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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回忆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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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三似乎不欲再说此事,手臂一振,带着穆枫落到了地上,道:“我和丁千行虽互相看不顺眼,但昔日我们五人,却是真正意气相投,肝胆相照的朋友。”
他顿了顿,看着穆枫道:“你必定想问,为何你父亲最后竟然会和南天教势不两立。”
穆枫点了点头,他想问的当然不止这个,可冯三显然已经不想再提那事。而冯三不想说的事,随便旁人如何缠问,也是问不出半点消息来的。
况且几人为何最后对立,他也很感兴趣。
冯三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天王‘韩威’。”
“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可是每每想起,我仍然觉得人之渺小,实难与天抗争。”冯三缓缓说道:“上天将你玩弄于股掌间,翻手云覆手雨,又有几人能跳出三界外!”
他原是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此时突然说出这样感慨,穆枫愣了一下,才算听明白他话中之意,问道:“难道因为天灾?”
冯三摇了摇头,道:“两个男子间的情事自然不容于人。也是韩戎太过狂傲,爱一个人便恨不得天下皆知他爱人之心。”
穆枫点点头,又想起那似哭似笑狂放不羁的男子,对他会有这样的事一点不觉奇怪。
冯三便继续说下去:“可韩威却是绝不允许自己独生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可那时韩戎武功大成,和你父亲若是联起手来,打遍天下也无敌手。况且他认定的事,又怎会善罢甘休!韩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一面安抚韩戎,一面遣人去你爷爷那里狠狠告了一状。”
穆枫吓了一跳,问道:“我爷爷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冯三缓缓点了点头,道:“韩威不喜自己儿子和同性友人纠葛不清,不过不愿韩家绝后。但‘天王’老子素来也是不惧天地,对他二人之间离经叛道的感情本身却是不觉有何不妥。可你爷爷却是武林正道,清白世家,得知此事急怒攻心,就此卧病在床。”
冯三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但穆枫却已大概猜出后面的事来。
不过是父亲连夜赶回,为安慰老父所以只能迎娶母亲。
这便是他终日不肯归家的原因吗?
穆枫原本对父亲算不上亲近,但耳濡目染之下,对他却还是有几分敬畏。
可现在想到父亲居然一边迎娶了母亲,一边常年离家,不知是不是和那左护法整天厮混,他心里就像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他喜欢冯三,便绝不会娶妻,也绝不会朝秦暮楚,做出这般三心二意的事来。
冯三却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提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笑骂道:“想什么呢?你父亲若真是这样的人,又岂会和我们相交多年。别人不说,似韩戎那等敢爱敢恨的刚烈性格,就能亲手杀了他。”
穆枫一扭头,冷冷说道:“最后难道不是如此?”
冯三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放在半空的手就像僵硬了一般,放不下来却也没收回去。
半晌才苦笑一声,低声道:“穆少爷,你父亲是我至交,他行事素来无愧天地,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低叹一声,道:“若是他圆滑一些,只怕今日江湖就非这般格局了。”
又笑:“但若是他圆滑一些,韩戎又岂会爱他至深,为了他得罪全天下也在所不惜。”
他的目光又变得悠远起来,穆枫冷哼一声,道:“我若是父亲,大可一边尽孝于爷爷床前,但却绝不会随意娶一个不爱之人,那岂非害了两人!”
冯三收回了望向不知名的远处的目光,微微一笑道:“穆少爷,那是因为你还年轻,才会有这样血气方刚的想法。”
他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后来你父亲便再不肯见韩戎一面,对我和丁千行倒是和以往无二。韩戎先前在家苦求父亲,终于得父亲首肯。韩家原也是大家族,只要他能为韩家立下三件大功,抵了无后之罪,韩威便由他和你父亲厮守。韩戎九死一生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穆剑成成亲。亲自找上门去,那人却对他闭门不见。韩戎一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却又爱他爱得铭心刻苦。他原是火一般的性格,狂怒之下抓了你母亲满门。只是他虽然是在气头上,却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父亲知他甚深,竟不带武器,黑巾覆面独自来了海棠山庄。”
冯三冷笑道:“那一天,你父亲在海棠树下负手而立,一副以命换命的模样。韩戎无可奈何之下,仰天长啸推门而出。待我和天枢赶到时,已经不知去向。”
穆枫皱起了眉头,他先前以为,冯三所恋之人是自己父亲。
可听他讲述往事,似乎对父亲不满颇多,反而对那南天教左护法更加偏爱。
他有些茫然,冯三喜欢的若是韩戎,又怎会教自己武功?
冯三却已继续说下去了:“韩戎原本只是盛怒之下的冲动,即便你父亲不上海棠山庄,他也会放过你母亲娘家人。所以穆剑成还未到这里,他便已将人放走。坏就坏在,你母亲家人,竟然在半路出了事。”
他脸上露出痛恨的神色,道:“若非如此,又岂会有最后芒砀山巅那一战。你父亲何至于英年早逝,韩戎又怎会,又怎会……”
穆枫眼看着冯三脸上又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心中重重一痛,想也未想,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冯三低低的笑声从他胸膛闷闷传出。
穆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比冯三高大,已可将他整个人环在怀中。
风过,撩起满林的绿色波涛。
穆枫却突然觉得心中一片安宁,冯三所讲往事纵然再是刻骨铭心,可是那也已是往事。
他的手紧了紧,只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
可胸前很快传来推力,冯三已经推开了他,站直了身体,笑道:“你师傅还不至于软弱至此。”
伸手拍了怕穆枫肩,道:“穆少爷,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情之一字,有时候确实半点也不由人。落入了那网中,想要再挣扎出来,几乎是痴人说梦。”
穆枫转过了头,静默半晌,继续问道:“我从小便未曾见过外公一家,想不到他们竟是因此而……”
冯三摇了摇头,道:“并不是韩戎的错。”
他的眼中又有了冷厉的杀意,淡淡说道:“韩戎虽然在你父亲的事上会有些冲动,但其实却是心细如发的人。那是南天教便已有些不见容于白道武林,他更不回做出拖累全教上下的事。所以他派去送你外公一家回去的人,皆是韩家好手。况且你外公一家虽没有韩穆两家有名,却也是武林中人。这样一支队伍,别说普通江洋大盗,便是太行盗匪这样的大盗组织,只怕也要先掂量掂量是否同时得罪得起韩穆两家才能动手。”
“可是他们还是出事了?”穆枫皱起了眉头,问道:“难道是那无名阁楼所为?”
冯三看了穆枫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那一行人上下共六十三个人,最后竟无一存活。可是穷尽韩穆两家以及南天教之力,去丝毫查不出端倪来。”
穆枫忍不住为无名阁楼的做法喝彩,若是知道杀害他们的仇人是谁,那么韩穆两家必定放下往日罅隙,同仇敌忾。可是若是不知仇人是谁,那追根揭底,抓了他外公全家的韩戎便是罪魁祸首了。
可是想到惨死的人是外公一家,他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冯三轻轻在他手上拍了拍,继续说道:“当日我和天枢双双出面,制住了眼看便要冲上去杀死韩戎的你父亲,替他们定下约定,直到你十五岁之前,不可动手拼命。他二人都是当世高手,可韩戎既存了求死之心,只怕三两招不到就会死在你父亲剑下。但那样一来,只怕你父亲也难独活于世。韩戎在这十五年里,必定竭尽全力追查凶手,为你外公全家报仇。我们原来设想,若能查到凶手,即便不能让他们化敌为友,至少也不用动手拼命。可是谋事在人,却成事在天啊。”
“你们是什么时候查出是无名阁楼所为的?”穆枫问道。
冯三看了穆枫一眼,道:“也是机缘巧合,在我在江湖明察暗访之时,偶然听说了无名阁楼的事。回来和丁千行及天枢商量,要想办法混入楼中,但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查不到这无名阁楼半点端倪。”
“你十五岁那年,我们本以为既然已有了线索,你父亲和韩戎之间便不会再有那一战。等到芒砀山巅震动江湖的一战的消息传到我们耳中时,我匆匆从西域赶回,却一切都迟了。”
冯三的眼中又露出那般痛恨神色,道:“我只身上了芒砀山,沿途机关无数,我知道那是韩戎布下防止我们上去帮忙。但他的机关之术从来都不如我,所以沿途虽然也有些麻烦,却也还算顺畅。哪知等我到了山巅,韩戎单膝跪地,狂歌当哭,你父亲却已……”
后面的事,是穆枫经历过了,他去扶棺回家,见过那狂放不羁的左护法,也可以想象他当时神色。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们在马车上露出那样神色,似乎对那韩威颇为不满。”
冯三双眼中光芒闪烁,冷冷说道:“韩戎立了三件大功回来,韩威却先一步将消息告诉了你爷爷,你父亲已回家成亲。他从头到尾便未真正打算让你父亲和韩戎在一起过,甚至我们怀疑,你外公一家的行程也是他故意泄露。他自己的儿子他当然了解得很,若非让韩穆两家彻底反目,凭韩戎的性格,说不定会想尽办法和穆剑成重修旧好。否则以韩戎之智,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也不会轻易让人钻了空子。当年那件事他连我们都没有说过,但他却终究算漏了一点,他用的人仍然是韩家的人。”
穆枫点了点头,沉思半晌问道:“那左护法可还在人世?”
冯三摇了摇头,道:“你父亲就算不是他杀的,却是因他而死。况且早在多年前你外公一家横死,父亲对他拔剑相对之时,他只怕就已对这世间无甚牵挂了。”
“我父亲因他而死?难道……”
冯三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凭你父亲的武功,即便是韩戎用尽全力和他打一场,也不见得就能赢他,况且是在他根本不愿和他动手的情况下。那一战对韩戎来说本就是一心求死,他在世间多活这么多年,不过为了赎罪。眼看十多年过去无名阁楼仍然丝毫线索也无,他便不想等了。”
穆枫沉思片刻,冷冷说道:“我若是父亲,便不会去赴约。为了这样无聊的借口,拼个你死我活,实在太傻了。”
冯三低低一笑,说道:“穆少爷,等有一日你也爱上一人时,便会明白。有时候求而不得,自然就会动贪嗔痴念,那时做出的事,是无法冷静,不能常理断之的。”
穆枫别过头去,不敢看冯三的眼睛,他已爱上一人,现在也是求不得。不过他信自己,也信那人。
他们都是凡人,贪嗔痴念没有什么不好。
端看个人造化。
但他却知道,死亡,从来都是最懦弱的逃避。
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他也要说。
他将手放上了冯三的肩膀,清晰地问道:“师傅,已经过去三年了。我还要用多久,才能替代那左护法在你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