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纪事gl》韵律的红月

87、搬迁

　　得到了明确的指令，宾客尽数散去，回到各自的营帐准备搬迁。

　　“真的要走吗？”太妃眼含着深沉的不舍，“我们还没有找到棠丫头……”

　　“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们就随她去，她往后是死是活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丹若栓上马，头也不回地进了账内。

　　太妃追了进去，埋怨道：“你好狠的心，她怎么说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

　　“难道为了她一个人，我们一大家子都要留在这等死吗？”丹若狠狠将手中的马鞭甩到桌上，“我就当没她这个妹妹，您也当没她这个女儿。”

　　见其余的人陆续进来，太妃又来到梨雪面前，轻声道：“你是这里最年长的姐姐，你快劝劝你七妹，别把棠丫头一个人丢下，她会找不到家的。”

　　“谁也别劝我！”丹若大吼一声，“都是因为那蠢货做的蠢事，我们必须舍弃这里的农田，赶着牲畜重新寻找落脚点，这对大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真是想想就来火！告诉你们啊，谁想找她，我给你们单独在这留一间房，自己个儿守在这找就行，别来烦我！”

　　她平日里大声说话惯了，声音略微带着些沙哑，却依然无法撼动那如洪钟一般的强大气势。

　　此话一出，在场无一人再多言半句。

　　一家人开始清点物资。这时霜晴等人才知道，原来这里的生活远不如她们想象那般贫困：

　　丹若和彦斌负责轮流进山打猎，总有些没吃完的野兔、野鹿和野猪肉撕成条风干后储存；

　　不打猎的日子里，丹若则去水草丰美的地方牧牛羊，闲来也会去乡里摆摊，用自家多余的物资交换一些稀缺需要的物资；

　　梨雪的身体不适合做体力活，便自请去乡里教小孩们读书识字、明德知礼，孩子的家人会送她一些食物或者牲畜作为回报；

　　即使是最为悠闲的枫红和太妃，在家里照顾孩子做做杂事之余，也会去阳坡的平地上照料她们的农田；

　　还有宛宁，她从前在戏院打杂就有一笔固定的收入，现如今小有名气，自然也收获了达官贵人不少打赏。

　　尽管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这里的一家人也能凭着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相比之下，霜晴等人跟着乌希哈的那几年就显得过于寒酸。

　　“我到现在都怀疑，当初盛京的救济到底是真的断了，还是被我姑姑中饱私囊了。”霜晴正和姐妹们把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搬到小车上，越想越不对劲。

　　“能日日去清楼消费，还买得起顶尖的杀手，总不能是靠着中断多年的救济。”冯月昭一语道破天机。

　　“没准她给我们吃糠咽菜，自己去玉阳城拿了救济饱餐一顿才回来，还要带些零碎的小玩意糊弄我们。”沈筠溪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们在说我那个比亚部出身的抠门王嫂啊？”丹若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呵，就她那小里小气的处事作风，我们姐妹没有一个瞧得上她。从前没打仗的时候净送些破烂玩意糊弄我们，不收显得失礼，收了又膈应得慌，还不如干脆别送。”

　　随后她嫌弃地看了霜晴一眼，又道：“不过你们比亚部也是逐年衰败，早就没有当年东部第二大部族的光彩。毕竟你们的男人都那么没用，耽于享乐不思进取，一代又一代只会嫁女儿到宫里等着圣上恩赐，末了还要把罪责推到女人头上。”丹若薄唇轻蔑地一抬，“简直可笑。”

　　霜晴听她这话，眉头一皱：“什么叫我们比亚部啊，这话我不爱听！”

　　丹若则不屑一顾道：“不爱听又怎样？你还不是姓比亚比拉？”

　　“你当我想？”霜晴撇了撇嘴，“我做梦都想丢掉这个耻辱的姓氏！”

　　“净说胡话！”太妃突然一声斥责，“姓氏是你老祖宗给你的，哪有你说不喜欢不想要的权利？再怎么说你也是比亚部的女儿，你必须忠于你的部族。”

　　霜晴没想到太妃会在这事上有这样大的意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反驳道：“我生在比亚部，这无法改变，但我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以卖女求荣为风、烧杀抢掠成性的部族，我的姑姑我的阿玛还有我的玛法，他们都不是我心目中的好人，我不想同流合污，不想来日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只盼望尽早脱离他们的阴影独立自如地活着。所以，我以说出自己的姓氏为耻，想要学着西部人只称名不称姓，倒也落得自由。”

　　而后又很快补充一句：“干脆连名字也自由些，愿意叫我霜晴或是赛音珠勒根都无所谓。”

　　太妃听她这话顿时来了火气，语气都变得严厉起来：“真是反了你了！自家祖宗和姓氏都不想要了，乳名也敢到处说了，让你皇外嫲嫲听见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她又听不见。”霜晴不以为然。

　　“瞧瞧，这丫头现在真是不得了！”太妃指着她，气得是不知如何是好，“棠丫头是认了洋主儿才想冠夫姓，为了个洋鬼子不要祖宗。她可倒好，比棠丫头还厉害，连个主儿都没认，平白无故就不要祖宗了！我看她是在东灵待上几年时间，连我们北海的规矩都忘了！”

　　“行了母妃。”丹若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我们这日子过得有今儿没明儿的，还规矩呢。规矩能顶饭吃，能顶刀使？”

　　“你也是，不孝女天天跟你母妃我对着干，我不跟你们说话了！”太妃拿她实在没辙，气得转头就走，“现在姐姐回到玉阳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有朝一日去宫里看看姐姐呢。别让你们几个不孝子孙提前给我气死了！”

　　临走还不忘意味深长道：“礼崩乐坏的年代，我看你们这帮小年轻算是长毁了，一个两个的都没个正经女人样，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可悲啊……”

　　“那您去找四姐六姐，她们最正经最规矩了！”丹若欠欠儿的冲太妃摆摆手，转而又对霜晴道，“听见没？少当你姨嫲嫲的面乱说话，她可跟你较真。”

　　“我也是不明白。她一个西域人，为何要百般维护北海的规矩？”霜晴被太妃突如其来的训斥搞得一头雾水。

　　就好像自己是只离群的野猫，正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路过的狗一巴掌拍晕然后送回给猫群那样离谱。

　　“瞅你这愣头可脑的样儿。嫁夫从夫，她从了北海规矩一辈子，老了可不就刻在心里了？”丹若白了她一眼，“以后说话注意点，少惹她生气。”

　　到了晚上，忙活一天的姑娘们早早就躺进了被窝。她们累了一天，没多聊几句，很快就安静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趁此机会，冯月昭悄悄凑到霜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细微音量，唤着最新得知的她的乳名：“赛音珠勒根。”

　　这是霜晴第一次听姐姐唤她真正的乳名，心里顿时有种异样的甜蜜感。

　　按规矩，北海女子的乳名只有天地诸神、父母双亲和未来的丈夫才能知道。若是未婚的格格四处将其宣扬，就会被视作不检点，影响名声，日后没人敢娶。所以从前她不得机会说出来，也没人这样唤她。

　　现在好了，霜晴再也不用担心这个，没人敢娶最好了，她乐不得呢。

　　她努力克制住笑起来的声音，看向冯月昭的眼睛在黑暗中晶莹若有光：“你竟然记住了？”

　　冯月昭轻轻嗯了一声，道：“这样一个代表好运气的名字，很适合你。”

　　赛音珠勒根，在北海话中是好运气的意思，想必是阿玛额尼想把世界上所有的好运都送给她，让她一生一世都被好运环绕。

　　“对吧对吧，我也觉得。赛音，赛音，叫起来就像在祈求祝福一样，甚是吉利，可比我额尼她们叫的那个什么小花好上太多倍。我从前就顶讨厌那个称呼，觉得好土，但架不住大家那么叫。”霜晴如实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冯月昭听罢，便柔声道：“那我往后就叫你赛音好了？”

　　“好呀！那就这样说定了哦。”霜晴说罢，贴近冯月昭的额头，在上面悄悄落下一吻，“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好运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又陷入了搬迁的繁忙。她们迎着晨起的朝阳，将一座座毡房拆卸搬上牛车，随后几人赶车，几人骑马，还有一人在队尾和牧羊犬一起赶着羊群，就这样踏上了前往新领地的征程。

　　一路上踏起的尘烟在日光照耀下染上了朝霞的光辉，一半是明亮的金色，一半是柔和的玫瑰粉色，为她们单调的路途增添一笔绚丽色彩。

　　许是怕姑娘们路途枯燥，梨雪弹拨起一种古老的勺状长柄琴，用歌声讲述北海先民与玉阳雪山的过往：玉阳本是这座山的名字，意为碧玉之阳。太阳神的子孙世代生活在一片碧玉般常年青翠的森林的南坡，视玉阳雪山为母亲一样的神山。

　　清澈空灵的歌声回响在山林之中，带着清晨薄雾中泥土和泉水的清香，好像自远古传来，悲而不伤，哀而不怨，神秘又充满诗意。

　　一曲终了，梨雪缓缓道：“柳无根则不生，琴无弦则不响。每个走出去的额尔德顺氏后裔都不应忘记，这里是我们生命的根源，是我们永远的故乡。”

　　她的面容在烟霞中半隐半现，落在霜晴眼中，有种近在咫尺的虚幻。

　　四公主是先帝几个女儿里生得最为貌美的一个，可她的美过于飘渺，又过于易碎，已然是这副粉雕玉琢的单薄身躯不能容纳的。她就像眼前升腾的烟霞，浓艳装扮也盖不住气质里的素雅清逸，给人一种稍不留意就会消散无踪的错觉。

　　所以，她果然是仙女吧，乘云化雪来到人间，只是来地表体验一番，总有一天还会乘云化雪回到她的天上。

　　可是现在，霜晴又好像能感受到这位仙女对她地表故乡深刻的爱恋。

　　想必正是这份爱恋，才得以支持她一路拖着病体穿越战火回到故乡，成功带领她的子民重获新生，创造出一个了不起的东归奇迹。

　　然而比起为奇迹欢呼赞叹，霜晴此刻更多的是为梨雪心酸悲痛。

　　本是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四公主，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前往西部和亲，满怀对故乡的爱恋与思念，只身在离家千余里的苦寒之地守了十余年。若不是这场出乎预料的战争，她怕是一辈子没有机会再回来。

　　仅是四年的出逃经历就已经让自己身心俱疲，那远离故土的十余年漫长日夜，四姨她究竟该如何捱过？

　　“四姐不愧是文化人，这节骨眼上都能整出点文绉绉的句子来。”丹若的声音过于刺耳，一下子将霜晴的意识拉回现实。

　　她心想着，果然还是这一位比较接地气。

　　梨雪对丹若的尖牙利嘴已经见怪不怪，便只是当作耳边风没有理会。丹若又接着道：“我说四姐，这次搬迁之后你就别挨家挨户地给孩子们教书了。你这瘦得跟个大刀螂一样，每天还骑马走那么多路，身体能受得了吗？我们的余粮很富裕，你不用为了那点报酬整这么累挺，病歪歪的还是好生在家歇着吧。”

　　闻言，梨雪淡淡一笑，只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丹若从小最讨厌那些干巴巴的东灵的古文，便不耐烦道：“别给我整这些文化人的弯弯绕绕，听不懂，说人话。”

　　霜晴一行人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也追求我心中所喜欢的事物啊，即使冒着多次死亡的危险也不会悔恨。”

　　她们不难看出，这位四姨虽外表柔弱，却有着坚定追求内心所珍爱的事物的决心和勇气。这种坚定的信念和不畏牺牲的精神，在她带领西部族人东归之事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梨雪却依旧好脾气地对丹若解释着：“我不是为了换取报酬才这么做，而是为了这里的孩子，为了北海的未来。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我们北海素来重武轻文，因此北海的孩子大多目不识丁，能征善战却腹中草莽，此事甚危。唯有让更多的孩子摆脱愚昧麻木，不断提升学识和觉悟，才可救国于水火。为此，我付出多少辛苦都是值得的，只为从这一代年轻孩子开始发生改变。”

　　丹若虽读书不精，是个十足的粗人，却也认可打仗靠的不仅是强健的身体和冲锋陷阵的勇气，更重要的是纵观全局的眼光和谋略。可她还是疑惑道：“北海这么大，我们这里的孩子才哪到哪，这些孩子里又有几个愿意跟着你学？你这小小的一杯水，能灭掉一车燃烧的稻草吗？”

　　“哪怕只教一个孩子，哪怕只是杯水车薪，我也无怨无悔。既然有了一个我，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还有千千万万和我一样的人，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改变着这片土地的未来。”梨雪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声音还带着中气不足的细弱，语气却是与之相反的十分坚定。

　　此时朝霞颜色的烟尘已经散去，映入眼帘的是湛蓝无云的天空和绵延至远方地平线的平缓山坡。

　　只剩下万里苍穹，万里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