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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CT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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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你知道三叶草的涵义吗?
——平均每十万株三叶草里,只有一株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所以三叶草的第四片叶子,代表的是『奇迹』。
海蓝色的仲夏午后。
钟楼断断续续地传出十二下钟声,古老的天主教堂异常的庄重而华丽。巴洛克风格的木制大门前,色彩缤纷的气球迎着金色的太阳展现出最幸福的笑脸。忽然间,一阵风吹过,无数只鸽子仿佛被惊动了一般,呼地扇动翅膀腾空飞起,如同水波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渲染了整片天空。
一瞬间,漫天飞扬的羽毛相互交缠,悄悄地,静静地飘零。
雪花一样洁白的颜色,似乎浅浅地沾上了透明的阳光。
不远处的栀子花树下。
一台白色的三角钢琴。
身穿正式礼服的黑发少年双手灵活地跳跃在琴键上,专著地演奏着悠扬欢快的旋律。PACHELBEL的《D大调卡农》,永远都是这么的朝气乐观而坚强。像是橘子红的温暖光源,就算只是远远地望着,也可以得到继续支撑下去的勇气。
眼睑轻垂,长长的睫毛投下了扇子状的暗影,少年搁浅在淡淡光芒里的侧脸说不出的俊秀好看,却带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疏离和冷漠。
他的表情异常的安静,指尖快速地在微凉的琴键上移动。好像最厉害的魔法师一般,纸上的每一个最简易的音符都能从他的双手中流淌出来,然后变得闪闪发光。
渐渐地,琴声越来越轻。
随着左手缓缓向右边跳动,曲子就要接近尾声。
但是就在这时候——!
“砰——!”
一只脏兮兮的鞋子忽然从天而降,而且不正不歪的,恰好落在了钢琴上边,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望着那只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原貌的鞋子,少年叹了口气,蹙了蹙眉心,有些无奈地仰起脸——
眼角微微向上斜,他的眼眸黑如墨染。氤氲的水气在他眼里有些妖异地升腾着,仿佛春露中的蔓藤,湿润柔软的缠绵。
阳光就这样透过绿色的缝隙,细细碎碎地落到他白皙得几乎透明的面容上,好象裂开的、极粹的水晶。空气在以他为中心的直径内,像是有生命一般流动着剔透的晶芒,让人的呼吸不自觉变得缓慢起来。
恍然之间,似乎可以嗅到栀子花那股轻轻的,浅浅的花香。
十六岁的少年站起身,望着坐在树枝上朝着他做鬼脸的女孩。那一刹那,冰冷恍若融化的雪,少年的眼神温暖得如同放晴的天空。
他和她一起长大。
换句话说,就是各自都对对方从幼稚园开始的糗事了如指掌,然后各自都在彼此的记忆里死皮赖脸地霸占了一块不小的地方,括号,当然也包括了心里的位置。
这样的关系,可以归属于人们常说的‘青梅竹马’。
那是一个海蓝色的仲夏午后。
层层迭迭的绿叶不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栀子花树下静静伫立的少年,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猫咪的少女,因为还太年少,不知道如何珍惜这份羁绊,也不知道如何珍惜身边重要的人。所以,也都没有发现自己小指指尖上红线的另一端,系在谁的手上。
“哟呵~真不好意思啊,我的鞋子可能受不了噪音,所以自己飞下去了。”
懒洋洋的声音,默苡挑衅的视线与少年对上。她那一双悬在半空中的脚丫子悠闲地晃呀晃的,一只挂着脏脏的帆布鞋,另一只却只剩下袜子,一看就明白袭事者是谁。
很不好意思,她就是纯属找碴的那一类型。原因很简单,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没有看这姓洛名以葵的小子顺眼过。
以前听过某人说呀,所谓青梅竹马,其实不过就是一段从小扯到老的孽缘罢了。对于这点默苡是绝对绝对举双手同意,如果双手不够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双脚的份也加上。
洛以葵=向日葵=祸水
虽然默苡的数学并不是非常好,但是这一个公式她从来都烂记于心,倒背如流。
以葵挑了挑眉,用食指和拇指像是捡垃圾一样嫌弃地拎起钢琴上那只鞋,随手往后一扔。然后再从裤袋里抽出纸巾,他像是要杜绝细菌一样把手擦了又擦,淡淡地说道,“吊车尾的,我以为你至少可以在今天这种日子里,控制住阁下那些非人类的欲望。”
恶……这家伙可以再娘一点!
默苡受不了地看着他的举动,翻了个大白眼。
“喂,洛以葵,是男孩子就不要太有洁癖好不好?看起来很娘娘腔诶。”她的眉毛倒竖,眼睛瞪着他,“还有告诉你,如果我是非人类,那你一定是火星来的变态臭小子北极大面瘫。”
“洁癖并不等于娘娘腔,这样的常识阁下应该知道吧?”以葵用眼角轻轻扫她一眼,淡淡水色的薄唇嘲笑似地一徶。“如果阁下在其他方面的知识有骂人词语一半丰富,相信这里……”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点了一下额头,“会充实很多。”
“你——!”额边青筋爆出,他居然说她脑袋里全是空气?
“还有,比起我喜欢干净清洁,你不觉得你自己很需要先从猴子进化成人类吗?虽然我知道很困难。但是吊车尾的,你实在应该注意不要为周围环境制造太多的细菌。”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那只鞋子。
“你这死小子——!!”一颗名为忍耐的螺丝“嗒哒~~~”地掉了出来。
“错。”以葵慢理斯条地晃晃手指,分析给她听,“第一,我能呼吸,所以我活着。第二,诅咒别人是非常不礼貌的的行为。基于以上我提出第三点:吊车尾的,你果然应该好好地充实自己。”
快要从鼻孔里喷火出来了。
最可恶的是因为太生气,导致脑袋里暂时显示空白,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敬这个欠扁的毒嘴男。圈圈叉叉的,明明是她开始挑衅的,居然又失败了。为什么和他斗了那么多年,每次都说不过他啊。
“小苡——”
远处忽然传来父亲呼唤她的声音,默苡一惊,立即决定把火焰吞回去。要是让爸爸看到她又在爬树,肯定会搬住用那什么所谓的卫家家法。开什么玩笑,上一次挨过那魔鬼地狱式的处罚后,害她整整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诶。
低头衡量了一下栀子花树的高度,默苡想了想,对树下的黑发少年喊道:“喂,洛以葵,借一下你的手好不好?”
“怎么?”双手抱胸,以葵好整似暇地看着她。
她在他们之间比划着:“我要跳下去,你帮忙接一下行不行?放心啦,这点高度绝对压不死你的。”
“理论上来说,当然可以。”以葵轻轻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她的嘴角抽了抽:“当然是为了发挥你那高、尚、的、人、格以及可歌可泣的友、爱、精、神。”背后悄悄地划叉叉,上帝会原谅她不得以的谎言。
“我可是要报酬的。”
“……”这人绝对是利益鬼……默苡的头顶上聚集着乌云,“请说。”
以葵优雅地晃晃手指,利落地说出条件,“往后在我需要你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时,请阁下点一点你脖子上的球形物体。这应该不是很难吧?”
听听!这是什么话……难道他老人家不知道那颗物体有个人人皆知的专业用词叫做‘脑袋’吗?圈圈叉叉的,这家伙果然欠扁。
忍住问候他祖宗上辈的冲动,默苡瞪大眼睛,“喂,这样不公平吧。难道就算是你让我抗着‘我是笨蛋’的牌子上街跑一圈,我也要点头吗?”
“就某个意义来讲,‘你是笨蛋’也的确是事实。”他颔首,笑容很温和,“我的头脑构造与阁下的不一样,你不用担心我会那么无聊。”
黑线掉下来,默苡烦躁地地抓抓头发:“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喂,难道你就不能不做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吗?”
以葵漂亮细长的眼睛愉悦地眯起,“我做事,向来因人而异。”
“……”默苡真想把理智抛到北极去和企鹅一起看冰山,然后学电视剧里的人物那样吐些血来碰场。
“当然了,这并不是强迫,你可以不同意。”他耸耸肩膀,“不过顺便提醒你一下,叔叔就快到了。”
“……”她能不同意吗,明知道这是个坑她也得跳下去!默苡咬牙切齿地想。
“那么,你是不答应了?好。”以脚跟为点,慢慢转过身,以葵无所谓地抬起脚准备走开。
“喂!”默苡焦急地伸出手,恼怒地叫住他,“我答应啦!”气死她了,要不是她爬上树很快爬下树却要五倍的时间,她会受他威胁吗?!
耻辱啊……真是耻辱……想来从此以后在学校她一定会过得很精彩……
双眼冒出浓烈得可以扮演恶灵的怨念,默苡恨不得化身为酷斯拉把树下那个应该用满清十大酷刑对付的臭小子一脚踹成天空中的小黑点。
停住脚步望向她,以葵满意地轻轻一笑,张开双臂,“呐,下来吧。”
她挪了挪身子,瞄了瞄他看起来有些单薄的手臂,迟疑一下。老实说,虽然理论上这样的高度压不死他,可是……会不会压断他几根肋骨,或者他干脆在她跳下去的瞬间闪人啊?
短发的少女很小人地琢磨中。
“吊车尾的,你不觉得现在才思考人生的哲理太迟了吗。”他蹙了蹙眉心。
“啰唆,你接好哦!我跳下去了。”
好吧,要是他敢闪开,她做鬼也要做他的背后灵,然后天天晚上鬼压床让他不能好过。默苡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以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姿态往下一跳——
一秒。
两秒。
风掠过耳边,之后感觉到他修长的手臂从腋下穿过,然后有力稳定地拥住她的脊背。因为冲力太大,他支撑不住而连带着两个人一起倒在草地上。但是她被他很好的保护着,想象中的疼痛一点都没有。
少年的胸膛因为呼吸而持续上下起伏,默苡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他心脏所在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规律而稳定。鼻端间充满了一股香薰的味道,他置在她背后的指尖微微冰凉。那是以葵天生的体温,却让她矛盾地有点温暖的感觉。
“你还要闭眼睛闭到什么时候,笨——蛋——”尾音带着淡淡地鼻音,悄悄地揉进了不明显的纵容,少年清澈的嗓音不可思议的好听。
默苡几乎是用蹦的从他身上起来:“喂、喂!不要随便叫别人笨蛋好不好,很没礼貌诶。”
眼睫轻轻颤动,以葵像是被愉悦了一样浅浅地笑了笑,樱色的薄唇抿成很漂亮的弧度,“原来,非人类也会讲礼貌啊。”
“去你的圈圈叉叉,死向日葵!”双手握成拳头在空气中挥舞,她恼怒地低吼。
“天啊,小苡!你怎么这样说话!”
默苡石化片刻……机械地转身,很荣幸地发现背后是父亲惊讶而严肃的脸庞。
上帝啊,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这只是小苡的习惯,叔叔,她没有恶意。”墨黑的眼眸里含着笑意,以葵站起身,拍去了身上的灰尘。
“呵、呵呵……是啊,没有恶意。”干笑几声,默苡缩了缩肩膀。
“是这样吗?”知道不是孩子们相处不好,卫爸爸明显松了一口气,“可是小苡,女孩子不能那么说话。还有,你的衣服和鞋子是怎么回事?”
“呃……嗯,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成这样了。”趁着机会瞪了以葵好几眼,默苡跑上前勾住父亲的手臂,“爸,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来看看你是不是又去爬树了。”卫爸爸拍拍她的手,“你这孩子前世不知道是不是猴子,怎么会那么喜欢爬树。”
身旁的人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嗤笑,默苡脑袋后面挂满了黑线:“爸……”
“好了,爸爸是跟你开玩笑呢。我是想跟你说,现在所有人都在后花园,免得你和小葵等会儿找不到我们。”
“我等下就和那只白……就和小葵过去。”默苡乖巧地笑一笑。
“好,爸爸在那边等你们。”卫爸爸拍了拍默苡的头,“你啊,别玩疯了。”
“绝对绝对不会的,爸。”向着天空郑重地伸出三根手指,默苡用力地保证,做出很乖很乖的样子目送爸爸走出自己的视线,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用眼角瞄了以葵一眼,她故意用鼻子“哼~”了一声,才一拐一跳地跑去捡被他扔到一旁的帆布鞋。
深绿色的草地,如同一张绒绒的地毯。上面满满的,全都是据说代表着幸福的三叶草。
坐在地上穿鞋子,默苡瞅了瞅那些嫩绿色的植物,忍不住伸出手抚弄。刹那间,遥远的记忆像是一张古老泛黄的旧照片,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跑了出来。心一动,她脱口问道:
“呐,洛以葵,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当时阁下那张脸,想忘也忘不掉。”以葵双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抄,慢慢地站到她身边。他的嗓音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已经过了变声期而略微磁性的低沉,像是小提琴的第四根弦一样悦耳。
什么意思?默苡疑惑了。难道当时自己的脸有惹到这只怪物吗?不过,和这家伙的相遇也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就是了。
浅浅的青草香围绕在他们的身边。
她曲起双腿,手垫在下巴与膝盖之间。望着以葵在微熹的阳光下有些朦胧的面容,默苡的思路齿轮悠悠地转回到了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一样是个璀璨的夏日。
午后的阳光柔和得如同微风一般,细细地吹出新的牵绊。
那年夏天,他和她都只有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