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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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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纪玢誉送她回来,她上得山后便是在这中庭前的石板桌旁等他,那时柳云一心想回到他身边好好跟他过日子,可如今,她那份不离不弃的心思想想都觉得可笑。
所有事情的发生她都无力阻止,也许她该置身事外,可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能避开人的情感呢?纪玢誉待她不薄,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为他报仇。
可她终究是个没本事的无名小卒。
柳云抬首望天,朦胧夜色下尽是从前与纪玢誉之间的种种,在她的记忆里,纪玢誉绝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她并非受害者,既没有资格代他人原谅,也不能相劝。但至少,她不愿再留在这里。
天边晨星隐现,再不走,怕是天就快亮了。
柳云忍痛起身,背向纪元徽慢慢走了两步,纪元徽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到此时才喊道:“云儿。”
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含糊不清,有些空灵而旷远。只这一声,柳云发红干涸的双眼便又流下泪来,而纪元徽竟带有一丝恳求道:“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柳云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你就非杀他不可吗?”
其实她知道这么问不对,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非她所能了解和体会,可她真的不愿面对眼下结局,她的心,再一次破碎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柳云在周遭的沉默中再往前走了一步,纪元徽却又再喊道:“云儿。”
他声音哽咽,满是伤痛,柳云不禁回首,竟看到他眼里盛满了泪,风一动便落了下来。
柳云心中顿时无比挣扎,她绝不舍得离开纪元徽,可是她又没有办法接受纪玢誉命丧他手的事实。
原来他也会伤心难过,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像个受伤的孩子。柳云不是头一回见他这般,可今次的心痛与怜惜无法并存,反而轻易就被淹没。
柳云轻移脚步来到他面前,抬手抚去他脸上泪痕,心中犹自在想他这泪是为纪玢誉而流,还是出于对她的不舍。
或许,两者都有吧。
柳云竟然觉得他会不舍,他是在挽留,这辈子从没有如此地自视甚高过,可他也的确说了:“别走,别离开我。”
纪元徽充满悲伤的眼眸与轻动的双唇皆像是情人刺,引人触碰却又使人伤痛。柳云的伤心无以复加,她终是收回了手,泪不住地流,纪玢誉气息奄奄躺在她怀里时的温度犹存,眼睁睁看着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点点死去,类似的场景竟可用熟悉来形容,要她肉做的心如何能承受?
从徐北城到莫轻墨,再到纪玢誉,已经三次了,沉重的打击足以让她对这世间彻底无望。
当柳云决绝地转身离去,纪元徽面色狠厉地喊道:“你就那么在乎他,为了他宁可抛弃我?”他周身气场剧变,竟使柳云霎时间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可柳云置若罔闻地前行,纪元徽眸光一闪:“你以为我会放你走?”
就在他身形微动之际,柳云亮出一把匕首直指自己咽喉:“别逼我。”纪元徽浑身散发出的骇人气焰顿时化作乌有。
她走了,从纪元徽眼前消失了。
纪元徽所杵的位置好似变做一个空洞,除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什么也没有。他不是不能强留柳云,可他深知柳云脾性,他深怕柳云会伤害自己。柳云是何等的在乎自己的生命,能让她以命相胁,便知她心中是何等的绝望痛苦。
起先他感到有些茫然,他好像知道柳云为什么会离他而去,又好像不知道;好像甘愿放手,又好像不能容忍;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好像不知道。慢慢的,他感到身心皆有些泛寒发冷,他渴望有人能抱抱自己,可他心中再清楚不过的是,这个人,只能是柳云。可柳云已经走了,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只能独自困守在无边的黑暗里,不会再有人带给他一丝温暖和光明。
为什么会这样?
他多年夙愿一夕得偿,为什么他却好像在这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包括他自己。
他渐觉疲惫,许多事都不愿再想,他只想柳云回到他身边,其他都无所谓,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在乎了。
倏忽,一枚银刃以惊人的时速向暗中飞刺而去,叶音执脸色剧变慌忙搂过司镜细腰,以掌侧阻之。窄小而薄如蝉翼的银刃在如此强大的气浪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曲变形,而只是伴随着极清脆的叮的一声偏离了原本的方向生生扎进石阶之下,好似归于无形,再无踪迹。
纪元徽不曾向那方一瞥,只是无声走过。
司镜垂眸瞧见一抹血色,忙忙抬起叶音执手腕,面露惊恐道:“你受伤了。”说罢便从袖口中抽出一方丝帕,为其缠绕包裹。
叶音执瞧了眼纪元徽离开的方向,再望向自己被裹上雪白丝帕的手,歪唇笑道:“看了出好戏,付出这点代价也值了。”
司镜秀眉微蹙:“只怕他脾气越来越古怪,往后更不好对付了。”
叶音执意味分明地盯着她娇艳的双唇:“都是一路人,你怕什么。”
司镜自发地与他一吻:“你看我像是怕的样子么?”
叶音执的吻却先落在她脸庞上:“依我看,对于你得不到的男人,你倒是连死都不怕。”
司镜骤然脸色变幻,刚要张口就被叶音执堵住双唇,彼此深吻起来。
朝霞初现,驱走黑夜。
柳云乘一匹快马直奔落云轩,当她赶到时天色已明,大门上挂着的白布随风招摇,明晃晃地宣告着死亡。
纪玢誉,真的死了?
柳云敲开了落云轩的大门,曹总管听闻了消息特来相迎,并奉上一个盖着白绸布的木质托盘:“宗主,这是前宗主命小人交托于你之物,还请宗主过目。”
“你、你喊我什么?”柳云不可思议地问。
曹总管维持着毕恭毕敬的神态道:“宗主,前宗主已将碎云宗宗主之位传给你,这落云轩中的一切也都留给了你,这里是房契地契、大门钥匙和宗门门下弟子簿。”
柳云不知该做何表情,竟笑了一声道:“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小灰猫忽而飞奔而来,围着她打转,像是在问主人在哪儿?
曹总管低了低头道:“小人不敢胡编乱造,小人此言此行皆遵前宗主吩咐。”
柳云只觉得天旋地转,见他手举托盘半晌不动,又听他道:“请宗主过目。”柳云只得晕乎乎道:“这些东西,你先替我保存吧。”
小灰猫蹭了蹭她裤腿和落了灰的鞋面,喵喵叫唤两声,柳云便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眼里不觉又起了雾。
为什么纪玢誉会把身后财富留给她?
为什么不是井梧?难道他早就知道井梧与叶音执之间有牵连?
柳云不相信井梧会做出对不起纪玢誉的事,可若是纪玢誉一早便知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皆有异心,他是如何度过每日的?
柳云不敢想,泪无声地流,走在纪玢誉曾走过的路上,想象着他每天度日的心情,心好似坠入谷底。一个看似那般从容随和的人,实则背负着那么多无可言说的痛苦,难道他对这一世的人生毫无期许吗?
纵然是有,怕也不敢奢望太多吧。
从前她只以为自己是这样,却没想到纪玢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会和她成为一类人。
不知不觉间,柳云于庭院一角弯下了腰,又因忍不住痛而跪倒在地,身子渐歪而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一抹灰影急奔而来,朝她怀里轻嗅,继而一舔,又喵喵乱叫起来。
此刻她才恍然,她身上有血腥气。
可惜她脑袋实在太沉,即使耳边不得安宁,她也醒不过来。
她是在一阵饭菜香中醒来的。
柳云刚一动弹,便有两名侍女过来伺候,更衣洗漱皆无需她自行费多少力气,而桌上已备有粥菜点心,无一不精致诱人。
另外,她瞧见梳妆台上置有一方锦盒,多眼瞧了瞧,一名侍女便道:“那是前宗主为您备下的贺礼。”
贺礼?
柳云心中猛地一惊,亲手开启锦盒,发觉里边竟装了一对龙凤金钗,不仅是她此生从没见过的华贵耀眼,更是举世难得的精雕细琢。
这难道是纪玢誉为庆贺她与纪元徽成亲而提前准备的,还是说他早已知晓她与纪元徽之间有过夫妻之实?
若是妾,则配不上如此厚礼。
纪玢誉晓得她这辈子都不会佩戴这等价胜千金的金簪,却还是以此来表明心意,是在认同她嫁与纪元徽为妻么?
柳云哆哆嗦嗦地碰了碰那金簪,旋即走开,略显仓促道:“替我收好吧。”
那名侍女恭敬应了声是,慢条斯理地合上锦盒,将之收藏于箱箧当中。
柳云克制住心头波澜起伏的情绪,端正坐在桌前,今日的种种待遇皆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可她德不配位,连被称呼为“宗主”都战战兢兢,甚而有些毛骨悚然,纪玢誉的这番安排,她委实承受不起。
也许生来命贱,不堪相待,所指便是她这种吃惯了苦头,不懂享福之人。
柳云换上一身素衣,捎带了些银两,离开了落云轩。她要去找井梧,最起码,她要知道纪玢誉葬身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