。

　　“青竹，你的脸色……”见身后半天没有回应，林茉初快步过来，印入眼帘的是岳青竹拧结的眉头，薄凉的嘴唇上沾惹着寒霜。

　　“不碍事的，我们一齐去里头瞧瞧。”岳青竹微睁开眼，抿嘴浅笑。她笑得极浅，仿佛一个笑容便用尽了力气，只能任其浮在嘴角，淡若白菊。

　　“嗯，我取盏烛灯，你等我。”林茉初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似地回望了岳青竹一眼。她瞧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蛋，心里便猛然抽痛，似有种不详的预感。不敢深想，茉初速速从青石壁上取下盏烧得最亮的烛灯，送到青竹面前，莞尔：“看起来这里真算是世外桃源，不知多年之前是否有神仙眷侣在此度日？”

　　岳青竹没有说话，将手搭到了林茉初的肩上，那抹淡笑依然留在唇边，在烛光里分外妖娆。

　　二人如此这般行至黑乎乎的洞口，借着亮又往里头走了一段，如林茉初所言，这不大的山洞分明是个居室，虽经年月，但仍能辨认出此前有人常住的痕迹。不仅如此，桌案上甚至还摆置着两个瓷碗，碗中盛着晶亮的液体，凑到鼻尖一闻，竟是浓烈酒香。

　　“我们本该在凤阴雨林里，只一失足便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想来奇怪。青竹，你怎么看？”林茉初努力回忆着跌倒前的景象，除了那古怪畜生狰狞的嘴脸，她便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漆黑中脚下一滑，便没了知觉。

　　照茉初所言，岳青竹只能大致推测这“青石洞”应处凤阴山周边，但具体如何自是不得而知。逡巡一周，更叫她二人惊异的是此处不见天光，除却湖边几寸光秃，其余地方倒是植被茂盛，当属世间罕见。莫名的困惑在这狭小的山洞里荡漾，谁也没有再说话。不明的光影里，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冷汗顺着岳青竹的脸颊滑下，这一回，还未滴落便化为了雪白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