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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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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阴春色明,花开山幽静。
晨光明媚,春意盎然的雨林,宽阔的绿叶生得极为茂盛。叫不上名字的虫兽藏在阔叶树下,静静等待着觅食的机会。这林子里有多少要人性命的东西,怕是连沧华秀都数不清楚。
江湖有云,阴山二险——赤练剑,阴山毒。
透过薄薄的雾气,阳光洒落下来,一片一片,刺目得叫岳青竹不禁抬手挡住了前额。她至黎明时分便站在林子面前,望着东方由微亮至晴明,目不转睛。掐指算来,在凤阴山待了已一月有余。这一月如此长又这般短,如若能得以选择,是否愿意待得更久一些呢?岳青竹不敢想,任由衣衫在风里荡开波澜。
“茉初。”
青衣人儿轻叹出声。即便在这样近的地方,她依旧生出一丝想念来。
“我叹红尘几烦扰,言不尽,恰是人在眼前,相思成疾。”岳青竹想起了师父留在《苗疆医药志》里的信笺,那一句别离与相思,是怎样的情愫和无奈?许多年前,是否有个白发胜雪的女子曾立于这相同的地点,默默地吟诵心里的相思之情呢?同是春风吹秀发,却吹开了不同的凌乱。
咳咳——
身后传来的响动打断了岳青竹的思绪,青衣人儿循声回望,目光与来人撞了个正着,点头,行了个礼,道:“青竹见过教主。”
沧华秀踱步走近,并不急于说话,只素手一摆,眼神便飘到了远处的林子里。她看向哪里,岳青竹不甚明白,直觉得沧华秀的沉默中似饱含了许多话,如斯媚眼之中似是闪过犹疑。
二人并肩站立半晌,日头由高处渐渐滑落,红色的光照到阴山教主瑰丽的紫色长袍上,分外好看。青竹侧目,细看之下方才发觉沧华秀一双杏眼之中散发出的亦是与沧邪相同的湛蓝。这双眼端是看看便叫人生出惊奇,莹蓝有神,中原罕见,似是清丽,又乎邪魅。岳青竹暗道了句有其母必有其女,尔后转过脸去,望向那明媚的阳光。
“小神医的毒何时发作?”在这分静默之中,沧华秀先开了话匣子。她未看岳青竹一眼,面上飘忽着一丝氤氲,仿若这雨林里弥散的雾气,叫人捉摸不透。
“教主何必明知故问。”岳青竹轻笑出声。她的寒毒并非隐秘,沧华秀可知其毒深中,又怎会不晓得毒发之时呢!
“本座是怕你自个儿不晓得罢了,”沧华秀荡开一缕笑意,扬袖指向雨林的正东面,道:“这林子这般大,你是想自己出去还是本座送你一程?”
“青竹愚钝,不懂教主的意思。”岳青竹面上未动声色,心里却是咯噔一惊。
“小神医向来聪慧,怎么会不懂本座的意思呢?”沧华秀笑意更浓,摆摆手,道:“回去吧,岳雪该念叨你了。”
听到师父的名号,岳青竹眼神一闪,抬头正色道:“青竹求教主成全,我与茉初……青竹想要带茉初一起走。”她说不出与林茉初之间到底如何,然,带林茉初走却是无从商量的决定。
“小神医在说笑吗?”沧华秀的笑声在空荡的地界格外响亮,“林姑娘的事情怕是小神医比本座更加清楚,她出了凤阴山,出了苗疆,约莫中原武林便会立即将她‘捉拿’回岑家堡了。到时候,小神医亦是束手无策了哟!”言罢,朝身旁的人儿深望一眼。
这一眼看得岳青竹的心凉了三分。
“小神医,本座不妨与你直言,阴山教淌了林姑娘这浑水,便定是要淌到底了。进来容易出去难,这是中原人常说的,你不会不懂。”沧华秀定神凝视着面前的青衫人儿,那似曾相识的面容叫阴山教主一时恍惚,仿佛时间的沙漏停滞,她又回到了从前的地方,面对着那个逝去的人儿。
不等岳青竹回话,沧华秀便于夕阳正浓之时转身离去。天边的红日在岳青竹的眼中摇晃,沧华秀的一席话搅乱了她的心神,却也更为坚定了她的决心。
“若是走便一起走,若是留,绝不叫你独留。”岳青竹捏紧拳头,目光忽地下沉。
日光迅速隐去,夜色来得突兀。
这晚似乎格外阴郁,凤阴山的火盆没有燃起,周遭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湛蓝色的夜空很远,星辰稀少,约莫有几粒,却相隔很远很远,远到几乎没了踪影,只依稀瞧得清一缕寒光。雨林隐没在黑暗里头,瞧不到尽头,听不见生息,似乎遁入了沉睡之界。偶有夜风浮动,夹杂着轻微的簌簌声。
没有了极北之星的照耀,分辨不清方向。岳青竹盯着夜空良久,眉头深锁。
子时已过。
林茉初守着微弱的烛光,像等待着战后归来的良人般静静守望着岳青竹。蜡烛燃了半宿,烛泪洒满烛台,林茉初没有写字也没有阅书,只是静坐于厮,听着窗外的风,手心沁满了汗珠。
突然,房门咯吱动了两下。林茉初惊地站起身,半晌却未见有人进门。
“青竹?”茉初拉开了房门,探出身去,轻声低唤。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里,她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由地脱口而出那人的名字。
果然,黑暗中窜出个身影,倏地拉住了林茉初的手腕,一股子热气在她的耳畔荡漾:“是我。”
林茉初舒了口气,听声音便晓得是岳青竹,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屋里的烛光还在摇曳,烛泪又低落了大滩。淡淡光影中,两条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
凤阴山地大林茂,地形复杂,仅是整片雨林便足以遮蔽住整个阴山教总舵。此刻,天地之间仿若只剩她二人,寂静得可以闻见彼此的喘息。
这一走便是半个多时辰。触手之处皆是树木,落脚之地尽是软泥,无处不同,却也无处相同。夜晚仿佛是蒙人眼的黑布,叫岳青竹心里窝火。她想要动用怀里揣着的火折子,却怕燃起的火光叫守夜的教众发觉。如此一来,莫说是逃出凤阴雨林,便是再向前行百米都是妄念。
如今之计,唯有摸索而出。好在,岳青竹深知雨林阵法,如能找到阵中木,则必能出阵。轻声在林茉初耳畔安慰几句,二人便加快了步伐。
哒哒哒——
从天而降的豆大雨滴狠狠地砸在了夜行人的脸上和身上,雨声如雷。
“下雨了!”林茉初惊地压着声音,拽了把岳青竹的衣裳。
话音刚落,几个春雷炸开,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仿若明灯。
“快走!”岳青竹一把抓住林茉初的手,飞奔起来,焦躁不已。
这光照射在她二人的身上,分外耀眼,饶是一个不慎叫守卫的阴山教徒瞧见,此夜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春雨却不解风情,越下越急,落到地上化为湍流小溪。每一步都是泥泞,如何也走不快,怎地也跑不急。
夜行的人儿却不顾这雨的阻挡,拼了命地在雨里奔。雨雾遮住了岳青竹大半的视线,她瞧不清前头的方向,一只手却死死地抓着林茉初,生怕弄丢了身旁的人儿。冰凉的雨水灌进了两人的衣裳里,直冷到了心尖上。
“青竹,我们先躲雨吧!再这样胡乱跑下去,到天亮也出不了林子。”林茉初在雨里朝岳青竹喊。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她越发觉得没了方向,摔了好几个跟头,满身泥水,身旁的岳青竹似乎没有了声响,唯有紧握着她的手变得愈加冰凉。
“青竹?”林茉初提高的声音,又唤了一遍。半晌,依然不见岳青竹的回应。
“青竹!”这一声声呼喊淹没在哗啦啦的落雨里,每唤一次,林茉初的心便凉一分。
岳青竹依然没有回应,林茉初的手心变得与青竹的手心同样冰冷。
雨水浇灌着初生的草木,却挡住了夜行人的去处。
林茉初定住了身子,立在雨里,此时此刻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唯想看一眼岳青竹,看看她是否还安好。
惨白的脸庞在雨水的冲刷下不剩一丝血色,薄凉的双唇紧抿着,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上,只这一个定身,便叫岳青竹用尽了所有力量。她想要唤一句林茉初的名字,然,只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便失了知觉。
“青竹!”林茉初看清了身旁的人儿,眼里不知是泪还是雨,就如此这般在她的面前陡然倒下,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夜雨茫茫,凤阴山上没有一星灯火。
“这夜是最后的夜。”岳青竹曾站在雨林边,默默地告诫过自己。
只可惜,她料到了一切,却没有预料到这场滂沱的春雨,还有那被雨水引发的寒毒重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