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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红颜(三) ...

  •   镶黄旗和正白旗发生冲突的缘由,据镶黄旗的人说,是因为他们一个牛录章京(满语:佐领)新纳的小妾被正白旗的一个分得拔什库(满语:骁骑校)抢了去。
      被说成是抢了人家小妾的人名叫叶库安,三十出头,说是和太祖皇帝一个侧妃的娘家哈达部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为人骁勇善战,也在对明朝的大小战役中建立了不少的战功。
      言之凿凿,可谁也没有看到。对于抢人小妾的事情,叶库安自是矢口否认。镶黄旗的人嚷着要到他宅子里去搜人。而正白旗的人自然是不肯的。闹腾了半宿,天不亮,双方人马各一队便在演武场卯上了。
      豪格很早便到了演武场,却只是看好戏一般的神情,骑着马远远地在一旁看着,并不上前调解,也不下任何命令。当多尔衮得了消息赶到后,本着安抚和彻查的态度对双方进行劝说。正白旗的人情绪倒是渐渐平静下来,谁知道镶黄旗的人非但不领情,还不依不饶的,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说正白旗之所以出了叶库安这种人,纯粹是因为有豫亲王这个前任旗主的“榜样作用”。除了要求把人还回来,要求严办叶库安以外,竟还要求多铎亲自同镶黄旗致歉。
      多尔衮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他隐隐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一面派人下去彻查抢人事件的真相,一面考虑着亲自和豪格等人去谈判,又私下着人通知多铎速到演武场去。
      多铎只身一人骑着马赶到演武场。却见双方人马一边一列长长排开,僵持在那里,兵刃马匹间相距仅有丈余,眼下虽未有言语肢体的冲突,空气中却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随时都有可能燃起。又见多尔衮和豪格二人都骑着马各自站在两堵人墙之外。多尔衮一脸淡淡的神情,跟前站着叶库安,二人正在说着什么;豪格则是惬意无比的模样,眼神慵懒地四处扫着。
      多铎用腿一夹马肚子,赶上前去,皱了眉斜乜了站着的叶库安一眼,又冲着多尔衮问道:“这是做什么?”
      他的哥哥轻轻看了看他,并未言语,只是又转过脸看着叶库安,清了清嗓子,道:“你接着说。”
      叶库安给多铎行了礼,说:“回睿爷、豫爷话。在下前些日子和几个哥们儿在茶楼里说起,镶黄旗牛录章京阿尔汉要替城里红翠楼的闵秋儿赎身,纳她为妾。因在下过去和闵秋儿有过那么一段儿,哥儿几个便调笑着叫在下去爬阿尔汉家的后墙。当时大伙儿也都是几杯黄汤下了肚,就满口胡说起来。但说归说,在下可绝没有去爬过阿尔汉的后墙,更别说是抢人了!”
      多铎看了看叶库安,微微一笑,“哦?阿尔汉那老小子倒纳了闵秋儿啊……”多尔衮瞪了他一眼,让他将后面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耸耸肩,又问道:“怎么?莫不是阿尔汉说你爬了他家后墙,又抢了他的小妾么?”
      叶库安点点头,“他们血口喷人。在下真没抢人,这没过做的事情,叫在下如何能认呢?镶黄旗的人说,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正白旗豫亲王抢了别人的人,下面的人有样学样什么的……还要来搜我宅子……”
      多铎脸色一变。他眼角朝豪格那边轻
      轻扫了一眼,见对方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哟!爷抢人了?啥时候的事儿?爷今儿也是头一遭听说。”他伸手轻轻捏了捏下巴,望着叶库安,“他们搜你宅子做什么?要我说,倒该去搜一搜阿尔汉自己的宅子还有他城郊的外宅,嗯,只怕还有红翠楼呢!”他看向豪格,故意提高声音,“闹事啊?可真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
      豪格一声大笑接了话,“十四叔、十五叔!侄儿先前也劝解过了,可没有用啊!于是侄儿倒想着,怕是两位叔叔的话,这些小兔崽子们还听得进些。”
      “是吗?”多铎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不拱火我们就该烧高香了,哪里还敢指望你劝解。”
      豪格待要张口还嘴,多尔衮已经淡淡地发了话,“都少说两句吧,可不是叫你们来练嘴的。”他的话虽不带着任何情绪,却自有一股淡淡的威严,让打嘴仗的二人顿时噤声,改为眼神的较量。多尔衮看这情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豪格,阿尔汉自个儿怎么没来?倒叫你来替他出头。”
      豪格微一怔,便说道:“那老小子气得趴窝起不来了。镶黄旗的弟兄们气不过,才说要替他出这口恶气!”
      “哦……”多尔衮轻轻点头,略一沉吟,“那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是谁说的?说豫亲王抢人又有何凭据?”
      豪格挑了挑眉,双手抱在胸前,满不在乎地说:“那我不知道,反正总不是空穴来风就是了。”
      多铎听了这话正要发作,被他的哥哥伸手拦住。多尔衮颇有深意地望了多铎一眼,又看向豪格,“无凭无据,可不能胡说的。豫亲王虽然年轻,可到底是你的叔叔,你不该乱了祖宗家法。你的旗下,是谁说的话、生的事,你都该去彻查。若查明属实,豫亲王自是该受罚;但若有人造谣,你就不可听之任之!”
      豪格心下虽不以为然,但还是显出恭敬的模样,他微微垂首,“十四叔教训的是。”
      这时,一名镶白旗亲兵快马赶来。那人跳下马,上前单膝跪在多尔衮马前,说是有要事禀报。多尔衮迅速下了马,叫那人起身说话,多铎也跟着下了马,负手站在他身后。在听完那人的禀报后,多尔衮俊逸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他回头望着多铎,二人低声言语了几句。他轻轻颔首,又冲前来禀报的亲兵挥了挥手。
      没多久便看见不远处赶来了几个人,后面还跟着两顶小轿,抬着小轿的几个轿夫们也是一溜小跑。豪格顺着多尔衮的视线朝那边张望了片刻,神情像是有些不明就里。于是他下了马,也朝多尔衮他们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落了轿,从轿中分别走出了两名衣着鲜丽的女子。一名大约三、四十岁,身材略有些肥胖;另一名则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二人见了眼前的一干人等,都吓得有些战战兢兢,忙着福身行礼。多尔衮只是略加盘问,便让二人说了实情。那年长女子是红翠楼的老鸨,叫惠娘。那年轻的女子则是眼下这桩公案涉及到的那名“被抢”的小妾闵秋儿。
      原来阿尔汉之前确为闵秋儿赎了身,并纳了她为小妾。前日又被阿尔汉送回红翠楼,并未说清缘由,只说府上最近有事,说过些日子便会将她接回去。又在惠娘那边塞了好些银两,惠娘乐得收钱,并未多问。
      闵秋儿又说,送她回红翠楼的那天上午,曾见到一位穿镶黄旗的军士到阿尔汉家中。因阿尔汉本人便是镶黄旗人,以她一个小妾身份更不可能多问,只听得阿尔汉称那人为鄂苏大人。后来那人走后,傍晚时分,阿尔汉便一顶小轿将她送回了红翠楼。
      多尔衮和多铎等人的视线一时间统统集中到豪格身上。鄂苏是豪格的亲信,为豪格出了不少的主意;在许多事情上二人也都是称不离砣。摆在眼前的事实,实在无法令人将豪格从中撇清。
      多尔衮又命闵秋儿描述了她当日所见的那位“鄂苏大人”的容貌,竟与大家所知的鄂苏一致。阿尔汉府上的管家也确认了闵秋儿所说的事情属实。
      由于皇太极是一个极严厉的君王,本朝官员是绝对不允许嫖妓的。而鄂苏本人又极为惧内,像青楼这样的风月场所更是不可能偷着去,这也就排除了鄂苏与闵秋儿在青楼便已认识的可能。
      见众人的目光整整齐齐地望向自己,豪格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他轻轻扯了扯衣服的立领,仿佛有些勒着脖子似的。片刻之后,他才干笑着说:“竟是这样?鄂苏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回头我倒要问问去!”说罢,便要往回走。谁知刚一抬脚就被多铎叫住。
      “豪格,”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我的人不是抢了你的人吗!还有我,唉!‘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豪格一愣,便皱了眉头冲着多铎拱了拱手,“对不住,让十五叔受委屈了。侄儿回去一定彻查此事!”
      “回去彻查?”多铎眼中是满邪邪的笑意,嘴角却挂着一丝讥诮,“那我的人马呢?白白拉出来日头底下晒了大半天,又怎么算呢?”
      多尔衮拽住多铎的胳膊,微蹙了眉,“行了,你嫌事情闹的不够大,还想闹到皇上跟前去不成?”又转过脸望着豪格,“还有你,豪格。平日里好好管束你的手下,别叫他们生事,给你皇阿玛添乱!”
      豪格看看多铎,又看看多尔衮,微垂了头说,“十四叔教训的是,侄儿记下了。侄儿今儿个在此给十五叔赔礼。回去定要严加管束,改日叫阿尔汉和鄂苏去给叶库安赔礼。”说完,看多尔衮冲他挥了挥手,便转身走到镶黄旗的人马那边,示意了一下,很快带着人走了。

      两队人马在演武场各自散了以后,多尔衮又派人将阿尔汉和鄂苏二人带回来问话。
      阿尔汉不敢不认,说确是鄂苏来找过他,命他去这样做,至于缘由却是只字未提。鄂苏倒也是爽快地认了下来,却绝口不提是谁指使,有何目的,只推说是为了闹着好玩。还说豫亲王不也经常闹着玩么。多铎气得直想冲上前去收拾那小子,却被多尔衮死死地拉住。
      于是,一场闹剧倒是就这般平息了,然而就在当天晚上,事情便传到了皇太极的耳朵里。皇太极大怒,顾不上去关雎宫陪伴将产的宸妃,夜里便将与此事相关的人全部召进宫来。
      好在事情本身与正白旗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少数几个有一点过激行为的军官各鞭二十。但叶库安、阿尔汉等人身为朝廷官员,嫖妓已属犯禁,各鞭五十,并罚银十六两六钱六分;鄂苏和几个镶黄旗中参与滋事的军官则各鞭一百,罚银一百两,并在家中闭门思过。倒是豪格被皇太极单独留了下来,在宫中问了大半夜的话,不知父子俩究竟说了些什么。
      “唉!”洛安琪呆坐在多铎屋里,大大声叹了口气。
      多铎那天出去后,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见着人。今儿一大早又被皇太极召进宫去了。此间发生的一切也都是事后由格礼转述的。她猜想这件事情多少与豪格也脱不了干系,假如那个叫做“恶俗”的人和豪格真的走得那么近……而且又扯上了多铎,说他什么抢了别人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难道说这些势利眼看见多铎最近不被皇太极待见了,还想来个墙倒众人推什么的吗?
      看来这古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单纯呀!可也是,好多整人的辙不都是从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么:有理由要整人,没有理由制造理由也要整人……
      想到豪格,想到他那天扔下的狠话,洛安琪就觉得很生气。那家伙居然头一天扔了狠话,第二天就来找茬了。看他那样儿也确是个会下狠手的角色,只是,就凭他,还差了半口气。
      洛安琪冷笑一声,拿起炕桌上的茶盏仰头喝得干干净净。
      做事情是要用脑子的,会动歪脑筋并不算是聪明。真正的厉害角色,应该是那个平日里看似对什么都淡淡然,隐忍内敛的人。看吧,豪格的伎俩,他只用了不到一天就解决了……
      至于为什么自己现在仍然被多铎关禁闭,格礼倒是曾经在门外小声劝过她,叫她别记恨那位爷,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她。
      她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多尔衮沉稳内敛的性子是被逼的,多铎那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是被逼的。多铎会保护她,她是确信不疑,可他自己呢?如今只是“暂时”交出旗主之位,就已经有人要迫不及待地欺负他了,好在还有多尔衮这个哥哥的帮衬;但如果没有,以他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谁的帐都不买的性子,可怎么在宫廷那种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混下去呢?
      洛安琪对这段历史并不清楚。虽然她知道一个大致的脉络,知道多铎在这个时期并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但,她对在自己意外闯入之后是否会造成历史的偏离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比如这次因为拒婚事件,让多铎丢了正白旗旗主之位和礼部之印,她就不知道究竟是原本就会发生的,还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发生的……
      这种感觉非常恐怖,就像面对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她自己的未来是由她自己创造这没错,可多铎的未来呢?多尔衮的未来呢?甚至——那尚未出世的顺治帝的未来呢?这些人的未来对她而言都是历史,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可假如偏偏因为她而产生了偏离,那要怎么办啊?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洛安琪探着身子朝外张望。只见那身穿正白旗军服的男子正用左手揉着太阳穴,缓步走了进来。她跳下卧榻,看着他走近内室,在卧榻另一边坐下。略有几分殷勤地,她取来一个靠枕,让他舒舒服服地靠着,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自己在炕桌另一侧坐了下来,认真地望着他。
      多铎喝了一口茶,又将身子靠回靠枕,眼睛微闭,一手继续揉着太阳穴,看起来很疲倦。她接了杯子重新续上茶水,带着些试探的语气轻声问道:“很累?”
      “嗯。”男子点点头。
      “很少看见你这样,”她垂下眼,又很快抬起头望着他,“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呀?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
      多铎睁开眼睛,犀利地望了她一眼,让她猛地一个寒战。男子随即又直起身子,拿起桌上的杯子,也不喝茶,就那么把玩着。过了片刻才说:“这件事,还只有你能帮得上忙。”
      洛安琪来了精神,她将身子微微朝前倾了倾,“哦?什么事?”
      男子顿了一顿,“前儿那件事,豪格这臭小子对着皇太极是一番哭天抹泪儿的全认了,包括之前有人告发叶库安那帮小兔崽子们胡言乱语,鄂苏收买阿尔汉,煽动镶黄旗军士的事情,都是他主使的。”
      洛安琪皱了眉头,“都是他?可为什么呀?”
      他将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唇边泛起一阵冷笑,“为你呀!”
      女子一脸错愕。她用手指指着自己,“为我?开、开玩笑!”
      他点点头,神情淡然地望着她,“他和皇太极说,他上次在我寿宴上就相中了你,可皇太极却将你许了我。没曾想后来我悔婚,还把你派到马厩做苦力,他看不过,想代你出这口气,这才和鄂苏想了这主意,求皇太极看他一片痴心的份上饶恕他什么的。还趁机和皇太极提了要讨你呢。”
      “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唰地站了起来,“什么叫作相中我了?我又不认识他!还有!你为什么不和皇太极说,悔婚、当丫环做苦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都是我自己要求的,跟你没关系。”别吓人了,就他那副蟑螂德行还一片痴心?是恶心才对吧!洛安琪又在心里将折凳请了出来将豪格狂敲999下……
      她也许真是气急了,才会直呼皇太极名字吧,可多铎对这些毫不在意。他假意扔给她一个白眼,“我说那些做什么!要说你自己和他说去!”
      “去就去,我怕他?!”说罢,拽起裙摆就要往外跑。男子一把拽住她,“急什么,皇太极确是要召见你。就今儿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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