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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平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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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艾伦的尸体焚烧之后,这惊心动魄的一晚才算归入平静,大家纷纷安下心来回去睡觉。
宛宁正称赞霜晴和冯月昭搞了个精彩绝伦的恶作剧,就见梨雪抱着被褥来到她们的帐内。
“额吉,您不和七姨她们睡吗?”宛宁不解地问道。
“刚刚发生那样的事,我怕你们几个小丫头晚上害怕。”梨雪一边铺着被褥,一边缓缓说道。
宛宁则拍着胸脯,爽朗道:“您也太小瞧我了,从前在草原杀牛宰羊的我什么没见过……”
“不是说你。”梨雪笑着看了她一眼,又将关怀的目光投向霜晴等人,“你们初来乍到就经历这些,想必是吓得不轻。”
这件事上,梨雪实在是小瞧了她们。她们这些年也没少经历种种大场面,仅仅是如今这种级别的小插曲,心里完全不带怕的。
话虽如此,几人却也没有拒绝梨雪的好意。尤其霜晴,所有亲族里她最喜欢梨雪了。
这位四姨不同于寻常北海人的热烈粗放,也不同于寻常贵族妇人的精明贤惠,总是安静地居于人群中,言谈举止间尽是饱读诗书才有的淡泊知性气质,眉眼中还依稀透着一股山间晨雾般清新的灵气。就好像一身珠光宝气并不是她高贵荣耀的展现,而是对她满身灵气的压制。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四姨时,那时她已经有了六七岁的年纪。远远便看到这个作着臃肿沉重装扮的西部王妃,用一双如云如雪般干净的眉眼看着自己。
当时她不知道为何就觉得,四姨是天上的白云仙女落雪下凡所化,虽身在尘世,却并不属于大地,而是属于一望无际的辽远天空。
害怕这位仙女有朝一日不恋凡尘回到天上,霜晴从小最喜欢黏着她,围坐聊天一定要她来抱,吃饭一定要她来喂,洗澡睡觉也一定要她唱歌来哄,不然是又哭又闹说什么都不肯的。
梨雪也是十分温柔耐心,对小霜晴抱着哄着,一口一口喂她吃饭,挽起袖子亲自给她洗澡,睡在她身侧为她轻唱着摇篮曲。
那首歌是如何唱的,霜晴至今都记得:“悠悠呀,哄着呀,为你摇动着摇篮呀。轻轻的风儿吹来了,小小的鸟儿归巢了。珍珠一样的阿娘的女儿呀,闭上眼睛睡觉呀……”
时隔多年再相见,霜晴虽不像小时候那样过分的黏她,却也愿意同这位四姨多多亲近。
“那……十姨那边不需要人吗?”宛宁还是有点担心初棠。
“你七姨发话了,今晚谁都不许去打扰她。”梨雪抹平了被褥上的最后一个褶,“我们就照她的意思办。”
“不愧是七姨,素来够狠。”沈筠溪不禁叹道。
“她是我们姐儿几个里最有头脑和魄力的一个,可惜了从前在宫里束缚太多,硬生生给埋没了。”梨雪坐在炕沿,平静地对姑娘们讲述丹若来到这边之后的事迹。
梨雪身体不好,太妃和六公主枫红又怯懦没主意,丹若一人挑起治理全乡的大梁,管理着雪山里的大事小情。
这里的乡民不全是从前各府的下人,还有梨雪从西部草原带来的族胞。西部草原人与东部雪山人语言习俗并不全然相同,西部人认为东部人狡猾又装腔作势,东部人认为西部人蠢笨又粗鲁野蛮,双方相互看不上眼,长期相处中摩擦不断。尤其那些西部老兵,更是觉得这东部的七公主牝鸡司晨不合天理,起初时常造反闹事。
丹若却总能做到恩威并施。她废除农奴制,恢复了领地内所有奴仆自由民的身份,又免除苛捐杂税,鼓励自由贸易以物换物,力图让所有人吃饱穿暖,若是谁家遇到困难,她总是第一个施以援手。
对于那些不服管教寻衅滋事者,她也绝不手软,而是正大光明向对方发起决斗。
纵然没有接受过官方的军事训练,丹若在决斗中也从没输过。她在山里干了两年体力活,不仅体格精壮十分能打,还有种不走寻常路的鬼头劲儿。面对趾高气扬一身蛮力的西部老兵,她总能以巧制胜,从而得到对手的臣服崇拜。实在不服输者,丹若便会砍下他的脑袋,挂在树枝上以儆效尤。
至此,这个精通怀柔政策和霹雳手段的土大王得到了大批拥护者。她制衡着雪山里这一支各部族组成的逃难队伍,带领东部人教西部人种田垦荒补充食物来源,又引导西部人教东部人制作易于储存的肉干和奶制品。就这样用了两年时间,使本来涣散的人心团结一致,彼此和平共处相互帮助。
霜晴听后,当即对这位年纪轻轻便颇具头领风范的女子产生钦佩之情。
当初她皇舅靠政治联姻才拉拢了西部,却只换来不够稳定的表面和平。她这七姨却凭着自己的本事,让西部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做到从根本上消除东西两族人的隔阂。
“太厉害了,感觉七姨就像从前母系氏族时代的女汗王。”她毫不吝啬地赞道,“从今往后七姨就是我最崇拜的人。”
梨雪那双略显松弛的美目对她一弯:“不是你从前说她凶,像母大虫,讨厌她的时候了?”
“哎呀,有这种事吗?我不记得了耶,啊哈哈哈哈……”霜晴也是窘迫,这样年代久远的尬事怎么会被四姨拿出来鞭尸。
尤其还被她的月娘姐听到,丢人。
“可是……”梨雪看着她,笑容渐渐地浅了下去,“你从前最崇拜的人,难道不是你额尼么?”
这话问得霜晴头脑一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梨雪忽然神情凝重,用严肃的口吻告诉她:“你不能忘了你额尼,不然她会伤心的。”
而后又自言自语一般重复了一遍:“不然慧姐姐会伤心的……”
这一晚她们还聊了很多,梨雪主要提及了年少时在宫中的往事。
她慢条斯理地,对后辈们讲述着那些被永久封印在时光深处的过往,讲到一半,忽然发觉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她只一笑,起身为每个姑娘都掖好了被子。
来到霜晴面前时,她稍微多停留了一些时间,忽然就落了泪:“慧姐姐,妞妞当真像极了你从前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几人就被丹若仓促的叫喊声从睡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拖着沉重的身体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四姐!四姐!!”丹若大着嗓门,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别急,慢慢说。”梨雪强行打起精神看向丹若,“出什么事了?”
“初棠她自己走了!”丹若说着,就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她。
由于晚上突发事故,梨雪本就没有休息好,这样一大早又有变故发生,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跌入深海的漩涡,连带着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
“额吉!要紧吗?”宛宁急切地询问道。
“咳……没事。”梨雪呼吸一阵急促,不得不把手中的信交与宛宁,“快,看看你十姨写了什么。”
宛宁接过信,霜晴等人也纷纷围了过来。
“母妃、姐姐们:我走了,很抱歉给你们带来这样的祸端。经此一事,我心中忽有无数疑问,我想,我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你们要多多保重,照顾好小丫头们,别让她们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勿寻,勿念。”
听宛宁完完整整地将信上内容念了一遍,丹若再也忍不住一把夺过信纸,撕碎了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上几脚。
“她以为她是谁啊?还自己寻找答案?就她那副锦衣玉食惯了吃不得半点苦的废物样子,还没等出山呢就得被狼叼去!”
“行了,你快少说两句……”梨雪这才勉强把气顺了顺,“她应该没走远,我们快去找找,兴许能追上。”
那辆花里胡哨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想必是被初棠带走了,几人只好骑着营地现有的三匹马去追。
“十姨!”
“初棠!”
“初棠格格!”
几人的呼喊声响彻漫山遍野,直到将咸蛋黄一般红彤彤的朝阳从山那头喊了出来,也没能寻到初棠的身影。
霜晴和冯月昭共乘一匹马。她策马跑在平坦的山路上,看着那模糊的太阳透过山雾奔跑在远处的树影间,心中生起一阵愧疚。
如果她的月娘姐没有跟来,想必一定在冯家的大床上美美睡到天亮,醒来还有可口的早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半夜进山找人,一大早天不亮又起来进山找人。
“真是抱歉,自从你来了,我们就一直在找人。”霜晴满是歉意道。
“没关系。”冯月昭淡淡道,“日出很美。”
她并不关心那些素昧平生的北海皇族,只想在霜晴遇到麻烦时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就在昨晚,她是几个姑娘里最后一个入睡的,因此默默听完了梨雪讲的所有故事。她注意到梨雪提到霜晴的额尼,那位懿欢公主时,语气变得不一样的温柔细腻,却婉转地透出一丝不易发觉的遗憾。
她又注意到到梨雪被褥上绣着的图案,惊起的鸿雁倒映在桥边碧绿春水。
此图相当隐晦,这里几个读书不精的北海贵妇皆无从发觉,可她冯月昭曾博览群书,一下子便可联想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她明白了梨雪的伤心,她不想变得同样伤心。
一群人在山里寻到日上三竿,依然一无所获。丹若想起昨晚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通知乡里人婚宴取消准备搬迁的事,便调转马头赶回营地。
果不其然,一群宾客穿着鲜艳的节日盛装前来参加公主的婚宴,又因婚宴取消而骚乱一片。
无论留在营地的六公主和老太妃如何费劲口舌地解释,依然无法将这骚乱平息。
“各位!”丹若策马归来,扬起艳红的手帕向所有人示意。
“懿鸿嫲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手中拿着酒肉珠宝的宾客们纷纷围到她的面前,疑惑地问着。
丹若下了马,大步流星走上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随后规规矩矩地向众宾客鞠上一躬。
蓝天映着她浓棕赤红的头发,还有那张虔诚不染的面庞。虽弯腰颔首,却像天边俊挺的山脉一般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
乡民们哪见过公主这般阵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不等他们开口,丹若就先一步给出了解释。
“在这里,我首先代表我十妹妹给大家伙儿道个歉。”她的声音威严而肃穆,“由于我们的疏忽,让她带着一头西西亚野狼混了进来,窃取了我们所有的信息。”
“什么?这样说那十公主额驸竟是……”
“那我们岂不是都很危险?”
乡民们面面相觑,无一不面露惶恐之色,小声讨论了几句,看了看神情庄重的丹若,却也没再多言。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这样的危险。狼,我们已经消灭,情报,我们也已经拦截并销毁。只是现在的境遇依然不能乐观,所以,请大家回去收拾好东西,我们离开这里,另寻一处水草丰美又足够隐蔽的位置,重新安营扎寨。”
听了丹若临时下达的指令,乡民们无一不心怀不舍,七嘴八舌地说着,说她们新开垦的农田还没来得及收成,说这一片的草长得尤其好,就这样舍弃实在可惜……
“我不确定我们的位置和情况有没有被外面的洋鬼子得知,所以我们必须得走。”丹若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果断,“谁家有多少损失,请自行折合成所需的物资,我和我四姐会依次补偿给大家。”
听到有所补偿,大家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来。
“那么。”丹若环视着逐渐平息下来的乡民们,“请大家今日回去清点物资,收拾东西,我们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