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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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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你真的和埃里克在一起了吗?”
凯文无奈地点头答是,相同的对话,今天已经发生六次了。
他遇见了老章,老章嘴巴刚张开,凯文就说:“是,我真的和埃里克在一起了。”
老章要问的话被抢答,他瓮声瓮气道:“你这个家伙,一来就给我憋个大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老章耸耸肩,一脸幸灾乐祸地说:“喂和埃里克那个小心眼的雌虫在一起,你可别想轻易讨到雌侍了。”
凯文停顿一下,说:“我没想要雌侍。”
老章一惊:“你不想要雌侍?”在一雄多雌婚姻盛行的大陆东部,几乎没有雄虫会只要一只雌虫。
“我有埃里克就够了,只能是他,只有他。”
……
凯文从未向别的虫提起过在北部时的经历。那里是凯萨大陆的至寒之地,天地间唯有最纯粹的白。
凯文一步一拔脚地走在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雪深至大腿,他走得很是艰难。不多时,眉毛、眼睫毛就积了一层雪,脸颊挂上白霜。
他要迎着风雪,前往垃圾山。屋里的营养液已经见底了,他必须得再弄点回来。
垃圾山是这座小镇——姑且说是小镇,的虫对它的称呼,顾名思义,是一座由各种垃圾堆砌而成的山。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来自南方的车拖着废弃的垃圾来到这里,将垃圾倒掉,久而久之,山越来越高,越来越绵延。
靠山吃山,是形容小镇的虫最贴切的词。南方来的垃圾,是这个小镇所有虫赖以生存的珍贵品。一听见轰隆的车声,雌虫们就行动起来,蹲守在垃圾投放点的周围,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争抢。争抢而来的金属制品,可以带去废品铺,换取食品。
不过,这是强壮雌虫的活法,不是瘦弱的虫崽子凯文的活法。他要等到所有雌虫都满载而归,远远离去后,才能去挖找层层淘汰后剩下的,垃圾中的垃圾。
最近来的一批垃圾已经被雪覆盖了,凯文用衣角包裹住手,开始挖起来。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他好像听见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凯文没有细究,他找到了一片零碎的铁片,将它放进背后的兜里,继续挖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凯文的错觉,那奇怪的声音好像更清晰了,凯文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是一个不小的容器,或许因为它没有金属的光泽,又或许是太沉太大了,先前的雌虫们没有带走它。
容器里面好像有活物,凯文不想搭理,他要抓紧时间,在废品铺关门前把垃圾带过去。
凯文皱了皱脸,脸上的霜极重,凯文一动,霜片就咔咔作响,簌簌地往下掉。临到离开时,凯文鬼使神差地又看向那个容器。
凯文觉得自己真是有病,他正拿着铁片一点点撬那个古怪的容器。凯文咬牙想:如果是兔子什么的,他就把它吃了;如果是什么会自己动的机器,他就可以换取几枚金币。
终于,随着嘭得一声闷响,容器的门被凯文卸开了。凯文呆住了——
是一只虫崽。一只大而亮的绿眼睛,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亮色,蕴含着盎然的生机。
这碧绿的眼睛几乎让凯文感到刺眼,他扭头离开,心里唾弃自己真是只蠢虫。
今天的收获换取了半支营养液,凯文从废品铺出来,看了看不远处稀稀落落的屋子,他裹紧衣服,往小镇外走去。
凯文不住在“小镇”里,他住的屋子远离虫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凯文不知道原因,当年,雌父带着他初来到这里时,没能融入小镇,雌父死后,他更没可能融入。
凯文吃力地扒开门前的雪,说是门,其实只是一块石板。他走进石屋内,屋子里面和外面的温度相差无几,不过至少能隔绝寒风的侵袭。石屋内陈设简单至极,一块干草做的床、一块石头桌板、一盏破旧的油灯,仅此而已。
屋内昏暗不清,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光线,但凯文没有点燃油灯。他先是摘下衣服,最外层的大衣上面挂满了雪,比钢铁还要沉重,然后他拿出怀里藏的营养液,小口小口地喝掉三分之一。
凯文躺上“床”,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夜里凯文醒来,他察觉到异样,用手一模,竟然摸到一片微凉的肌肤!
凯文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偷摸着点燃了油灯,橙黄的火苗亮起后,他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生物——那只绿眼睛的虫崽。
虫崽已经醒来,幼小的身体蜷缩,一脸紧绷戒备地看着凯文。
“……出去。”短暂的惊诧后,凯文感到生气,他生涩地开口,对这位不请自来的虫崽下驱逐令。
虫崽不仅不走,还因为害怕往后瑟缩了一下,凯文更烦躁了。
“别让我…说第二遍。”
虫崽最终被赶到石屋角落,没有被赶出屋外。这不是凯文善良,只是他不想费力地打开石门,让积雪落进来。
凯文想,明天一早就把他赶出去。
第二天,凯文醒了,他开门,回头看向虫崽,那虫崽倒是乖觉,一股溜爬起来,看着凯文。凯文往外试着走了几步,虫崽跟在凯文的屁股后面。
凯文想,这倒是省事。
也许是心中还留存一份善念,凯文这日没去垃圾山,而是去了小镇,背后远远地坠着一只虫崽。
到了镇上,凯文瞥了后方的虫崽一眼,然后领着他来到废品铺门边,凯文对虫崽说:“这里来往的虫多,你就在这里等了,看看有没有虫愿意收留你。”说完,凯文扭头离开,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第二天醒来,凯文居然在怀里又看见了虫崽,他气极了,好似手里粘上了一坨甩不掉的麻烦。
“我不会给你吃的,你要再不滚,就等着活活饿死吧。”说完,凯文转身离开石屋,昨日没去垃圾山,他今天必须得去了。
一整天,凯文心里都在想着那只虫崽,挖垃圾的动作都带着火气。
凯文想,那只虫崽最好是已经走了,不然别怪他把虫崽踢出去。
回到石屋,里面空无一虫,凯文长舒口气。谁料第二天早上,凯文又看见熟悉的小身影。
“你!”凯文气得没再说话,他披上厚外套,推开石门,离开了。
今天运来了很多垃圾,凯文看得眼热,他心存侥幸,偷偷摸摸地上前,准备趁着那些雌虫不注意,拿走几块。
一只黝黑龟裂的枯手抓住凯文的后衣领,一把把凯文抓离地:“嘿,你个兔崽子,把东西交出来。”
凯文两腿乱蹬,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兜袋,嘴里怒叫道:“这是我捡到的。”
“呵,老子看到了就归老子。”随着嘶拉一声脆响,布兜碎了,里面的金属被一抢而尽。凯文跌坐在地上,咬牙瞪着那只雌虫。
“瞪什么瞪,个没爹的玩意儿,再瞪老子呼死你!”雌虫骂道。凯文低垂下头,雌虫啐了一口,回去继续挑捡别的垃圾。
今天凯文回来的比正常时候晚很多,他在屋里看见了虫崽。
他拍打着挂满雪的衣服,虫崽睁着一双大大的绿眼睛远远瞧着,凯文突然就控制不住了,他上前一把推倒虫崽,虫崽身形幼小,狠狠摔在地上。
凯文骂道:“你还不滚,你不滚是干嘛?天天晚上都进来,这是我的屋子!”
凯文气不打一处来,右手高高举起,就要往下落。虫崽身体蜷成一团,但两只亮澄澄的眼睛不屈服地,执拗地看着他。
凯文的手顿在空中,落不下去了。石屋里恢复成幽暗寂静的模样。
凯文侧身躺着,耳朵里传来轻浅的呼吸声,他裹紧搭在身上的衣服,闭上了眼睛。
凯文默认了虫崽的存在,但他绝没有善心到把珍贵的食物分给虫崽吃。他像屋里没有多出一只虫一样,日出晚归,每天为了那么几滴营养液,迎风踏雪,往返数公里。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习惯到生不出怨怼,他活得麻木而纯粹。
废品铺里,凯文听见有虫在交谈:“……我家的营养液被偷了,我明明收得好好的。”
“那真是奇了,我们这个小破地方……那偷东西的虫没拿走别的什么东西?”
“没啊,我屋子里头可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啊,就那点儿营养液是最宝贝的。那个小偷要让我逮到,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凯文回到石屋,小镇出现偷窃的事没在他心里留下涟漪,因为石屋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他拿出一支只剩下一层浅底的营养液,递给虫崽。虫崽睁大了眼睛,凯文说:“只有这么一点。”
凯文想通了,这只虫崽长大后或许能帮上自己的忙,至于现在,虫崽的体温也许是个小小的优点吧——他已经默许虫崽上“床”了,那只虫崽倒也不见外,总是紧紧地贴着凯文的后背。凯文没有推开虫崽,毕竟两只虫确实比一只虫热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