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纪事gl》韵律的红月

130、曙光

　　看到六月玫的出现，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先前她们一度避开她，只想在得到一个尽善尽美的办法之前，先对她瞒下这个残忍的真相，尽可能降低她的恐惧。

　　没想到，还是被她悄悄听到了去。

　　缇希一个冷哼，率先开口：“一个死人而已，坟头的白玫瑰都经历了几番荣枯。你现在中意又有何用？”

　　听到这话，六月玫将愤恨又蔑视的目光投向这位始作俑者。

　　“即使她的身体被人为从这世上抹杀，她的音容笑貌始终被我铭记于心。这种感觉，海姬娘娘比我更清楚才是。”她语气坚定，“不灭的记忆，不灭的爱意，再加上我自身不灭的希望和梦想，所有这些，如何不能构成一个不灭的灵魂？”

　　她才不像她三位母亲那样，一个只为国家百姓而活，一个只为爱恨情仇而活，还有一个，根本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只是带着对姐姐的崇敬与怀念，茫然地接替了姐姐的江山。

　　她既有家国大义，也有一生所爱，更不失亲情与责任，可这些都不是构成她生命的最主要因素。

　　她最想要的是为了自己而活，将生命寄托在她热爱的音乐和舞台，而不是倾注到自己以外的人身上。

　　她认为自己比她们任何人都活得更加真切。

　　“自从西西亚入侵，我不得不离开凡间舞台，躲回宫里以求自保，说话做事处处低调，成日在这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接受有限的宫人服侍。”她徐徐诉着心中的苦闷，“这样的日子，我是真的过够了。”

　　“所以，灵泽吾儿，汝又当如何？”雪灵女王平和肃穆地问道。

　　六月玫上前一步，目光环视着眼前三位长辈。

　　“舞台就是我的生命，可东灵战乱一天不平，我就一天无法像往日一样站在舞台上。所以……”

　　她神情毅然而从容，道：“我愿意为此献上全部的灵力。”

　　梦灵女王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深沉迷离的浓黑眸子注视着她，面露凄清哀婉之色。

　　翌日，梦灵女王终于单独召见了冯月昭和沈筠溪。

　　“参见梦灵陛下。”二人抱拳俯身。

　　“免礼。”梦灵女王笑意盈盈地一挥手，“我已在梦境中调取了二位的记忆，知晓了你们入京的诉求。”

　　将二人平静面容下隐隐的紧张与期待收入眼底，她顿了顿，道：“你们的图纸，还请继续拿在自己手中，如此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话音落地，二人悄悄地交换了眼神，目光里的期待已经转变成了诧异，随后又渐渐变得黯然。

　　冯月昭斗胆上前，询问道：“陛下可是无意与我们合作？”

　　沈筠溪见状也补充道：“现在与陛下交涉的，不是那个人人恨之的旧北海。而是由北海和西西亚共同追捕的要犯——懿欢长公主领导的，北海女子起义军。我们与尊敬的雪灵陛下所求一致，力图消灭北海前朝旧势力和西西亚入侵者，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与东灵修得累世交好。因此，我们需要东灵王室的帮助。”

　　梦灵女王却只是从容一笑，比起雪灵女王透着威严的普世慈悲，她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海市蜃楼般迷幻的浮华。

　　“姐姐已经借扶光公主之身重生，全东灵有目共睹。待到扶光公主在神树之下复苏，她和姐姐，便是一体。”她告诉她们，“这些事，你们往后找姐姐协商即可。”

　　听到这话，冯月昭与沈筠溪二人再度交换眼神，目光里的黯然再度转变成了诧异，随后又渐渐变得明朗。

　　“那您的意思是，同意用神树的力量救人？”冯月昭试探般地求证道。

　　梦灵女王依然笑着，肯定答道：“今夜黎明破晓之时，我们会于生命树下为其举行复苏仪式。届时，东灵整片土地都会随之苏醒重振，自然包括位于云京的扶光公主。”

　　她的声音轻灵空幻，却给人以深入灵魂的安定之感。

　　她们看不清她眸中究竟是何情绪，只能看到她额头正中盛开的红莲是那样闪耀。

　　“谢陛下！”二人欢欣道谢。

　　“比起谢我，你们更应该去谢我姐姐。”梦灵女王对她们强调，“同北海累世交好，可是姐姐一直以来的心愿。”

　　神树复苏是这五百年以来最重大的喜事，这一夜，全云京的人前都来见证奇迹。

　　向着人海尽头望去，两位女王正面对面，端坐在枯树之下的莲花池中，用灵力弹奏着手中的古琴。六月玫就站在她们二人之间那朵莲花上，刘海被缓缓外流的灵力拂起，露出额头上从未示人的蓝色莲花印记，那是她东灵王室身份的象征。

　　伴着两位女王的琴音，那朵盛开的蓝莲散发出耀眼光辉，流动的灵力光柱直直投向雪灵女王心口的紫莲。

　　在那股灵力的浇灌下，垂垂老矣的神树也逐渐长出嫩绿的叶芽，焕发出新生之光彩。

　　在云京，人均都能达到文明的最高境界——尽管围观者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见过六月玫，并不认识她是谁，却也不多嘴议论，只是敛声屏气专注这场神圣的仪式。

　　就在这时，冯月昭用余光注意到，人群里有个女人在哭。

　　她对这个女人颇有印象，云京最善舞的梁燕姬，曾在欢庆雪灵女王回归的宴会上一舞惊四座。

　　梁燕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手用袖口擦掉眼泪，朝她们走了过来。

　　“你们是灵泽的徒女，如今竟没有丝毫的动容吗？”她红着眼眶问她们。

　　二人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我们当然会为即将到来的全新东灵而动容。”沈筠溪还是礼貌回答了她，尽管不知道这与她身为灵泽之徒有何关系。

　　只是此话一出，茫然的表情同样浮现在了梁燕姬脸上。

　　“难道灵泽没有告诉你们？”梁燕姬似有一瞬不可置信，“罢了，还以为你们关系很熟络呢。”

　　冯月昭从她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于是问道：“怎么一回事？”

　　“灵泽被抽去的灵力，就是她生命的组成部分……”梁燕姬声音幽咽，“待到这场仪式结束，神树恢复如初，灵泽的生命也将随之终结，再无回天之力。”

　　二人此时才知晓，原来重振东灵要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老师……”沈筠溪看向树下的三人，目光中是敬畏与不舍。

　　“那是她身为东灵公主要背负的使命，就像我们也有自己的使命。”冯月昭依旧面不改色。

　　沈筠溪眉头紧蹙，目光依旧锁定在她曾经的老师：“可是，她背负的使命代价实在有些大了。”

　　“我们也一样。”冯月昭提醒她，“现在能活着，不代表一直能活着。胜仗，是尸体堆成的奇迹。”

　　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叹。梁燕姬也从悲戚变得诧讶，激动得伸手示意二人：“快看！”

　　两位女王的灵力在生命之树体内合一，东灵上空爆发出空前闪耀的彩虹之光，一层又一层，最终变成了金色的晨曦照亮远方天空。

　　在光芒的最中心，是霜晴这具身体的神识。

　　束缚着霜晴本人灵体的暗影之锁在光明与温暖中开始松动，而后一点点崩塌溶化，她的灵体也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

　　“为何还要救我？”霜晴不解地问，“如东灵王室所愿，现在是我自愿献出身体给雪灵陛下。我知道陛下有心帮助北海回归，有心修得两国交好，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可是雪灵陛下的能力比我强上太多，必定比我做得更好。雪灵陛下不会贪图安逸，不会沉溺儿女私情，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因为自己死去而无能为力，只会用最快的速度打退侵略者，还天下一个太平。所以，我是自愿让出身体的控制权，被雪灵陛下取代的。两位陛下为何还要救我？”

　　然而雪灵女王从未想过夺舍。她很清楚自己长辞于世，所谓重生，也只是保留着原来的身份，作为存活于寄主潜意识中的指导灵存在。

　　只是这一次，她念霜晴长期意志消沉精神不稳，为了帮她暂时逃避压力，给她一段休憩调整的时间，才在她重伤昏迷之际借用她的身体。

　　而现在，她必须将这具身体的所有权交还给她。

　　“汝所列之误，孤少时亦有之。”雪灵女王声音清冷肃穆，“然，孤为之舍生以正误。今孤与汝共生，汝尚且留得一命，方有回转之余地。”

　　她这是在劝霜晴，从前她的失误换来了生命的代价，如今霜晴即使有失误，身边还是有那么多的人为她保驾护航，与她共同战斗。

　　她们都没有放弃霜晴，霜晴也不该放弃自己。

　　六月玫也道：“我们先前没有考虑过霜晴小姐本人的意愿，让霜晴小姐怀疑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是我们的错，并不是霜晴小姐你的错。”

　　“你说真的？”

　　“当然，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反正你不咋靠谱……”

　　梦灵女王淡淡一笑，用轻灵的嗓音告诉她：“来吧，孩子，从光源走出去吧，我们都还需要你，你的亲人朋友也都需要你。”

　　“孤将伴汝左右，为汝指引方向。”

　　“不管前路如何，请记住，你都是老师最为得意的门生。”

　　光芒逐渐淡去，所有人全部退出霜晴的神识。雪灵女王的琴音终了，梦灵女王却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继续弹奏着超乎所有人预期的曲调。

　　一朵光芒闪耀的红莲从她口中缓缓吐出，又缓缓飞入六月玫的口中。

　　雪灵女王大惊，此刻却无法自如行动，只能启用东灵王室之间的意念交流，试图阻止这一切。

　　——莲渡！这是为何？

　　——快停下，收回汝之魂魄！

　　梦灵女王却只是微笑着，用那双迷离得看不清情绪的眼睛看着她。

　　——姐姐，我已经用我的梦魂之术，提前将自己的灵力与魂魄进行了分离，请放心，这不会影响到神树和东灵的复苏。

　　——我想，灵泽说的对。我只是为了亲情和责任，一度坚守在这个并不适合的王位之上，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也没能做到让百姓满意。你走后这五百年，我每一天都在思念着你。我接替你的工作，你的梦想，你的责任，可我始终无法超越你，我的灵力更是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下去。

　　——因为我本就经由你的影子而生，是你的心魔，你的梦魇，由你生命早期的孤独恐惧凝结而成。我与你本为一体，即便我修成人形独立于你存在，可我归根结底也是由你的生命衍生而出，你一旦离去，我也必然会和我们的生命之树一样迅速衰竭。到那时，不仅我的生命会走向终点，我们整个东灵也将万劫不复。

　　——所以姐姐，请原谅我的擅作主张，灵泽和我不一样，她虽由你的灵力而生，却并不像我一样依附于你。她是独立的，并且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活得自我，活得真实。我把我的魂魄渡给她，希望她能代替我继续活下去，哪怕只能当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也有可能在战争结束之后继续追求她的梦想。我也能借此实现和平退位，不让你和山下起义的百姓为难。相信在你们的努力之下，东灵会实现超越古时巅峰的空前繁盛。

　　——那么，再见了，姐姐。这个盛世，就交由你们替我见证。

　　东灵的黑夜，彻底被上空那道绚丽无比的彩虹之光撕破。一时间百鸟欢唱，黎明来临。

　　生命之树否终复泰，郁郁葱葱的新叶遮天蔽日，青翠欲滴，周身还散发着象征灵力强盛的莹莹光辉，新的生命果实在光辉中绽放枝头。

　　彩虹之光经由叶片之间空隙徐徐然汇入红发少女体内，也徐徐然汇入云京乃至全国各地的每一个东灵人体内。

　　一道强光过后，红发少女再度睁开眼睛。这一次醒过来的，则是如假包换的霜晴本身。

　　现如今的霜晴经历了两位女王的灵力结合，觉醒了灵力的最终也是最为强大的属性——光。

　　那是万物的本源，亦是万物的终点。

　　至此，东灵已经进入了全新的时代。

　　在场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她们纷纷冲向霜晴，将她团团围住，尖叫呐喊手舞足蹈以表达内心的欢腾。只有梁燕姬，逆着汹涌的人潮来到六月玫身边，与这位死而复生的知音相拥而泣。

　　冯月昭和沈筠溪也相视一笑，并没有跟着人潮前去，而是默默走向了梦灵女王的尸身。

　　莲渡，渡人却无法渡己。

　　她经由莲花渡化脱离姐姐的意识而生，独自承载着姐姐所有的阴暗面和后世骂名，最终又经由莲花将自己的魂魄渡给姐姐的后辈而死。

　　作为姐姐莲生的分身，她这一生也是背负了太多，甚至至死都在复刻姐姐在世时最后的发型和服饰样式。

　　迎着充满希望的朝阳曙光，东灵的一切都焕发着浴火重生的光彩。而重新团聚的三人，也完成了一个阶段的使命，念着时间紧迫，在安葬了梦灵女王之后，在接受了新的欢庆盛宴之后，在将火器结构图交与工部由全国铁匠铺批量生产之后，便挥手同云京众人告别。

　　回到凡间，继续下一个阶段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