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
-
四周是腐臭的稻草味,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到滴答滴答的水声。零露抱膝坐着,一下一下地数着水滴:“一、二、三、四……”
远远地闪过一丝光亮,接着灯笼火把次第亮起,照得四周宛如白昼。零露以手遮挡,适应不了忽如其来的强光。
牢门打开,看不清面目的狱卒毫不留情地将她拎鸡子似的拎起来:“逆贼,走!”
零露力气小,根本不是狱卒的对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押到一个装满水的黑色缸子面前,甩手。
零露侧身趴伏在地,她艰难地爬起来,看到上头坐着面如寒霜的文照岩,他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她,仿佛神龛里的阎罗王。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零露哀哀地哭泣。
文照岩不为所动:“一介暗子,有何面目求饶。来人用刑。”
零露绝望地流着泪,狱卒上前抓起她的头发,把她往水里狠狠地压!
“啊!”零露挣扎着醒来,额头冷汗淋漓。睡在小榻上的燕儿被惊醒,揉着眼睛起身点灯:“姑娘又做噩梦了?这几天怎么总睡不安稳。”
零露兀自喘气,冷汗从额上滴落下来,砸在零露面前的茜色绣芙蓉花的锦被上,洇开一圈水渍。
燕儿绞了手帕给零露拭汗:“别是这院里进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罢,奴婢明日去和徐娘子提一提,下山去周围的寺庙求个平安符来。”
零露冰凉的手按住燕儿:“最近的寺庙离此处也十多里地呢,我就是最近多思多梦而已,何必兴师动众。”
“可是——”燕儿满脸忧愁:“翻来覆去地折腾,姑娘眼见得都瘦了,面色也不好。”
“面色不好就用脂粉遮一遮。”
燕儿撇撇嘴:“您以前都不爱这些脂粉香丸,姑娘既不想兴师动众去寺庙里求平安符,不如去县城里的城隍庙,那里香火旺,人气足,求一把土地公公里的香灰放在枕下,兴许有用呢。”
零露眉间一动,她正愁没有借口下山。
“燕儿你说得对,明日咱们就去寻徐娘子。”
徐娘子经过了上次那档子事,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先是给零露拨了两个护卫,后来觉得不足,又嘱咐四个在暗处扮作普通人,静待吩咐。零露也不再扮作农妇,而是严严实实戴上帷帽,坐着马车下山去。
到了集市,零露指使燕儿去将纳好的鞋子拿去文墨店给绵绵,自己则借着小解躲开侍卫,递消息给荣婶。
做完这些事,零露摸着砰砰的心跳,慢慢回到马车上。
住了一年有余,零露还是第一次来县城,县城自然比山下的集市要热闹得多,零露靠着车壁,时不时有家常闲话飘进耳中,颇觉有趣。
马车越行越慢,最后停下来。燕儿出去问缘由,不一会儿回来说道:“姑娘,今日恰好有高僧云游至此,借城隍庙暂居讲学,许多人慕名赶来,将这条主路围得水泄不通。姑娘,咱们去寻那位高僧求平安符,岂不是妙。真是渴了刚好有人倒水,困了有人递枕头。”
零露亦笑:“咱们这是来对了。”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依旧一动不动,零露与燕儿再笑不出来。燕儿探出头望了望黑压压的人流,叹气:“再这样下去,咱们天黑都到不了城隍庙。”
燕儿咬牙:“难不成要掉头回去么?浪费了一次出门的机会。”
正懊悔,忽听得车外头有人也在抱怨,旁边一妇人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知道一条近路,我往日打猪草的时候常走,你跟我来。”
零露忙道:“燕儿,你下去给那说话的妇人些零钱,叫她带我们抄近道。”
燕儿掀帘出去,妇人见有钱可领,又有护卫壮胆,顿时答应了。零露戴好帷帽,嘱咐了车夫几句,下车跟着妇人拐进小巷。
几人跟妇人逆着人流往小路走,行人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偏僻。两个侍卫觉得不对,喝问那妇人:“你是不是想打什么鬼主意?大量我们的刀是吃素的?”
妇人抖了抖,朝零露跪下来:“姑娘,姑娘,你听我说,小妇人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想了个法子,寻心善的人救命。这条路的确可以通城隍庙,往前再走一里地,就是小妇人的屋子,请姑娘过去看一眼,就明白了。”说罢,咚咚地磕头,很快,额头肿起大包。
侍卫请示零露,零露叹气:“咱们人多,索性去看看罢,反正快到了。”
“姑娘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妇人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很快,两间瓦房从林间露出来,零星有两只母鸡在地上觅食。一靠近,便有股臊味儿,燕儿捂着鼻子对妇人道:“你有话便说,姑娘不进去了。”
妇人低着头打开门,里面几样破旧的家具,床上卧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子,听见动静,慢慢转过脸来,一双眼睛大得吓人:“娘,你回来了?”
零露顿住,她太熟悉这孩子的表情了,那是被饥饿折磨过后,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妇人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摊开了,将冒着热气的白糖糕喂给孩子吃,孩子吸了吸鼻子,却没动手,问:“娘,你吃了么?”
“吃了,吃了。”妇人指着零露道:“这位好心的姑娘给了娘几文钱,娘才能买吃的。”
孩子非常懂事,颤巍巍就要下床给零露磕头,零露哪里肯受,上前道:“别嗑了,好好歇着罢。”
妇人垂泪,扶孩子躺下后,细说原委:“他爹短命,死得早,家里看她是个女孩儿,就把我们娘俩赶出来。孩子多病,手里的钱很快花光了。我做针线,做零工,都抵不过药钱。姑娘,我们实在熬不下去了,前头有婆子来说,让我去窑子里,我不想,我怎么这么命苦!”
燕儿转身过去擦眼泪,零露心中浮起母亲的模样,世间,为何有那么多的穷困,苦难,折磨?
“你去找个大夫来,给这位小姑娘看病。”零露吩咐其中一个侍卫。侍卫抱拳离去。妇人抹着泪道歉,燕儿在外头转了一圈,问:“你们不是还有鸡么,怎么不杀来吃?”
女孩儿在床上摇头:“母鸡留着下蛋卖钱的,绝对不能吃。”
零露爱怜地走进床边,摸摸孩子的发顶:“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荷花,生在夏季,今年八岁了。”
八岁的女孩儿,瘦弱得像五六岁。零露因问荷花娘:“她得的是什么病?”
荷花娘回答:“这孩子身体弱,头疼脑热是常事,一年有半年在喝药。大夫说要吃些好的,可是——”
零露了然,说是病,到底是因为穷罢了。
这时,屋外响起了马蹄声,零露惊讶,抬眸望向门外。只见男人高大的身影踏光而来,眉目的光影中渐渐浮现。
“将军?”
文照岩深深皱着眉,完事后,他快马加鞭地赶回山庄,结果零露又不在,徐管事与徐娘子都不敢看他。他转头下山寻零露,结果她好好的城隍庙不去,坐在一间腐败得快要倒塌的瓦房里跟人聊天,也不嫌臭!
“过来!”文照岩立在门口,并不进来。
零露立刻起身,惴惴不安地解释:“奴家今日下山带了侍卫的,只是因为道路拥堵,才让荷花娘带我们抄近道去城隍庙。”
文照岩嫌她走得慢,将她一把拉过来:“既然是抄近道,为何在此处停留?”
“因为她们母女生活艰难,奴家就让侍卫帮忙寻个大夫来。”零露觑着文照岩的神色,声音越来越低。
床上的女孩子害怕地缩成一团,大大的眼睛从母亲背后露出来偷看文照岩,文照岩环顾四周,目光落到瘦骨伶仃的女孩儿身上,目光和缓:“把大夫带进来罢。”
原先那位寻大夫的侍卫这才冒头,领着大夫进来看病,大夫开完药方,嘱咐:“还是食补为上,最好先喝一个月的骨头汤。”
文照岩命侍卫结药钱,然后留下一包银子,荷花娘跪下来磕头道谢:“小妇人与荷花多谢老爷和夫人,大恩大德,小妇人做牛做马报答两位。”
“哦,你叫荷花?”文照岩看向女孩儿,女孩儿见他给银子,心里把他划入面色凶却善良的好人行列,胆子大了许多:“我叫荷花,今年八岁了。”
“怪不得大发善心。”文照岩笑了一声,眼风飘向零露。
零露想起当初的谎言,又想起荷花娘方才唤她夫人,不禁雪腮微红。陋室之外,光影之中,仿佛一朵淤泥之中初开的芙蓉,亭亭玉立。
文照岩捏了捏她的掌心,觉得有些燥热。
一时安顿好孩子,荷花娘领着一众人抄小道来到城隍庙后门:“后门一般有位耳聋的老和尚看门,今日却没看见,应该是上前头帮忙去了。后门的锁都生锈了,老爷一使劲就能开。”
零露道谢,荷花娘连声说不敢,行礼走了。零露一回身,后门已经开好了,文照岩施施然站着,眉间微挑:“荷花姑娘,进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