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复兴》嘲吾

7、7.塞缪尔

　　卡座设在酒馆的墙根，两面高高的椅背挡掉了大部分的光线和视角，同时也挡掉了许多外来的视线，当然了，酒馆里未必有那么多人看见了刚才他的表演，在整天打斗不断的工会街区，这不过是小小的一点波澜。
　　在鬼魂先生一向的意识里，了解世界是不需要眼睛的，有更多的方式可以代行获取信息的职责，比如说精神力量，又比如说听觉和嗅觉，嗯，基于精神力量上的“听觉”和“嗅觉”。
　　分辨出酒馆里所有人的形貌体征甚至情绪波动都不是什么难事，无奈他高估了自己的语言水平，在这里他没办法做到耳听八方，海量的八卦信息涌进脑海，他却只能是鸭子听雷，有听没懂。
　　他只好集中精神听几个语速比较慢口齿清晰的家伙讲话，结果是可惜谈话内容含金量不大，权当是听力训练了……
　　正在他一边听一边跟着默念继续练习发音的当儿，忽然发现这酒馆门口传来了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其中之一的所谓不同寻常，是因为刚刚才告别过——那不是萨米是谁？
　　至于另外两者的不同寻常……因为那气息十分浓厚，比之萨米犹有过之。
　　若要用言语来形容，那么要说，一者是煞气而锋锐，有如剑之刃刀之锋，而一者，有一种明亮张扬的味道，但十分华而不实。
　　——哟，搬救兵来了？

　　这时听萨米的声音说：“丹尼尔统领，他们都说他进了飞燕酒馆，就是在这里面了。”
　　那个“华而不实”者，扬着一把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在幸灾乐祸的声音道：“哎呀，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把我们魔法公会的明日之星一代新秀给打得满地找牙？”
　　他这话一出口，酒馆里倒有一半的人表示了善意的微笑——这种善意表现在他们都很克制地没有笑出声——而萨米明显抽抽了一下。“……塞缪尔少爷……”
　　“哦我知道，丑事不可外扬嘛！没事儿，有我作担保，听到的人都不会觉得魔法公会很丢脸，大家说对吧！”最后这句他是对着全场的人所说，更是音量调高了一个档。
　　“塞缪尔少爷！”萨米快要暴走了。

　　“咳哼。”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锋锐”者，轻轻地咳了一声，“塞缪尔，你可以低调一点。”

　　低调？普路纳斯不以为然地一笑。
　　唯恐天下不知的张扬气息，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语举止，还带着一个“少爷”的身份……
　　尽管他的意识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这个人的重要信息，但他还是遵循人类的本能，回过头来，用肉眼再去感受一遍。
　　不回头不打紧，一回头，就连一向自以为淡定的普路纳斯也忍不住微微地摇头，以示叹为观止——
　　那般火红的及肩发，那般火红的瞳眸，已可在甫一见面的瞬间撼动人的心灵，而俊美的玉面红唇，眉眼间略带妖冶的风情，更令人只要多看几眼就无法自拔。所谓惑众之姿，不过于如此了！
　　普路纳斯的目光往下扫过对方身上极尽繁复的贵族式金色骑士服，以及腰间根本就是装饰品的镂花细剑，又让他有了一种“果然没错”的感觉。
　　站在萨米和这个塞缪尔少爷中间的，是个一头银白披肩直发，符文遮住左眼，全身黑色劲装、黑色鳞甲的战士，他手中握着一把在这个世上比较稀少的武器——钢刀，形状倒跟鬼魂先生印象中的刀十分相似，顿时让鬼魂先生产生了一种不讲逻辑的好感。

　　哦对了，他当然不会忽略，萨米带来的这两个人在看到他的时候，脸上同时出现的一瞬间的惊愕表情。
　　收回视线，普路纳斯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顶着这张脸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危险么？

　　他时刻准备着这两个青年人会扑过来，或者打警报。
　　那个叫什么丹尼尔的“统领”——容他先翻译一下“统领”这个词——明显是萨米打了小报告拉来的，说不定还是特权或者走了后门，因为魔法公会好像是个挺有势力的官方组织。
　　到了这儿，见到普路纳斯这张脸，看他们俩这副样子十有八九是认出来了。发现通缉犯啊老兄，还不赶快往上报？
　　可是出乎意料的，就听得那个塞缪尔说：“不是吧萨米魔导士，你是说就是这个战士，把你揍得没有还手之力？我敢打包票他还不到五级！你该不会是昨晚消耗过度吧！”他说着，拽着那个丹尼尔就要往外走。
　　“丹尼尔统领！我萨米以人格起誓，就是这个家伙，无视帝国法律，肆意殴打了注册在职近卫魔法师！”
　　丹尼尔还没说话，塞缪尔就嗤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你的人格也有资格拿来赌咒？”
　　“塞缪尔少爷！虽然您是高等贵族，但如果再这样肆意侮辱我的人格，我将有资格向你提出挑战！”
　　“挑战？”塞缪尔眉峰一挑。

　　“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挑战？”

　　……这句话好耳熟啊。

　　眼看萨米就要抓狂，丹尼尔又适时地开口了。“好了萨米魔导士。要解决帝都治安秩序问题请到戍卫所做个登记，近卫军只负责宫城安全。”冷冰冰的话里，满是半点不容转圜的拒人千里，说完这句话他便甩手走了。

　　公私分明？
　　就连普路纳斯这个一知半解的“外地人”都听出蹊跷来了。“近卫”这个词，在萨米刚刚扯出自己那一长串身份表述的时候就提到过，丹尼尔又提了一次。稍微推敲一下就能明白，丹尼尔是近卫军的统领，萨米是隶属近卫军的“注册”“在职”魔法师，军队护短的传统，到了什么时代什么地域都是不会改变，现在萨米被普路纳斯“殴打”——这要怪普路纳斯太臭屁没有接受挑战，否则打死打残都是合法的——了，他便这位丹尼尔统领来“主持公道”。
　　如果丹尼尔真的是公私分明的人，一开始就不会来了，到了这儿看到普路纳斯，唰一下又变了脸拿出那套公私分明的论调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丹尼尔统领！”萨米不甘心地追去，却没留心那个塞缪尔少爷还留在酒馆里没有走。

　　普路纳斯留心了，所以他等着……

　　“请问我可以坐下吗？”
　　话是这么问的，可没等普路纳斯回答，对方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大大咧咧地把手臂往桌上一放，托腮就往普路纳斯脸上盯。
　　普路纳斯早有准备，自是微笑点头，直视对方的双眼道：“可以。不过很快我的朋友会来，可能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塞缪尔抿嘴一笑。
　　近距离的面对面，让普路纳斯注意到，塞缪尔的模样很容易会使别人觉得他是个开朗而经常笑的人，因为他的嘴比一般人要大，这让他“贵族式风度”的微笑看上去有些夸张；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给人的美感，或者这种貌似兴高采烈的神情，会比其他任何一种更容易跟他的火红色和谐起来。“没有关系，他们会愿意让我坐在这里的。”

　　鬼魂先生知道，普路纳斯生前必定认识这个家伙，而且不是一般的交情，虽然这残缺的记忆里面并没有他。
　　如果说普路纳斯也有幸福的地方，那么正在于他落魄又尴尬的身份，让他个人所能牵扯到的关系如此简单。像面前这个公子哥儿，就算不是朋友，也无非就是单纯看不爽的“冤家对头”，没有第三种情况。
　　“但愿如此。”普路纳斯报以无可无不可的微笑。

　　“所以，”塞缪尔看了他半天，凑近来压低了声音说，“你是容帕苏还是普路纳斯？”
　　“我是烈火天驱。”鬼魂先生说，顺便再次觉得这四个字肯定不是完整的他的名字，至少他确定自己不姓烈火也不姓天驱。
　　“里霍·提亚奇？什么怪名字。”塞缪尔耸了耸肩，“你简直就是两兄弟的综合版，难道你们家还有老三？叫斯图亚特或者伊丽莎白什么的。”
　　鬼魂先生感到莫名其妙，蹙了蹙眉。“为什么是斯图亚特？”
　　“嗯，看来你应该是老三。我家的肯美库斯獒犬叫这个名字。”
　　“我是烈火天驱。”鬼魂先生强调了一遍，面前这个人“不知道他的狗叫斯图亚特，就不是老大和老二，不是老大和老二所以就一定是老三”的逻辑，让他感到很头疼，“那么伊丽莎白呢？”鬼魂先生的概念里还没有男女名字不同这一条。

　　“现在我又觉得你肯定不是老三了，装傻装过分了吧！”塞缪尔敲了敲桌面，“好吧，这个该死的局面……我原谅你好了。不过你确定你能完整地回去么？不会断个手，断个脚什么的？”
　　不等普路纳斯作出反应，塞缪尔就扔过来一张琥珀色的晶卡。“拿着它，卡普克家族的鹰翼永远是你的庇护伞。”
　　普路纳斯拿起那张卡一看，上面果然有一个鸟类翅膀模样的浮雕徽记，他可以感受到徽记上附着一道微弱的能量印迹。应该是类似于身份识别的作用吧。卡普克家族？普路纳斯好像有印象。
　　卡普克，卡普克……默念了两遍，忽然就很顺口的，像是再习惯不过地说了出来：“塞缪尔·范恩·卡普克？”
　　塞缪尔疑惑地斜了普路纳斯一眼，他对于普路纳斯称呼他的全名感到不解，但马上他就把这点疑惑给抛诸脑后了。“跟你说，我老爸有意思让我上前线蹲个一年半载，论打架我不一定输你，不过帝国的军队……哎，你得让你的青衣军手下留情，别杀得我带的那一支伤亡太重，不然战绩太差，回来得被老爸K死。”

　　青衣军……
　　看来普路纳斯这个造反的老爹，手里确实有几张牌。至少这个青衣军，听塞缪尔的语气好像挺有威名的。
　　一支军队能打出自己专有的名号，还从边疆传到了帝都，这比任何天花乱坠的描述都更让鬼魂先生感受到这位镇远王的实力。
　　而且，塞缪尔说的是“你的”青衣军……

　　垂眸再看看手上的晶卡，普路纳斯笑了笑。“感谢你的馈赠，什么时候反悔了，提前知会一声，双手奉还。”
　　谁都知道普路纳斯的声望基本为零，塞缪尔十有八九是把他当他的兄长容帕苏了。
　　理由……要么是他之前将萨米打趴下的事，要么，就是因为自己此时稍显过分的冷静自若了……普路纳斯，毕竟不似他那身为一号种子的好兄长，能够从小就受到有意的培养。可怜的普路纳斯不过是个平凡的人，可生在帝王家啊，平凡就是最大的罪过，平凡就意味着，连平凡的生活都将成为奢想。

　　塞缪尔显然把他的真话当成假话听了。“行了，收起你的演技吧。我承认我都快相信你确实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容帕苏了。喂，回去记得，跟普路纳斯说……就说，算他小子跑得快，以后让我逮到他，一定要再喝个三大箱，我就不信我灌不倒他。”
　　这番话很是出乎鬼魂先生的意料，他注视着塞缪尔那连睫毛都红得光彩迷离的眼睛，心中诧异它们这么妖异的造型，竟然也能散发出无比坦荡的真诚，偏生自己还不觉得不和谐。点了点头，他说：“我会的。”
　　塞缪尔咧着嘴，一脸“你小子在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利诱之下终于肯承认你是容帕苏了吧”的洋洋得意。
　　“不过你这么招摇过市地来找我，你确定你是在雪中送炭，不是火上浇油么？”这一头鲜艳的红头发，这一身金灿灿的骑士服，这一馆子的众目睽睽，他一个贵族跑来一个冒险者工会旁边的中低档酒馆，能不显眼么？

　　“这有什么。”塞缪尔扔过来一张羊皮纸，“别忘了，我姓卡普克，神通广大的卡普克。反正最近我为了把这个任务委托出去，愁得头发都掉光了，正好你就送上门。”
　　像是怕普路纳斯拒绝，他不喘气儿地接着说：“哎，你的本事我可是知道的，卡普克给的佣金绝对亏不了你，你就当行行好，互相帮忙了……”
　　卡普克很强大，普路纳斯已经知道了，至于具体怎么个强大法，这个可以慢慢了解。

　　“任务委托状
　　塞缪尔需要两百套品质优良的地狱狂犀皮甲，必须附带长效活力魔纹，以每套三百金的价格收购。如有优良以上品质，按高出市场百分之十的价格收购。塞缪尔预先支付一万金，可凭晶卡在全国带有卡普克家族徽记的银行存取。受委托人限一年之内付清全部货物，并依此凭证领取剩余货款。
　　-----------------------------------------------------------------塞缪尔·卡普克
　　上面一样有着卡普克的魔力徽记，而看墨迹，分明是刚刚才匆匆写就的。
　　这小子，该不会是生怕自己受他的恩惠过意不去，才故意装出这么一副“其实我也有所求”的样子吧？

　　“非常周到。”他了然地笑笑，小心地将羊皮纸收起。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这份心意他还是要替普路纳斯收着。那张晶卡上，想必就是委托状上所写的一万金的定金了。“你是委托人，我的金主。里霍·提亚奇竭诚为您服务。”
　　两百亲兵，好像也是像普路纳斯和塞缪尔这样只有出身的“无勋之爵”所能拥有的最高法定限额了。若是他真的需要这批皮甲，那么看在普路纳斯的份上，鬼魂先生不介意真的完成这笔交易。
　　——他，要去寻找足够强大的对手，用这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积攒足够的名声，然后回到普路纳斯的那位好父亲身边，演一幕衣锦还乡。
　　这样，普路纳斯就可以瞑目了吧，鬼魂先生极有爱心地想，虽然事实上，爽的人明明是他，根本就没有可怜的普路纳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