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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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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秀手掌托着下颌,靠着轩窗百无聊赖地往下瞧。
灯火如昼,月色如虹。
莺花寨没有夜晚,有的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莺花寨没有白天,有的是笙歌管弦无尽夜。偎红倚翠,浅斟低唱。
女人们行走间,春光满眼,莺歌燕语,雪白皮肤与艳丽花朵交相辉映,衬得肤如凝脂,鲜花靡艳。灯影幢幢,花影重重,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身后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声响,随后便是环佩叮当,像是泉水落在筝弦上,泠泠脆响,不必回头,已经可以想象步步生莲的雅态了。
不愧是江湖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单单是一个最便宜的妓,就已经训练到了如此地步。不知道头牌雅妓,又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裴秀回过头,女子腰肢纤细,乌发如云,梳着单螺髻,悬着碧玉簪,腕间玉环轻轻相扣,发出叮叮的声音。
裴秀:“若此地不是莺花寨,我怕真要以为你是哪里的良家小姐了。”
女子微微一笑,“少侠过誉了。”
裴秀:“你叫什么名字?”
“奴秋实。”
“‘春华秋实’的‘秋实’吗?”
“是。”
裴秀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流露出十分的满意,“名字也雅,不必改了。”他起身从窗前离开,走到梳妆镜前,冲秋实抬抬下巴,“过来坐着。”
秋实依言小步坐过去。
裴秀:“我敞开说,秋实,我包了你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要你参加觅秀山庄的赏花宴,夺得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秋实抬起眼看裴秀,她的眼睛是杏眼,藏着绵绵的杏花春雨,看向别人的时候有着十二分的温柔情意,“少侠不是第一个为了此事到莺花寨里来的,只是奴资质平平,难堪大任。”
裴秀伸手拍拍她的肩,“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把你变成你天下第一美人的法子。”他伸手越过秋实,从妆台上捏起一根螺黛,“来,面向我。”
秋实进了这个房间,只用做一件事,便是让客人高兴。她转过身,乖顺地抬头,任由裴秀捏着她的下巴摆弄,一双杏眼无处可放,只好柔柔落在裴秀眉眼间,发现裴秀每画一笔,就要用余光去瞧身后的铜镜。
莫非少侠是对着自己的眉毛画她的?
男人的眉毛怎么能和女人的一样?秋实暗自好笑,不自觉地打量裴秀的眉毛——当真是眉如远山含黛,好看极了,丝毫不亚于楼中精心描眉的姐妹,难道是女扮男装?
秋实正胡乱想着,冷不丁眼前人拉开了一直遮面的面巾,露出过分秾丽的面容,她猛地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皮肤细白,眼尾处有一颗极小的红痣,像是被人刻意点了上去,点出无边的艳色来。
她立刻看向裴秀的脖颈,虽然不明显,但的的确确是有一处凸起的。
一个男人,怎么生得这么,这么……
裴秀描完了眉眼,正要摆弄下半张脸,往镜子里一看,才想起来自己戴了面巾,索性空出一只手把面巾扯下来,对着自己给秋实上脂。
手指还没挨上秋实的脸,她便已经红得像是窗边的海棠花瓣贴到两腮上似的,光彩照人。
裴秀:“我还没上胭脂呢,你这是怎么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轻薄了你。”
他本是玩笑话,没放在心上,谁知秋实支支吾吾的,“奴不是雅妓,少侠若是想,奴也是愿意的。”
裴秀一头雾水。废话,他当然知道秋实不是雅妓,把一个清倌绑到沈赞床上去多没品。
赏花宴这日,碧空如洗,觅秀山庄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声响,似乎是在为远道而来的客人表示欢迎。
庄外人声鼎沸,热火朝天。进得去的,进不去的,都乐意为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噱头来捧觅秀山庄的场子。
庄内人流如织,左右秩秩。侍女奴仆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看的众人无不眼红咂舌觅秀山庄果真豪富。
赏花宴摆在一处藏于半山中的阁楼里。
自后院厢房穿过竹林小路,登上数十级山阶方来到此处。由侍女领着客人们去换庄主提前备好的衣服,引得人怨声载道,碍于觅秀山庄的威势,不敢发作。
人靠衣装马靠鞍,美人之所以美人,七分颜色,三分服饰。
现在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可怜那些江南一地的绣娘们日夜辛苦,呕心沥血赶制的华美衣袍无人问津。
“少侠可要把面巾取下来?”
“不用。”裴秀下意识捂住脸上的面巾,今天可是他的小师妹裴秋实的主场,他摘面巾,难道不是抢了人家的风头?
侍女看上去有些为难。沈赞备下的衣袍都是浅淡的青色,绣着精致的竹叶,与竹林之景相得益彰。
裴秀身长七尺,骨肉匀亭,一身青袍勾勒出窄细的腰身,露在外面的脖颈雪似的一段白,蒙在脸上的黑色面巾却大大减少了这份美感,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要不你给我拿块青色的面巾吧。”
趁着侍女去拿面巾的功夫,裴秀不禁臭美起来,扬起手臂,左看右看。他记得他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穿这种样式的衣袍,箱笼里备了十来件。好看是好看,就是太不耐脏了,他懒得洗,索性就常穿黑色了。
“少侠。”正臭美着,侍女挑开遮蔽的竹帘回来了,裴秀放下手臂。
“这里有三种款式的面巾,你看喜欢哪一种。”
裴秀拎起一块,放到眼前打量,“这也太薄了吧?”这哪是面巾,分明是面纱吧?
侍女:“如今是盛夏,面巾不如面纱透气轻薄,庄上实在是没有。”
“行吧。”裴秀捞起另外两块,“三块我都要了,你背过身。”
等裴秀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钟九生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裴秀:“秋实还没好吗?”
钟九生:“女孩子家肯定要慢些。”说着凑到裴秀肩膀上,“师妹这么美,竟然不早介绍给我,太不够义气了。”
裴秀笑着搪塞:“这不是今早才到吗?本来也没想着来,多亏了你那张美人帖。”
“客气什么。”钟九生的视线垂下去,落在裴秀的窄细的腰身上,忍不住伸手比划了两下,裴秀一巴掌拍开他,“你干嘛?”
钟九生:“你腰也太细了,还是得多吃肉。”
裴秀:“我这叫身轻如燕,大块头飞得起来吗?”
“不是。”钟九生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以后娶了娘子,你腰这么细,折了怎么办?”
裴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钟九生是在跟他讲荤段子。男人间的荤段子再正常不过了,裴秀却是第一次听到。裴庆正人君子一个,一般人也不会耍到他跟前。怎么说,还有点新奇。
裴秀也把声线压低,“放心,腰虽然细,劲儿大着呢。”
两人正嘀咕着,秋实已经走到面前来了。
一身翠色竹叶衫,手臂间挽着同色的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纨素,肤如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转盼多情,头上圆髻斜插着一根镂空金簪,坠着点点翠玉,容色生辉,如新月生晕,花树生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
当真是美极了。
钟九生一双眼珠子钉在人身上拔不出来,心里不禁对裴秀埋怨起来,这样好看的师妹合该藏着捂着,等他去提亲才对。
秋实走到裴秀跟前,细声道,“师兄,我们走吧。”她下意识地忽视了钟九生的痴态,这份容貌都是眼前人给她的,可论起颜色来,尚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三人由青阳领着登上了高阁。高阁四面用竹幔挡住,若是晌午日光过盛,便拉下竹幔在阁中铺上一层荫蔽,若是要赏景也可拉起竹幔,纵览林间夏景。竹叶的清香顺着凉风入到阁中,沁人心脾。
高阁内里乾坤,左右两边是十来条长案,想来参选的也就二十来人,其余收到美人帖的怕是连庄子也进不来。
等人陆陆续续到齐之后,各自领路的仆从纷纷退下,轻灵的侍女鱼贯而入,霎时间舞燕翩翻,歌珠贯串。
推杯换盏间,赏花宴便正式开始了。
只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却是姗姗来迟。
沈赞是坐在红木躺椅上被人抬进来的,两边的奴仆挡着,裴秀看不到沈赞的脸。大门派的人向来看重脸面,更别说是一派之主了,沈赞这样子出来,想来病入膏肓的传言是八九不离十了。
裴秀的目光追随着沈赞,等到两旁的奴仆退下了,沈赞整个人才暴露在众人眼前。
沈赞的皮相极为好看,俊美清隽,霞姿月韵,罩着合身的白色儒衫,嘴角挂着温柔闲适的笑,竟不像个久病之人,想来是强自撑着,不让人见到他难堪的一面罢了。
像个书生。裴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