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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往事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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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昨夜梦中历历似乎尤在眼前。
他发出一声沉沉叹息。转头看到那本掉落床下的日记,他伸手拾起了那本日记,唇角勾起不自觉的冷冷的笑意。
铁世诚带着狼卫将军进来的时候,殿内有一种烧焦东西的味道,他不知道北帝究竟把什么给烧了,但北帝气色看来并不比昨日好,神情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可怕,平静之中暗暗蕴含着巨大的风暴,他原以为病好后的北帝会心情好转一些的。唉。
但狼卫将军带来的却是好消息。
过了这几个月,终于有了练书阁的下落,这还要归功于裴寒在那本太玄经里动了手脚,涂了一种特殊的香料,靠着神獒灵敏的嗅觉,千里追踪,才总算找到了一点眉目。
他看到北帝因这消息焕发了多日未见的神采,眼神更为犀利,果断条理地吩咐了诸多事务,并要自己去安排出行一事,尽管出行的地点令他赫然心惊,但也只得领命而去。
裴寒领着数十骑狼卫秘密出帝都的那日,天气反常地冷,他肃杀的神情让闻迅赶来相劝的陆文纶识相地没有多言。因为陆文纶知道无论如何,北帝的心意已不可改变,此去迢递,势必要引起天圣国的惊天骇浪,但命数已定,再无一切人事可以挽回,他能做的,只是祈祷而已。
* * *
数日后,南北朝交界,梁州。
黑暗如漆的晚上,长风在漫无边际的原野上肆虐着,发出凄厉的吼声,时近深夜,天气寒冷,就连打更的都不愿出来,更况行人?
但梁州行宫外的高墙边,却有数十道隐隐绰绰的暗影,从各个不同方位攀跃而入,悄无声息如鬼似魅,没入了这前朝英圣宗留下的行宫之内。
这行宫不小,主屋居于正中,屋内黑暗,主人想来已经入眠,他立在门外,静听着屋内声音。
但屋里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有在他想象中的细细呼吸和柔和心跳,他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刻,但当这一刻来临之时,却有霎那间的情怯,没有人知道,他将为接下来发生的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紧扣着的门在内力之下脆弱如纸,他踏进了等待已久的温暖,却带来了一阵侵袭的冰风,对面的玉色纱缦猛然被吹得飞向两边,露出床上的人影。
他指轻扬,数十颗夜光珠如流星一样纷飞,嵌入床棂之上,淡淡的气蕴光华照亮了锦被绣衾,照亮了端坐着的散发女子。
他没有听到什么害怕的尖叫或哭泣,那些懦弱他永远不会在他的练儿身上找到,她总是如此的冷静,如此的从容,如此的令人心折!
有个温热香软的实体在怀中的感觉是这般的美好,虽是刻骨铭心,却似已久违一世那样的漫长,这样的幸福,他要紧紧抓住,永远不放手。
“练儿,练儿。”丝滑的长发拂过他的手背,他轻声唤着抬头看自己的人儿,“求你…”
尚未说出的半句话突然被冷冷打断,“快走吧,你还有机会反悔。”
他看进对面的明眸,重重波光之下,隐藏着多少秘密?
“我要的,不是反悔的机会…”
…而是原谅的机会。
不愿看到她的挣扎,他轻轻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抱起,裹住他的大氅,大步踏出房门,走出了这所深夜的行宫。
一边的狼卫将军上来沉声请示,“是否要…”
这件事如此惊世骇俗,似乎得灭了所有的证据,比如烧掉整个行宫杀人灭口什么的。
“不必。”他丢下这句话,没入黑暗中。
真相总会大白,何必多造罪过?
奔行数里,又换了马,铁骑疾驰如风,一口气过了四五十里,来到他们暂时的居处,一所庄院。
* * *
长夜将尽,他却无丝毫倦意,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沉睡的娇颜,仿佛明日便是末日降临了般,时而情难自已地偷偷轻吻她的玉指,她的额头、俏鼻、红唇…一如七年前初见时那日的唐突,那是除了自己再无人知的秘密,她早已在他心里生了根,只是他不自知吧?
她终于张开眼睛,看到陌生的环境,看到他的目光灼灼,霎时间竟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从前深宫病榻的记忆恍惚又回到了脑海。
“裴寒,你…”她话未说完,他忽然吻住了她,这是个温柔却绝望到酷烈的吻,瞬间他心中象是燃起了熊熊大火,四肢百骸都流转着难以排解的热度。
他低声喘着,声音低沉温柔,“练儿,我的小练儿,你是我的…”没有任何事能成为他们的障碍,他只要她,只有她,他俯身继续亲吻着她,双手感觉着她的盈盈娇躯…
“不!”她昏沉沉的意识蓦然清醒,低叫一声,双手用力推开了他。
他心底涌上一股失望的寒意,半响说不出话来,她看向他的目光里蓝光闪烁,既象是寒冰,又象是火焰,那日就是这样怪异的眸光,才让她的易容轻易骗过了他精明的审视。
他无奈地苦笑,“你的眼睛怎么了,好象幽灵。”
她向后移了移,远离他一些,“练沉天山法术的下场。”她拼命练的结果,仍是不及面前这真正的高手。只怪那本至关重要的太玄经得到的太迟,他来得太快,她只来得及学会封印之术,为萍儿施下封印,让她能平安长大到十八岁。
“这七年里你做了许多事啊。”他知道的,不知道的,该是异常的经历丰富吧?
她淡然而笑,“的确不少。”这七年来的经历,是从前深宫里想象不到的斑斓复杂。而真正在碧云观的时间,只不过一年而已,其余的时间,就是由她的部下找来的替身代她修行。
“你想听我这几年的故事吗?”
她的故事讲完了,被护卫们送走的萍儿也该快回到龙城了吧?
裴寒眸中冷意一闪而过,“不,我不想听,这七年对于我并不重要,我要你的未来,练儿。”
他语气中的痛苦令她心头一动,但她别无选择,“裴寒,有些错,是永远都不能犯的。”
他恨得咬牙切齿,“即使我愿用一切来补偿?”
她看着他狂乱的神情,缓缓地说,“无可补偿。”她失去了最爱她的父亲,失去了她父亲为她倾尽心力安排的幸福,他要如何补偿?更何况,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练书阁了,她是南后。
“七年了,裴寒,你有妃妾无数,我也罗敷有夫,你怎么会以为一切都能回到过去?”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双目燃烧着狂暴,如同被激怒的猛兽,要将触目所及的一切撕成碎片。
她是他的,怎么敢另嫁他人,她的拒绝,难道就是为了另投别个男人的怀抱?他举起手掌,他要杀了她,杀了那个敢娶她的人!
她毫不退缩地端坐着,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无畏。
死亡并不可怕,能有这七年的人生,已经足够。
手掌并没有下落,反冲回来的内劲令他胸口一阵痛,但这远比不上心内的狂乱绞痛。
他眼前一黑,所有的希望之路似乎都走到了尽头,他已到绝境!
他嘿然冷笑,退后几步,直退到后面的桌边,他一手扶住了桌子,仍对她笑着,“我说过了,没有机会,我会创、造、机、会。”
再回到她身边来,手里已是端满了杯酒。
她瞪大眼看着他,鸠酒吗?
他似看出了她的心意,“别怕,练儿,这只是忘尘醉,来,饮了它!”
前尘旧梦一饮而销,他们会有一个重生的开始。这招还要多亏他的岳父大人,是那一番话让他有了这种灵感。
霎那间她脸上血色尽失,本能向后退却,“不!”
他疯了吗?竟然想出这样的东西?
“你不能!”
“我别无选择。”他说着这句话,那杯酒已送了过来。
酒色澄清,微泛着淡淡迷离的香气,她望着送到面前的杯子,突然镇定下来,“你倒是早有准备啊。”
他狂乱的气势稍稍收敛,笑容说不出的诡然,“练儿你又何尝不是早有准备?”
她始终镇静的神态,行宫极少的防卫,也表明了她并不是全然无知今夜之变,她在做什么打算,等人来救么?
她看着他缓缓伸手,他把手中杯交给她。
杯子停在唇边,她忽然问:“效力如何?”
他正专注于她的神情,一时竟没有听明白问话,“什么?”
“这酒的效力如何?真能让人忘记一切?”
他沉默了,这酒效力很好,凡饮过的至今没有恢复,但是,他真要用在练儿身上?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忘记是…”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淡然的笑容,“永远。”不要让她再度尝到突然被无数痛苦回忆击中的滋味了,告别,即成永诀。
“再见了。裴寒。”从此这名字将被冰封深埋,还有那些他曾带来的恩怨情仇和无法痊愈的伤口。
她很爽快地举杯欲饮,但瞬间就被夺去。
酒杯在他掌下四散,他挫败地坐在床边,眼中光芒闪烁不定,无数疯狂的、奇怪的、凄厉的主意在心中闪过,他侧眼瞧着这个被他辛苦抢回来的女子,她仍然令他心折,甚至更甚,浑然多了一种妩媚成熟的气质,但这改变却不是因为他!
“放我走吧。”只要他不再固执,所有的难题都不成为难题。虽然以她所知,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一件事。
他盯着她看,目光寒冷到极点,却燃烧着某种危险,“绝不!”
语音未落他已扑过来,空间狭窄令人无处躲闪,她浑身的骨骼似乎都要碎裂,他已被怒火狂暴占据了理智,如猛兽嘶咬着自己的猎物。
微暖的香气从裸露的雪肤冰肌上流散,更加激发陷身疯狂者的欲望,他几乎狂想着要化身食人,将眼前不肯归顺的人吞入腹中,成为永远逃不走的归属。但是蓦里背上一阵寒冰,令他动作一僵。
短刀插在他肩背上,虽不致命,却也是重创。
“放开。”她尽力保持平稳,却止不住的心慌微喘。
他放松了力道,却没有放开她,背上的伤处不觉痛,只觉得有冰冷寒绝的气息渗透着,心下更是一片冰冷如雪。
“要报杀父之仇,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他不知道自已竟然笑了,竟然笑得出来。“死在练儿的手里,似乎听起来浪漫香艳得很。”
“我不想杀你。”她拔出了刀,血湿了满手,她试图推开他,他象山一样重。
“你放开。”她加重语气,刀子转而横上自己的颈子。刀锋很利,连她被划破皮肤都似无所觉。
他坐了起来,目光未曾稍离,“你也放下刀子吧,我不会再碰你…,除非你愿意。”
她背靠着床头,暗自松了口气。
“好刀!练儿也会用刀了。”不止用刀,还会用一些暗器飞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啊。
“总要学会咬敌人的手。”她笑得冷然,却也无奈。他看她的眼光好象她本是白兔,却浑身长满了毒牙。
他退到床边,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你的确变了。”
他走了出去,不知是否错觉,她看到他步履竟有一丝跄踉。
她一直绷紧的神智放松了下来,眼睛忽然变得很痛,泪水如有自己的意识,无法控制地恣意流淌,滴在她沾满血的手上。
* * *
她被软禁了。
这回和从前在碧云观修行不同,裴寒每天都会来看她,常常只是到她房里坐坐,看着她却不说话,沉默一阵后,也不告别,径自离去。
这样过了有四五天左右,她忍不住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裴寒看着她笑了很久,才说:“练儿,你是我的…,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
难道他打算象这样囚她一辈子?
“这样纠缠,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笑容看不出有丝毫温度,“有。”
“但我不要。你不可能困住我一辈子,这种代价,你付不起!”
“我可以。”他拉着她出门,来到回廊上,“我会是最后的胜者。”
她还不及捉摸他的话,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住了。
从楼上看下去,这所山庄大半尽收眼底,她看到无数的铁甲剑戟守着各处,阳光下利器反射着寒光,就连树梢上,也有暗设的机关。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小练儿,你就是诱饵。”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对付谁?”
裴寒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凤、汐。”
他缓缓地说出这个名字,只是名字就足以点起他心里狂怒的烈火。但语调却是平坦的。“我要杀他。”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却冷笑,“凤汐,我裴某仇人不少,伙伴也不少,但朋友却极少,今天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从此不论福祸生死,绝不改变…”这段游龙全传里裴寒的说词,她可记得真切。
“杀凤汐,天下人会耻笑你无义。”也会破坏他在民间良好的名声。
他冷笑,“朋友不会夺我的妻子。”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裴寒目光闪过一线寒光,“凤汐不会娶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就算娶了,也会查明她的身份。”凤汐并非善男信女,如是,也不可能统率南海军数十年。
他知道么?她想着这样的问题,凤汐充满阳光温暖的笑容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她定了定神,“好笑,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
“你说的对,”裴寒邪冷地一笑,“只要他放弃你这件衣服,不来这里送死,我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她气到无力,暂时竟无活可说。
“或者,等我拿下凤汐,你会为了他甘愿归顺我也说不定呢。”
她一愕,却微微冷笑:“北帝打得好算盘,但南帝不来便罢,若来也是有备而来,岂会陷身这小小庄院之中?”
“哼,凤汐有备而来又如何,我早已在梁州青龙峡伏下数万大军,专等着欢迎远来的南海军。就算倾南海军全军之力,也未必能敌我北朝半数军队。”南海军刚猛之师在于水军,步兵骑兵无论在人数还是在战力上都不是北朝军队的对手,所以当年立国之初,凤汐两名手下就担忧提防着自己会改变心意,也许这担心今天就要变为现实,一切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位明君不会想挑起两朝争战。”她冷冷地嘲讽。
“南下一统全天圣朝,未必不是明君作为。”不是没有朝臣说过这种提议的,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有些道理了。
她大笑出声,“裴寒,你想一统天下便是,却又何必让我担这个虚名。”
倾国之名,她敬谢不敏。
他望着她的目光深不可测,神情也看不出喜怒,“这不是虚名。”绝美以至倾国的人,他没有见过,而她,是倾心以至于倾国。
她笑着的明眸里突然现出一抹厉色,“好,倾国就倾国,裴寒,你想不想听听我欲如何倾国法?”
愕然虽不明显,他还是挑了挑眉,“练儿你?”
“借纸笔一用。”
疑惑在心中扩大,他没有多问地照办。
她将写好的东西递给他,他接了过来,不禁皱了眉头,“这是何意。”
上面只有三个字,飞雪关。
飞雪关?北朝在最北边同诸国的交界重关?
“传闻有言,失飞雪则失北方四镇,失北方四镇则北原危矣,北帝宁愿冒着失去北原老家的危险同南朝开战吗?”
裴寒心头一震,“飞雪关如何能失?”他有重兵把守,唯一的不利条件只是孟飞扬这员猛将调任,如何竟能失去?哪处有这样的势力?南海天南地北绝无可能,那么便是北方诸国,…
许多隐隐的线索在脑中似乎勾连起来,归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料想,寒意涌上心间,如同那日被她亲手刺伤的惊憾,眼前的人影从来没有如此陌生,她已经不是他认识的练儿了。
“是…你?你又有何能耐可夺飞雪关?”
虽是这样的问,但他已知她必有令他震惊的原因。
她气定神闲地一笑,手上的笔在纸上勾画一番,略显出城防图模样。
她指给他看飞雪关城内各处守兵分布及将领名字,何处可攻,何处可夺,何处可用计,甚至连各将性情喜好都说了。
如此详尽的情报,加上新来守将未谙防务,飞雪城大小事务尽在对方掌握,又如何不可失?
他深深吸了口气,定住心胸狂澜,“孟飞扬上本申请调职,也是因你之力?”
如是,那她也太可怕,连他的旧部都能策反。
“可是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只是略加推动罢了,但你不必怀疑他的忠心,陷害忠良我还不屑为之。”她只不过是从孟飞扬夫人身上着手,派年纪相当的妇人与她结交,再从旁影响孟夫人对北方严寒环境的观感罢了。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除了飞雪,你还有什么奇招?”
七年果然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深宫中的弱女竟然生起了羽翼,转眼就能飞上云霄。
她回之以客气的微笑,“北帝想看我画北方四镇还是…帝都?”
天下还有什么事,说来令人惊奇?
惊讶太过,似乎也就浑无所觉。他保持着笑容,“这算是回报当年吧?”
帝都?她也象他当年那样,奇兵暗伏,打算一举天翻?
眸光对着他,语气淡定而和缓,“有效颦之意,却未必有天翻之力,如果北帝愿意放手,这天下将依旧太平。”
这暗含锐利锋芒的目光,这举重若轻胸中自有纵横的神情,看来竟有一丝熟悉,七年前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我要时间想一想。”
他要想一想,是一意孤行,将一只完全不属于他的鹰囚在身边,以等待未来可能的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还是象她希望的那样,彻底的放手,忍受心上人的永远背离,而且还是在好友的身边…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没有胜利的喜悦。
* * *
“呯!”的一声巨响从庄院大门处传来,种种混乱打破了整个黎明的宁静,从床上惊起,本就和衣而眠的她飞速地来到窗前,朝外看去。
他来了!
他来了?
这一刻心跳得快了许多,她握着窗棂,不知不觉泪水流满了腮边,她选择留书出走,回帝都了断前尘,却不知他最后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她心下的不安慌乱,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扩大成难以言传的阴影,在那些难眠的夜里,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裴寒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外的窗前,身上的黑袍在晨风中翻飞。他也注视着远方的异变。忽然转回头来,眸中带着骇人的寒意,话语如冰,“他来了。”
那嚣声近了,这处院落的大门被人自外踹得粉碎,一个高大笔直的身影挡在门口,那双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在看到了她和裴寒时,倏然转为怒极的深暗。
“裴寒,你出来!”
裴寒冷冷一笑,飞身纵跃而下。
二人面对立定,却不约而同地望了房中人一眼,再对视时便都是无穷无尽的冷酷杀意。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面对这样冷厉的质问,裴寒半眯起双目,寒光闪现,反问回去,“你呢,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凤汐!”
对峙着的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神色中找到了答案。
凤汐从背后抽出长刀,刀光映着二人的脸,缓缓地说:“今日一战,”
“至死方休!”裴寒替他补上这一句,二人心有灵犀地向外掠去,似乎不要让房内人看到这样惊险的一幕。
刀剑狠狠相击,发出震天的巨响,那是怎样棋逢对手、惊世绝伦的一战啊,他们所到之处,墙倒屋塌,树折木断,漫天的烟尘剑气弥漫纵横,无人敢近前半步。
没想到二帝如此的有破坏力啊。
她遥看远处黑衣白袍的恶战,走出了房门。庄院里南朝军兵正和狼卫们厮杀着,但没有人敢进她这个院落。
背后微微一寒,有什么抵住了她,是短剑吧。
“二帝自相残杀,这样的局面是真人谋划已久的吧?”铁世诚的声音从背后冷冷地传来,她逸出一声轻笑,竟点了点头。
他拿剑的手微微发抖,这妖女竟有如此心机,但他不能让这妖女遂心,他要阻止这无意义的残杀。
他带着她出了院门,外面剧斗方酣,两路人马见了练书阁,都是一怔。
有南朝军人认出了她,“南后!”
“放开南后!”
铁世诚把剑放上她的项颈,高声吼着:“大家停手,这是一场误会!”
拼杀的人渐渐少了,无数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铁世诚心中欣喜,就要带着她去阻止二帝决战。
但是远方的异象令他怔住了,同时大吃一惊的还有在场的所有人,每个人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心智。
二帝回来了!
二帝并肩而来,面上神情即使不是愉悦,也是不坏的,而北帝似乎还带着一丝的笑意,仿佛方才的恶战拼杀不过是大家的幻觉而已,仿佛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相携清晨散步,相谈甚欢,终于尽兴归来一般。
若非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破洞开花的衣衫,众人真要以为自己不是眼花就是发疯。
“误会,这是一场误会,小弟捉拿钦犯,竟然阴差阳错,冒犯了皇嫂,真是该死!喝,世诚,你还不快放手,给南后陪罪!”
裴寒挂着笑容,对着她深施一礼。
她如坠梦中。
凤汐竟也在笑着,“海儿,皇弟既然已知错,又是误会而起,咱们也不必记较,你说可好?”
她仍茫然无知,被动地点点头。
“都怪小弟当年错过了皇兄和皇嫂的大礼,以至于对面不识,罪过罪过。”
“自家兄弟,又何必介意…”
她听着这些寒喧,心头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两人在做什么?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本能地依到凤汐身边,只听凤汐又笑对裴寒说:“皇弟,你皇嫂身子弱,我们这便回去了,日后若有空,定要来南朝盘桓几日。”
“一定一定,小弟恭送皇兄皇嫂。”
裴寒亲自送南朝一干人马出了门,又是客气一番,凤汐上了马,她依偎在他的怀中,不再抬头,直到远远离开那所庄院。
* * *
怒马奔驰如飞,但凤汐仍奋力驱策,仿佛逃也似的,直赶着向前,眼看着到了南朝地界,她依偎在他胸口,听着有力而稳稳的心跳,眼泪缓缓地流淌…
“海儿。”
这半天工夫,凤汐并未与她说过片言只语,虽然抱着她,也握着她的手。但他的态度,令她以为他是在责怪,甚而是对她的欺骗和留书出走感到愤怒。
她不知道在那生死相搏的一刻,这两个到底突然领悟了什么?还是达成了某种她不知道的表面和平的协议?
她抬头看着凤汐,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迹象,笑容一如以往地令她心动,在这样灿烂明澈的笑容里,她常常以为自己真是一个生活在南海海岛上的孤女,从来不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情仇…
“凤汐…”她话说得艰难,她要将如何将这千头万绪的恩怨故事从头解起,说个明白?
要如何对他说自己一年前就恢复了记忆,如何说自己为了要取回太玄经和了断过去而苦心布局?最难以启齿的是,自己为什么是练书阁?
凤汐打住了马,身边的侍从也都停了下来,似乎奇怪一直疾驰的主人为何驻足。
“海儿,”凤汐的笑容挂在脸上,却是只他自己知道的虚弱无力。
“别怕…我没事…”
他这句话象是为他接下来的举动作注解似的,一口血从他唇边渗出,他微微一晃,终于颓然倒下。
“凤汐!”她惊叫着,手扶着他沉重的身躯,多年久违的恐惧再一次笼上心头,不,不要,“凤汐,不要吓我,…”她用力地抱着他,紧张害怕地发抖,“凤汐凤汐,不,不要死!”
她如同疯狂了似地用着她初学的沉天山治疗法术,一个接一个,直到手下侍卫们拉开了她,把凤汐抢走,她也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 *
凤汐躺在床上,全身被包得象个棕子,百无聊赖,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珠,只好转来转去地看四周的环境。
她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南帝这样可怜的景象,不觉好笑,又些微心疼。
“海儿,不是叫你去休息了,怎么又来了?”
他用的是责怪的语句,语气却是掩不住的欢欣。还好无聊的日子有海儿陪着,不然象这样一动不动,不要了他的老命才怪。
她轻轻抚着他的额头,这刻无助的凤汐看来比凤萍还象个小孩。
“凤汐,我,对不起…”她终于艰涩地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你没有对不起我,”凤汐看着她,微笑,“得你相伴,是我的福气,你给了我四年快乐温暖的日子,还有天下最精灵可爱的宝贝萍儿,我愿意放弃所有,只求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四年前那海天风中长发赤足的仙子啊,仅是一瞥便足以令人永烙心头,他疯狂的痴迷斩去所有对她的怀疑,即使后来隐约查知她真正的身份,他也装作若无其事,而她的温柔伶俐,知心解语,更是让她成为他的生命,他赖以生存的呼吸。
有谁知道他在写给裴寒那些故做亲和,热情相邀的信时,是多么胆战心惊,牵肠挂肚?就怕哪一天,这家伙真的来到二人面前。他却不能露出半点异样,懒于应酬的裴寒不会远来南朝参加一场婚礼或婴儿生辰宴会,可他会因自己的反常引起警惕。
但是真相不可能永远瞒下去,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凤汐…”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哽咽不能语,为什么当年她不先见到的是他?
“海儿,别哭,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她抬头看着他。一切真的都过去了么?
“他放弃了。”他说得平静,心里却是感慨万千,谁能知道当年令裴寒迷恋却不肯屈服的女子竟然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以裴寒那种极端的个性居然会放手,他可不敢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因为朋友情义。
让她幸福,不然我会抢回属于我的女子…恶战到最后,裴寒冷冷地丢下这样的威胁,想来虽是极不甘心,却也只能无奈地放手了吧。
哼,他绝不会让裴寒那家伙有任何指责的机会!
她点点头,眼泪滑下腮边,心里既松了口气,却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沉重,“那你们还打什么?”
放弃正是最好的选择,她总算没有成为一场大战的祸端。
“嘿嘿,很久没有恶战了,动动手脚也好。”凤汐恢复了嬉皮笑脸。
“动动手脚会伤成这个样子?”她嗔怪地戳他的额,都已经达成了协议,还要打得你死我活,真是服了这两人。
“我这只是轻伤,裴寒应该比我惨,说不定他得躺上半年呢。”
她轻笑出声,“吹大话么,好没羞。”象他这样在床上躺两个月叫轻伤?
“为夫说的是真的,不信派人去打听就知道了,那家伙一定还昏迷未醒呢。”
他刚说完,就听有奏禀传来,“启奏南帝,南后,北帝有信来。”
二人对看一眼,她微一挑眉,忍不住笑意,“昏迷未醒?”
北帝能梦中写信,倒也厉害。
“拿来给我!”
凤汐气呼呼地转着眼珠子,恼火地看着裴寒的信落入南后手中。
“这信是写给我的。”她看了一眼,语气淡然。
“不许看!…”凤汐气急败坏地喊着,恨不得从重重包裹中飞身出来抢信,这姓裴的诡计多端,可别说些花言巧语拐走了他老婆才好。
“别吵。”她伸出一手捂上凤汐的嘴,仍自好整以暇地把信看完。
“他…说…什么?”他不畏艰难地发出音节,看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更是担心不已。
她起身走到烛火前,把信放了上去。
“我还没看,不许烧,…”
他气得大叫,她处理完了信,转身回来笑意盈盈,“汐,我们该喝药了。”
“不喝!…”
休想转移他的注意,他不屈地咬紧了牙,就是不喝送来的汤药,其实也是喝得怕了,任谁一天照三餐喝那些苦到不行的东西也会受不了。
“汐…”劝慰的声音软软的令人心头熨贴,他差一点就要听话地张口,幸好还有一丝意志。“不。”
“那这样呢?”
他瞪大眼睛看见她以唇就碗,不是吧,她一气之下,要替他喝药?
笑容离他越来越近,他心头一阵乱跳,原来,原来…
嘿嘿嘿,如果是这样的喝药法,那他就只好…勉为其难了,呵呵呵!
心里乐开了花的南帝早就把那封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日后想起再问她信的内容,却总是徒劳无功,…生平大恨啊!
至于那封信的内容,那就只有天知地知,北帝南后知喽。
十三尾声
* * *
元昭七年是令后世人费解、令传奇家们幻想的一年。这一年,南帝南后与北帝在梁州会面,据小道谣言说,南帝和北帝还以武会友论剑荒野,竟然误伤对方。又据野史家言,北帝在此次会面中,对南后一见钟情,却奈何花落凤家,只能暗种相思,此后北后位一直虚玄,想来也是怅恨之寄了。
而那近年兴起的辽海国本要与北朝和亲,但因辽海女王忽然身患重病而中途作罢。但辽海从那时此便进入了天圣朝的视野,通商往来不绝。
十五年后,南帝女凤萍继承大统,合治南北,令行统一,更有辽海国慕女王范仪,自愿归化,从此天圣国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盛时期。
史称凤仪之治。
后记
终于把最后一章写完了,长出一口气。这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也是唯一的言情类的东西。因为没写过这类的,所以写来很艰难,言情变的有点不伦不类,幸好还有朋友们的鼓励,才算坚持了下来。
这个故事最早是在两年前想的,那时因为看了无数的沙猪男VS痴心女的故事,气特别不顺,凭什么那些犯了无数不可饶恕的大错的人最后稍做姿态就能得到痴心女的原谅。太没原则了。于是就开始构想一个男角犯错,女角不仅不原谅,还嫁人生子要报复的故事,选男角的时候,本来想用沙猪男的典型,那种花花公子多情种又有暴力倾向的,但是又一想,这样的男人,凭什么让我的主角爱上?如果这样的人也能爱,女角的智商岂非可疑?如果以这种没智商的女子为主角,那写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后来选定了裴寒这样的为了报仇而利用感情的类型,至于练书阁,智商虽未必高,却也还算聪明吧(至少我是这样计划的)。最初这个故事很短,也就不到三万字,拿给一个朋友看,她说这里面的三个人都象是心理变态精神分裂云云。也就扔一边,没再想起。
后来非典了不能出门,闲来上网,看到晋江原创版里热闹非凡,于是心里痒痒,又没什么事做,就想趁非典也写点什么,结果这个故事越写越长,眼看着非典快完了,还是没写完,一急之下草草结束,后来回头看这个结尾,的确很不满意,所以就又忍不住动手修改一番,这个结局是参考了以前在原创版里很多朋友的意见的,也不知是好是坏。很希望能看到大家的批评建议,也多谢各位朋友的支持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