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32、海棠山庄

　　穆枫连忙上前行礼，他师傅的前辈，辈分上来说比他足足高了两辈。就算心中有再多疑惑，也不能失了礼数。
　　那老人却一把拉起了穆枫，豪迈地笑道：“难得竟有人能入你眼，这小子是个有福之人啊。”
　　冯三微微一笑，挺直了背脊淡淡说道：“有福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武学奇才。”
　　老人上下打量穆枫一番，笑问：“哦？他父亲是谁？”
　　穆枫和父亲长得并不太像，难怪那老人竟认不出来。
　　他忙抱拳恭恭敬敬说道：“先父穆剑成。”
　　老人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了僵，但那也只有一瞬间，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豪爽大笑的模样，道：“我说江湖哪里冒出来一个年轻小子就能让三小子看上，原来是穆剑圣的后人。难怪，难怪啊！”
　　说完竟是有些唏嘘，拍了拍穆枫肩膀，道：“昔年我也曾见过你父亲几次，武功高强也好罢了，难得是端正平和，真是有一代大侠气度！你可要争取青出于蓝啊。”
　　又笑：“不过现在有三小子肯教你，迟早会名扬江湖的。只是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却也莫要太过张扬。一步一步来，这江湖迟早会是你们的天下。”
　　穆枫微微弯腰，道：“是，晚辈定当牢记前辈教诲。”

　　只是穆枫嘴上说得恭敬，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事来。
　　南天教左护法和父亲比武后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看样子这老人即便不是他父亲，也该是韩家长辈。
　　况且不管如何，自己父亲确实是因和左护法比武后才英年早逝，韩穆两家本该是有仇的才是。
　　但现在看来，那老人似乎完全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疑惑的目光自然便转到了冯三脸上，却见他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穆枫心中疑惑更盛。
　　即便韩家对穆家没有敌意，但他却是该为父亲报仇的。
　　虽然父亲留下的遗书中曾说过，比武之争，生死有命，穆家子孙绝不可为他报仇。
　　但穆枫生为人字，纵然当真谨遵父命，不找上韩家为父报仇，也不该和他们结交才是。
　　这样一想，他就有些犹豫起来。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丁千行和陆天枢也已分别向那老人行过礼。
　　此时老人正拍着丁世开的肩膀哈哈大笑道：“看到这些小辈们一个个成才，真是想不服老都不行啊。”
　　丁千行笑道：“您老人家莫不是有心事，怎么今日见面才这么一会儿，就提了好几个老字？”
　　看样子，丁千行和他关系最好。
　　只是穆枫想到车上他嘴角那抹冷笑，心里忍不住跟着陆天枢骂了一句：“老狐狸！”
　　不想老人竟真的叹了口气，道：“想我韩威半生纵横，从未怕过谁。可是现在……”
　　穆枫这才知道，江湖传说中威风凛凛的“天王”，就连名字也都带了威字的。
　　话未说完，他却突然打住了。
　　然后又大声笑道：“不过今日看见你们，好像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老。你们都很久未曾来过我这里，一会儿酒桌之上，那些尿遁，撒谎装病遁……这一套乱七八糟的全都给我收起来！”
　　丁千行苦笑道：“晚辈今日定当舍命陪君子，只希望海棠山庄的藏酒能够少一些。”

　　几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山庄里走去。
　　穆枫有些踌躇，便落在了最后。
　　冯三知他心中想法，低声对韩威说了些什么，也留了下来。
　　待众人都进了庄，他便伸手轻轻摸了摸穆枫的头发，笑道：“穆少爷，你可是因为你是穆家人，所以不愿进这韩家门？”
　　穆枫知道瞒不过他，缓缓点了点头。
　　冯三叹了口气，道：“你先和我在这山庄外走走，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
　　说完当先领路而去，穆枫略一迟疑便跟了上去。
　　先前那来接他们的“勾魂手”又殷勤地凑了上来，问道：“两位去哪里？可需要马车？”
　　冯三笑着摇了摇头，道：“久已未来这海棠山庄，四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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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山庄远就建在依山傍水之处，四周风景如画。
　　穆枫跟着冯三一路缓缓行来，听他偶尔介绍几句周围风光，看出他对这里熟悉得很，但却始终不进入正题。
　　穆枫终于按捺不住，主动问道：“师傅，这老人可是左护法的长辈？”
　　冯三却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往前走去。
　　转过一个弯，便是一片极大的海棠林。
　　穆枫猜测那海棠山庄之所以得名，便是因为这片林子了。
　　冯三却似有所感，停下了脚步望着满眼的海棠树静静发呆。
　　穆枫看得有些糊涂，侧目刚准备再问冯三，却见他眼中悲伤满溢，竟是伤心到了极致的样子。

　　冯三虽然一向纵情任性，可却极少在人前露出悲伤担忧的表情，更别提这般似乎伤痛到了骨子里的悲伤。
　　穆枫心中就如被一把大铁锤重重砸下，又是妒又是酸涩，最后却渐渐被说不出的心痛取代，伸手缓缓扣住了冯三的肩。
　　冯三猛然一颤，似乎被穆枫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惊醒过来。哈哈一笑，手臂一振，人已掠上了一株海棠树上。
　　其实春末夏初，山中海棠仍有残花在冠。冯三一袭白衣立于枝头，浑身竟全然放松，颀长的身体随着树枝缓缓摇晃，脸上虽带着淡淡的微笑，可双眼中却又重新云遮雾绕，看不分明起来。
　　相处一年后，冯三就极少在穆枫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
　　穆枫也已逐渐知晓，这其实不过是他师傅防备别人时才会有的神情。
　　他心中难受，不愿眼看着冯三沉溺于已消失之人的天地中，而将自己摒除在外。
　　脚下轻点，也跟着掠上了枝头。

　　冯三笑着伸左手来接。
　　穆枫早已不必借助他这一接之力，但却自然而然将自己右手放入他的手中，一个用力反握住冯三手腕，在枝上站稳。
　　“师傅……”穆枫开口时，连自己都被声音中的嘶哑吓了一跳。
　　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您若是不愿想起往事，我们这便回穆家去。丁教主都已打算将南天教交予他侄儿，你也可以放手让我肚子闯荡江湖的。”
　　冯三摇了摇头，道：“这件事若是一日不解决，我便一日无法真正安心。”
　　他笑了笑，指着那片海棠，道：“这里，曾经是韩戎，你父亲，我，还有天枢及丁千行小聚之地。”
　　他的眼神又变得悠远起来，似乎回想起昔日呼朋引伴，海棠树下纵情豪饮，高谈阔论的岁月。
　　过了很久，才又缓缓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

　　穆枫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冯三的手从未如此冰冷过。
　　哪怕是在大冬天淋了满桶冰冷刺骨的井水和他动手时，也没有这样冰冷过。
　　穆枫不愿他沉浸在如此寒凉的回忆中，他虽然很想知道自己师傅的过往，可却不愿割开他的伤口让他再痛一次。
　　只因现在的他，胳膊还不够强壮，胸膛也不够温暖，无法在他师傅感觉悲伤的时候，将他从那片寒凉中拉出来。
　　反正来日方长，三年就这么过了，他不介意再多等两年。
　　况且即使冯三不说，他也可以隐隐猜到当年的纠葛。
　　所以穆枫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自己师傅的回忆，问道：“你说的这件事，是和无名阁楼有关吗？”
　　冯三点了点头，道：“我原本也想不到这件事竟会和他们有关。”他的眼中露出冰一般冷厉的光来，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并没有那么咬牙切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和的，“所以我在知道后曾经发誓，穷毕生之力，也会揪出无名阁楼幕后主使。也许就是因为执念太重，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穆枫好奇，问道：“所以才怎样？”
　　冯三摇了摇头，不欲继续说下去。顿了一会儿又说道：“穆少爷，也许你并不相信，但是你父亲当年和韩戎，确是一对情人。”

　　这个消息的冲击来得太大，穆枫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瞪着冯三的侧脸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他原是纨绔，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却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那严肃古板从来只知道板起脸来训人的父亲，竟然会和南天教的左护法……
　　海棠林中一片静默，谁都没有继续说话。
　　穆枫有千百个问题想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只因他突然想明白了冯三的悲伤来自哪里。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么你……”
　　冯三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