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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大婚之日(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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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菱以扇遮面,被元谷扶着,慢慢站起,一步步走向在堂下门槛处站立的童苏。
泛着珠白光泽的婚衣,广袖宽裙处,衣领腰封间,皆从边际而起银朱红纹,细处如蔓丝生,展处如墨堆团,朱红雪白二色和融为一体,鬟发上由赤变白的珊瑚金冠沉沉压下定调,每走一步,头冠泛的寒光与嫁衣渲出的暖光二相呼应,每走一步,都让人心尖一颤。
而当二人终于只有一步之遥时,一人玄衣丹纹,一人雪裙朱绣,对比强烈,光是站在一起,都透出佳偶天成四字。
童苏弯下腰来,伸出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满菱身前抬手就到的地方。
元谷将手移到满菱的手腕,慢慢将其放到童苏的手心中。
童苏将手合拢,轻轻握住满菱的手指。
他弯腰低头,仔细注意着她的脚步,提醒道:“小心门槛。”
满菱微微点头,握着的合欢扇上的缀饰随之轻抖。
妖七没再继续看满菱是怎么跨门槛的。他直接看向了童芜。
童芜刘海遮住了侧脸的眼,但底下的嘴角,是微扬的。
他在发自内心的高兴。
妖七内心一抖。这笑容绝对与童苏成婚无关。
他在为满菱成婚高兴。
高兴什么?高兴她嫁给一个十天前还在他面前说“记不清满菱长什么样”了的人?童芜即使伪装种种,也不太可能是心思如此险恶之徒。
他是在为满菱嫁给了一个对她而言算好的人而高兴。
到底为什么?童苏明明对满菱没有感情,还在婚前大摇大摆带外室回来。
为什么会高兴?排除感情因素,妖七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童芜觉得,童苏会对满菱甚至满家有所裨益。
而满家需要人保护遮掩的秘密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祭坛上看见传接天笑弓的那一幕,以及母种正在衰亡的事实,都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满妙。栖茔花母种一定在她体内。
参域让他今天要干的事,也已经确证了这点。
那么问题就是满菱知不知道了。不知道,尚且是不知者不为过;知道了,才需要有人助她一臂之力脱离或平定这摊浑水。她知道栖茔花的事。
从鱼妖可以看出,童苏在设法拔除栖茔花。他能找到这种吃栖茔花的妖,显然不是才知道栖茔花这事,而是知道很久了。知道的时间点,必定是满菱还住在童家的时候,否则两家相隔山高路远,即使偶尔借宿,很难知此底细。
此时满菱已经跨过门槛,童苏之前一直低头注意着她的脚步,此刻站直身子,携手一起走下台阶。
这两人都知道栖茔花的事。
一见倾心而走入婚姻的童律。因此闭关修炼后忽然功力大进的满妙。
忽然不告而别的李大夫师徒。没人知道名字的徒弟。
童芜早先症状不明显的病。喝药后忽然加重的病情。
年少懵懂的喜欢。被人一眼看出的爱恋。
长子。独女。幺子。
妖七脑内的线,忽然全部联结在一起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妖七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转瞬即逝。
自己今晚,大概会坏很多人的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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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切,都顺利按着流程走下。
迎亲。接亲。拜堂。父母喝茶。对磕头。
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宴宾的环节了。
酒席桌子按辈按资按亲划分,于是,妖七便和童芜,关清之以及万梓齐聚一桌。氛围略微尴尬。
妖七倒是不尴尬,直接举杯:“万少爷,上次我多有得罪了。”
万梓不接这杯酒,也不说话,闷头吃菜。
妖七也不恼,直接一笑,自己将酒杯放下——里面是空的。
万梓虽然没有害阿黄的心思,自己倒是从这件事中发现了他的另一层心思。给台阶,他也不下,那就算了。
关清之不明就里,但没空管他们,只想赶紧吃饭。想夹远一点的一盘干捞金钩翅,结果手臂一抬就止不住的酸软,连筷子都直接掉进中央的松茸汤中,溅了刚想夹菜的万梓一袖子。
“……”
“……你别这么看我,我想给你擦的,但我手帕丢了。”
关清之可怜兮兮。自己现在连术式都未必还有力气放,再嘴臭就真是别人吃他的席了。
“用我的吧。”童芜说着就递了过去。
万梓低低道一声谢,却没接过。“就这样吧。”
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沮丧。
“嗨~吃得开心吗?”童苏忽然出现,搂住童芜脖子,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大哥,你清醒点。”童芜端着饭碗,脖子动弹不得,目视前方说道。
“小芜,我太伤心了。”童苏弯下眉来,直接仰头一干二净,转过头来,眉眼却是惊人的清明。“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大哥的酒量吗?”
妖七一笑。童苏一看酒量就很好,只是单纯喜欢发疯罢了。
说完,童苏眼神骤然锋利,转向了另一边的大桌。那张桌子上,围着坐满了他的老相识们。自然,参域也在。
“你看我今晚喝不喝死他就完了。”童苏冷笑一声,便站起身来走向那边。
“你大哥不像是结婚的,倒像是个来闹婚的。”妖七对童芜说道。
“我也觉得。”说着童芜便开始吃起了菜,还顺带着给关清之夹了筷他夹不到的瑶柱。
童苏一桌一桌敬酒喝过去,到现在还没几分醉。他把余力都留在最后一桌上呢。
参域早就看见童苏走过来,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展开扇子等着他。
斗志熊熊的童苏刚要靠近,便被一道威严的声音叫住:“童苏。”
童律头也不抬,在吃夫人给夹的菜,说道:“成家了还没规矩。都没给你岳母和爹娘敬酒,就忙着在那耍酒疯?”
“怎么会呢?这不是爹你身体不好,不宜饮酒。之前也喝过敬茶了嘛。”童苏气焰一下子矮了半截。
说着,他就主动捞了旁边桌上的酒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是我的不是。我先给岳母大人敬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他这话说完,童律马上瞪了一眼他。好的不学坏的精,酒桌江湖气辞令倒是学得一套一套的。
童苏只假装没看见,先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接着马上开始倒第二杯。
满妙今晚还没喝过酒,只喝了几勺汤。她心口烧得越来越厉害,连吞咽都会带起心脏搏动的痛楚,只是面上不显。
见童苏都开始喝第二杯了,满妙伸手去摸酒杯,却接过了一碗汤。是童夫人递给她的。
“你是长辈,不用陪着这小子瞎胡闹。”童律说道,淡淡看了一眼她。
满妙明白童律看出自己的不适了,她勉强挂起一个笑:“不妨事。今天高兴。”
然而就连笑肌的扯动,竟也带动胸口一片几乎让人昏死过去的疼痛。
离开栖茔花,自己竟然最多只能撑一周吗。满妙心内怅惘,本来还以为能等到看菱儿第二天回门的。
罢了,今日自己,已经看够了。
童苏刚喝完第二杯酒,正要倒第三杯时,看了眼满妙的脸色,马上放下酒杯酒壶。
他刚要上前,满妙却抬手制止。她勉强定了定神,从眼前找到焦点,伸出指尖碰到酒杯,手指慢慢收拢,握住,往回拉到手心。
“给我倒酒。”满妙抬手端杯,气势犹在。
童苏拿起酒壶,晃了晃:“都怪我,给喝光了。您等着,我马上叫人去换一壶。”
刚转身,童苏脸色剧变,匆匆走了几十步路,确认自己的声音不会被爹那桌听到后,抓住个下人,低声吩咐:“现在去房间里把大……少奶奶叫出来。就说是我说的。”
那个下人听到后直接呆住了,根本不敢动。哪有新郎还没入洞房就把新娘叫出来抛头露面的?
童苏心内焦急,说话也带了点火气:“有任何错我担着!快去!否则我现在就打发你滚蛋!”
那下人何曾见过童苏发这么大的火?连忙一迭声应着跑走了。
童苏闭上眼,长舒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一回头,正想随便从哪张桌子找壶酒来,眼角不经意间掠到个人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后,猛地转头,酒壶“哐当”一声破碎于地,酒液飞溅。
李现道忽然出现在满妙身后,宛如一个陈年的鬼魂,苍白无色。
烛火辉煌,照亮他几乎透明、作拈物状的指尖,在觥筹交错的热闹中泛着最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