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昭葟

16、浮灰

　　德国柏林星光璀璨，红毯长几十米外挤满了记者，他们拿着摄像机记录下每一代影星的风华时刻，闪光灯过，时间仿佛定格。
　　路子扬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每次又不得不去，所以每次都想快速走过，却被人叫回来拍照。

　　这次他依然被人卡在场外接受各路媒体的拍摄前，作为呼声最高的影片，又带有亚洲人的特殊身份，他无疑于是最夺目的那颗星。
　　他站在红毯中央穿着黑西装，身姿挺拔，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此刻站在屏幕前的两个人看着他都沉默不语。
　　倒是何翊先说话：“他拍电影是不错。”
　　林竹君没说话，她看着屏幕里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何翊见她没有回复自己，收回视线，用长睫毛遮住眼睛里的情绪。

　　养和的大屏幕在播放直播，说这是香港导演登上国际电影舞台的又一璀璨时刻。林竹君正好路过，看见有人驻足观看，她也停下脚步。

　　“何医生。”她看了一会才扭开说：“走吧。”
　　屏幕里路子扬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长裙的女人，明艳大气，气场强大，她走到路子扬身边，闹哄哄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两秒，只有快门声响起。
　　路子扬眼神微动却不是看人，而是移开眼神要离开，忽然有人叫着什么。女人快步走上前挽住了路子扬的胳膊。
　　林竹君从屏幕前离开了，她没有看到路子扬侧身想要躲开的动作。

　　朱远星在路子扬的臂弯，林竹君搭在拐杖之上。
　　林竹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何翊虚虚地扶在她身后，周围人看着他低下头跟女孩说着什么，甚至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连护士长都侧目。

　　“不要急。”何翊比她靠前半个身位，一点一点引导她迈步。
　　林竹君的头发垂在两侧，因为紧张而额头满是汗珠，还有几缕发丝站在额头上，柔顺的黑发都变得散乱。
　　林竹君在摇晃里，头发遮挡住大半视线，正要放弃的时刻，忽然一只手从她脖颈处绕过，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刺鼻，何翊的脸一下子放大，他抓起她的头发梳顺，“我帮你扎起来。”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皮筋把林竹君的头发绑成一个很低的马尾辫。眼前视野一下子明晰起来。

　　何翊没有别的动作，他帮完她便又拉开了距离，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的侵略性，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一场无言的照顾。
　　林竹君久久都没说话，甚至忘记自己还站着，她扬起头看何翊，青年人脸上是朝气蓬勃的状态，白色的大褂上别了一支笔，干净又整洁，手指甲修剪的很齐，让林竹君想起洛杉矶的太阳。
　　何翊和路子扬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给人温暖和力量的青年人，后者是带来痛苦爱情所以刻骨铭心的商人。

　　她的错愕只持续了一两秒，为了防止何翊看出自己的失态，她还欲盖弥彰地道谢：“谢谢，我好多了。”

　　何翊笑着说：“不算什么需要道谢的事，不想让你受到干扰，现在可以继续走了，你看，你现在已经能正常站立了。”
　　林竹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稳稳地站在原地。
　　何翊轻轻地说：“要用你的腿，而不是你的胳膊。”

　　此时此刻的柏林电影节红毯上，路子扬不着痕迹地避开朱远星的胳膊，快步往台阶上走去，留朱远星一个人在场上享受闪光灯。

　　天渐渐黑了下来，颁奖典礼很快就开始，他坐在台下听着宣布提名与获奖，去年的今天他也是坐在这里接受最佳导演奖的颁奖，而他身边坐着拿到最佳主角奖的朱远星，两只银熊放在那里，镜头也识趣地扫过来。
　　有人说朱远星是路子扬的缪斯，看到这份采访稿的路子扬觉得好笑，可他没有去澄清，因为电影要热度，要票房，他既要奖也要钱。

　　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黑马新人，多了许多的运筹帷幄和沉着冷静，他坐在那里，自然有人上来找他。
　　就连台上的人开玩笑都要提他一句，镜头照到他时，养和有人轻轻哇了一声，男人精致的脸确实值得赞叹。但下一秒镜头就给到了朱远星，女人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很漂亮。
　　场内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的拍拖故事，还发出几声欢呼，朱远星眼睛变得很亮。

　　唯独路子扬冷着脸，他的新电影提名了这次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奖，可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他还没出会场，一条新闻悄悄发酵，红毯上的挽手图，酒店里两人站在一起的照片都带着隐秘的暧昧，路子扬冷脸朱远星明媚，很快便爬上了热搜榜。连带着twitter等一众国外软件都开始发酵。

　　路子扬毫不知情，他在等待奖项的揭晓。
　　奖项一个一个被揭晓，获奖人有人开心有人泪洒当场，最后只剩下一个最佳影片。
　　镜头同时给了提名的所有影片的导演，当台上的人喊出路子扬的英文名时，全场都鼓起掌来，但路子扬本人却没有展露任何笑容，他就像是一个机器一样和人拥抱，冷脸走上台领奖。
　　他拿到奖杯开口却用了中文：“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柏林，也拿了奖，感谢所有我的工作人员，支持我的人。”
　　他垂眼看了看手里的金熊奖杯又说：“有人问我下一部影片拍什么，我想说这是一个秘密，因为我想要的女主演还没有答应我。”
　　他说完的话被很快翻译到全场，镜头忽然给了朱远星，路子扬看见屏幕嘴角勾了勾说：“抱歉，我是单身。”

　　朱远星脸色微变，笑容僵在唇角。
　　路子扬后退一步，潇洒举起手里的奖杯举过头顶朝所有人示意，在鼓掌声里，有记者已经开始撰稿。
　　【朱远星与路子扬早已分手】
　　这条消息很快攀升到顶点，连着两条消息一起看未免有些讽刺，有人在底下留言道：“他说单身，结果前一天还在酒店见面，不会是男的不想负责吧？”
　　这条评论被赞到最顶点。

　　林竹君也看到了。
　　她想不看到都难，连着好几条推送跳出来，提示音叮咚响。

　　何翊站在一边正在写复健日志，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林竹君，发现后者正看着手机十分认真，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飘着路子扬的新闻。
　　何翊站起来问：“现在再试一次吧，应该休息足够了。“
　　林竹君收起手机说：“好。”

　　何翊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他只是站在半步外的距离随时可以拉住她，低头讲注意事项的时候耐心又温柔，担心她不得要领，还会带着她一起走。
　　一天就那么过去，何翊买了糖水和其他几种小吃给林竹君，又大度地摆摆手说不要她的钱，林竹君说自己不缺钱，何翊一边低头写病历一边说：“哪有收女仔钱的人。”

　　林竹君的手一顿，眼前浮现起路子扬跟自己吵架的时候。
　　路子扬不是没有自尊心，可是他可以为了向上爬牺牲掉自尊心，还有任何可以牺牲的东西。
　　何翊忽然说话：“你看到新闻了？”
　　林竹君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遂点头，何翊问：“你知道朱远星吗？”
　　“看过她的电影，我很喜欢。”林竹君低头咬了一口猪扒包，粲然一笑：“你是想问我怎么看她和路子扬吧？”

　　林竹君说：“在我眼里，朱远星不过就是他有一个向上爬的砖块而已。”
　　“况且我已经不在意他，往后于我也无关系。”

　　林竹君刚说完何翊便笑了，他笑起来仿佛一个十七八岁刚从男子书院放学的高中生，随时会抱着足球跑上绿茵场，笑容给人无比的力量。
　　“那可不可以多多考虑我？“
　　他问。

　　电影节结束，金南吉从人群里找到了路子扬，后者这在和一个白人说话，点头间视线注意到他，朝白人说了什么快步走过来。
　　嘴巴一张便是流利的韩语：“走吧，我们出去，这里太吵了。”

　　金南吉和路子扬走到一家德国餐厅前停下，点了汉堡和炸猪排，苹果酱端上桌，金南吉看着对面灯光下的男人问：“你不开心对吗？”
　　路子扬缓缓抬起头，神色疲惫，笑道：“你猜的真准。”
　　“那我再猜一猜。”金南吉说：“你不开心是因为拿了金熊就拿不了金棕榈了对吗？”

　　路子扬微微睁大眼睛。
　　金南吉猜对了，他有些得意地拿起汉堡咬了一口说：“我看得出来，你很需要钱，但你也很需要奖。”
　　刚开始他也想弄明白为什么路子扬很需要金棕榈，那份渴望几乎掩盖不住，尽管大部分影评人看不出来，但作为同行，他还是嗅出路子扬身上近乎偏执的渴望。
　　“来演我的电影吧，你会有钱，也会有奖。”

　　金南吉说这话有十足的信心，路子扬看着他问：“什么题材。”
　　金南吉就等着他问，微微一笑道：“残疾人。”

　　路子扬在灯光下盯着金南吉看了半分钟，沉默在两人之间无限拉长，他问：“所以你知道我在给残疾人捐款？”
　　金南吉回复道：“我不止知道这些，我猜还是因为你曾经在美国时候导致了一个人残疾。”
　　这个韩国人有些胖胖的，戴着眼镜吃汉堡的时候看起来傻乎乎，笑得时候更是憨厚，可是就是他的眼睛闪着光，太聪明的光。
　　路子扬心脏咚咚跳，他让自己看起来毫不慌乱，垂下眼睛做思考状，但实际上大脑一片乱麻根本无法思考。
　　“我答应你，但是只能有三个月。”片刻后，他抬起头说。

　　金南吉正开了一瓶酒要给他倒，被路子扬拒绝了，他拿出银行卡站起身说：“您好好吃，后续直接联系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金南吉有些懵，叫住他问：“回去了干什么？”

　　路子扬头也不回，西装带起风，厚重的玻璃门被他拉开，风灌进来的时候他说：“我要赶去机场，在香港天亮前回去。”
　　金南吉坐在座位上看去。
　　路子扬眼底有青黑色的浮灰，精致的西装也难掩他面色下的疲惫，灯光不盛的时候，与世俗千千万万人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