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76、生死（二）

　　两个小时后，工作人员抱着一个三十多寸的盒子走了出来。

　　陈时深的视线落在那盒子上，眼底满是复杂。那么大个人，最后变成一抔灰，放在这个方方正正还不是很大的盒子里。

　　每一次见到此情此景，陈时深心里都会生出各种情绪。

　　乔伊含着泪，向工作人员道谢后接过盒子，转身带着大家往墓园的方向走去。

　　乔母属于烈士家属，在乔母去世那天，乔伊就为乔母申请了与乔源同葬。一是乔母本身可以享受这个待遇，二是这也是乔母临终前的遗愿。

　　一行人到烈士陵园的门前，陈时深却停住了脚步。卫翊不解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陈时深望着头顶的四个大字，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走。五年了，除了乔源下葬那天他来过，之后的五年他都不敢再来这个地方。

　　?乔源曾经于他而言，是不能揭的伤疤。那时他总觉得只要自己不来，乔源或许是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活着，他不用去接受乔源已经死亡的这件事。

　　然而现在，他是不敢去面对乔源。乔源对他那样好，还是为他而死，可不过五年的时间，他就有了对他人心动的意向。发现自己对卫翊有了好感后，他在无数个夜里反思自己有没有爱过乔源，他为什么会对别人心动。

　　可惜这个结果无解，就像现在，他不知该作何选择。

　　乔伊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陈时深的异样。她明白陈时深在想什么，便走到他面前宽慰：“小时，没事的。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小源都不会怪你的，你放心。”

　　“他真的不会怪我吗？”陈时深对上乔伊的视线问。

　　“不会的。”乔伊很认真坚定地回答他。

　　可陈时深不相信，乔源……乔源怎么可能不怪他呢？他就是个见异思迁的烂人，他根本配不上乔源付出生命的喜欢。

　　听见两人的对话，卫翊明白原来是陈时深不敢见乔源。乔源为陈时深而死，以陈时深的性格，他肯定很内疚，很悔恨。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也想得特别清楚。没有乔源的付出，就没有今天的陈时深，他也不会遇上陈时深。

　　他不会讨厌或是厌烦乔源出现在陈时深的生命里，他只会遗憾自己没能早一步遇见陈时深。乔源是陈时深的过去，他会努力成为陈时深的未来。

　　了解到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乔源后，卫翊想伸手牵着他，给他一点力量。然而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陈时深的手，陈时深像碰到某种脏东西似的，一把拍开他的手说：“在这里不要碰我。”

　　这话过于伤人，就算卫翊知道情有可原，也忍不住难过。他垂下手，也低垂下头，如同一只受伤的大狗狗。

　　陈时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和卫翊道歉：“抱歉，我……”

　　他张了张口，想去解释些什么，可是那些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全变成一句：“我们进去吧！”

　　卫翊看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所有的情绪化成一声叹息，接着去追逐陈时深的脚步。

　　乔源的墓地靠陵园的里面，一行人大概走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人站在乔源墓地的旁边，那里被挖出一个坑，正是埋葬乔母的地方。

　　不知何时停掉的雨，在他们进入陵园时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好似上帝的送别。乔伊淋着雨水，把母亲的骨灰盒递给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朝她行了个战礼后，转身走向那个挖好的坑，将乔母的骨灰盒放入提前准备好的水泥坑中，再在大家的注视下盖上水泥盖，乔母的一生彻底归于这片大地。

　　乔伊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梁秋霖扶着她站在乔母的墓碑前，众人也在她身旁身后各自站好。

　　陈时深的位置很凑巧地被安排在了乔母与乔源的墓碑中间，他只要余光稍稍一扫，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乔源的墓碑。

　　其实从他进来起，他就有意地去避开乔源的墓碑，这下子被安排在这里，他就算再不想面对，此刻也只能面对。

　　墓碑照片上的乔源和陈时深记忆中的乔源毫无差别，还是那般的阳光爽朗，笑容里透着无尽的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动。陈时深的视线微微后移，落在那小山堆上，那里埋葬着他思念了许多年的恋人。

　　在陈时深看着乔源时，卫翊的目光也落在陈时深身上。他观察着陈时深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的神情从茫然到悲伤，再到痛苦，他很想做出点什么来安慰一下陈时深，但他很清楚陈时深现在会抗拒他的一切接近行为。

　　等陈时深的视线漂移到小山坡后，卫翊的目光转向墓碑上的照片。这是他第二次看见乔源的照片，与之前那次不同，那次的乔源让他觉得十分刺眼，这次的乔源让他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们的样貌是如此相似，他们也深深爱着同一个人。

　　大家在乔母墓前静默了一会儿，又把手中的白菊一一放下，这场葬礼才彻底结束。被留下来的亲戚们轮流和乔伊道别，很快，两座墓地前只剩乔伊一家三口加陈时深和卫翊俩人。

　　送完客，乔伊看着母亲的照片，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的心很空，也很疲倦，可生活还要往前，她只能把母亲放在心底，继续她的人生旅程。

　　释放完情绪，乔伊走到陈时深身旁，把手中剩余的白菊递给陈时深：“去吧！去看看小源，他也很想你。”

　　陈时深看了眼白菊，又抬头看向乔伊。乔伊没理会他复杂的眼神，直接把花塞进他手里，推着他走到乔源墓地前。

　　“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和阿源说吧，接下来的时间留给你们，我们在门口等你，不急。”

　　说完，乔伊转身往外走去，在路过卫翊身旁时，她拍了拍卫翊的肩，想让他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然而卫翊不为所动，摆出一副不愿离开陈时深的样子。

　　乔伊哑笑一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说：“小朋友，留给你陈老师和我弟弟一点时间吧！我弟弟不会抢走他的，你也需要给你老师一点空间，别把他逼太紧，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卫翊又看了陈时深两眼，才同意乔伊的提议，跟着他们走出墓园。

　　等人全部离去后，四周除了轻轻的雨声，再无其他声响。陈时深感觉，这一方天地里，只剩他和他眼前的这座坟墓。

　　他收起手中的伞，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白菊放在乔源面前说：“阿源，好久不见，我……”

　　陈时深顿了顿，眼眶瞬间通红道：“我就是个胆小鬼，现在才敢来看你，对不起，阿源。”

　　眼泪在这一句“对不起”中夺眶而出，对恋人的忏悔让陈时深痛彻心扉。就在这时，一滴雨水正好落在陈时深鼻尖，雨水很轻很轻，似恋人的亲吻，仿佛在安抚他说没关系。

　　陈时深擦干脸上的雨水与泪水，走到墓碑旁的石阶上坐下，头轻轻靠着墓碑，像恋人间的相互依偎私语。

　　“阿源，”陈时深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你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想我啊？我好想你，这五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前两天还梦见你了，梦见你对我笑，喊我小时，还跑过来拥抱我。”

　　“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傻啊！都已经走掉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救我，我根本就不值得，该死的应该是我。”

　　泪水和雨水再次交织在一起，在陈时深脸上肆意横行。他紧紧地贴靠住墓碑，继续开口说：“傻子，你就是个大傻子，你明明可以好好活着的。不过，没关系，星际最近出现了一种很严重的病毒，我申请参加了，如果我运气不好，不小心感染上了，我就可以来陪你了。”

　　“阿源，我最近还遇上了一个很好的小孩，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你知道的，我只属于你，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算我……辜负他了，希望他以后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忘记我……”

　　陈时深在乔源的墓旁絮絮叨叨了很多自己的近况，五年未见，他想把自己发生过的所有都告诉乔源，希望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乔源所认识的小时。

　　而远处的墓园门前，卫翊靠在陈时深的车身上，百无聊赖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乔伊见状，从车内拿出一瓶水走到他身边递给他：“喝吗？”

　　卫翊接过水，酷酷地说了句：“谢谢。”

　　乔伊笑了笑，边拧开手中的水边问：“你很喜欢小时？”

　　“对啊！”卫翊毫不犹豫答：“我非常喜欢他，爱他，所以你不用来劝我，我是不会放弃了。”

　　“没想劝你放弃，”乔伊含笑道：“我发现，你虽然和我弟弟长得很像，但你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只要是熟悉你们的人，都无法把你当成他。”

　　“我本来就不是你弟。”卫翊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

　　“是啊！”乔伊望着陵园大门的方向喃喃：“你本来就不是我弟弟。”

　　正因为你不是我弟弟，所以我很惊奇陈时深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你。

　　俩人一起靠在车身上，在各自的世界里沉默了片刻，乔伊忽然开口问：“你想不想知道小时的过去，和我弟的过去？”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从知道乔源这个人开始，他就想知道他们的过去，可他更希望，这个过去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想陈时深能亲口告诉他。

　　于是卫翊点了下头说：“我想知道，但是我更想从陈时深口中知道。”

　　乔伊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她回头看了一眼卫翊后，表示赞赏道：“可以，这件事确实由小时告诉你更好。”

　　“不过……”乔伊故意顿在这里，等卫翊朝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后，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说：“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

　　“什么秘密？”卫翊疑惑问道。

　　“其实，小时也很喜欢你哦！”

　　“？？？”

　　这句话像个惊雷似的落在卫翊头上，砸得他有些懵。他呆怔地看着乔伊，磕磕巴巴问：“真……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看出来的。”乔伊看着他答：“我曾听我弟弟说，小时看似是个很温和，好相处的人，实则对谁都有距离感，很难接近交心。你再看看他对你，处处维护，毫无防备，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啊！”

　　“那也可能是关心学生。”卫翊小声嘀咕出这句话。

　　乔伊“噗嗤”一声，拍了拍卫翊的肩：“行吧，既然你觉得是老师对学生之情，那就是老师对学生之情吧！”

　　“欸……”卫翊连忙辩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卫翊“我”了半天，最后很泄气说：“我只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喜欢我，他一直对我不冷不淡，我每次告白也是被他拒绝，我总觉得他不可能喜欢我。”

　　大抵是乔伊的语气太温和，也比较成熟，卫翊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向她道出自己的不易。

　　乔伊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反问：“既然你知道他不可能喜欢你，那你为什么还这样追着他？”

　　“我也不想啊！”卫翊有些烦躁，又有些气馁地开口：“其实有好几次，我都劝自己不要这样，要不就放弃吧！可每次一想到放弃，我觉得比追逐他更痛苦，所以我只能这样。”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没出息？”

　　他侧目看向乔伊，乔伊淡淡地挪开视线，继续望着大门方向说：“不是，对自己喜欢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和你说说我弟是怎么样追到小时的吧，你愿意听吗？”

　　这次，卫翊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