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母后惨遇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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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唐天佑二年阴历二月下旬到三月上旬（西元905年阳历三月底到四月中旬），平原公主李檍卧病了十多天。在这十多天之内，每次太后何姗前来探望，李檍都尽量装睡。即使有时候李檍来不及装睡，母后就已经走了进来，李檍对母后也很冷淡。
李檍跟母后呕气，甚至到了身体康复以后，也不再去积善宫晨昏定省。何姗很了解檍儿的烈性子，并不跟檍儿计较，倒常派宫女婀秋或婀虔把霓儿从积善宫抱到平原公主身边，给她逗着玩。
一岁多的霓儿已会走路，正是最好玩的时候。李檍最喜欢蹲下来，召唤霓儿小跑步过来，接着用双手攫住霓儿的小小躯体，把霓儿举高高、转圈圈，逗得霓儿格格大笑。李檍也乐于指着某个物品，教导怀抱中的霓儿跟鸟笼内的鹦鹉一起念那个物品的名字，例如茶壶、茶杯、桌子、椅子，等等。
每当李檍跟霓儿玩得开心，总不免顿生感慨：要是宋侃也在身边，夫妻两人一起养育女儿，那该有多么美满啊！念及宋侃，李檍未免更恨自己与宋侃的良缘都是被朱全忠所破坏！朱全忠不只是李檍的杀父仇人，而且在李檍年岁尚轻的人生中所有不如意之事，一概皆与朱全忠有关。难怪，李檍每天都拿飞镖去射寝宫小花园墙上那个画了类似朱全忠那双奸邪吊梢眼的靶子。
李檍要趁父皇葬礼去用飞刀刺杀朱全忠的谋划未能进行，实在是她心头大恨！她为母后所下的迷药害她没去成父皇葬礼而愤慨不已，久久无法释怀。然而，逗弄霓儿的乐趣有助于她联想到与母后之间深入骨髓的亲情，也不得暗自不承认：母后说得没错，假如执行了暗杀计划而送了命，就听不到霓儿牙牙学语那稚嫩得像是掐得出水来的可愛童音了！于是，李檍日渐气消...
时序渐渐由春入夏。到了仲夏的端午节，李檍的傀儡皇帝弟弟李柷派太监请姐姐中午一同前往积善宫。这等于给了李檍台阶下，李檍就遵旨了。同父同母的姐弟俩都记得，端午节是母后的生日，只是未曾公开。加上这一年端午节不巧仍在为先皇守丧的三年之内，就更不宜设宴祝寿。不过，姐弟俩在这一天同赴太后寝宫，毕竟含有为母后庆生的寓意，自然带给了何姗不少欣慰。
姐弟俩同时向母后拜寿，跪拜之后站起来，虚岁十四的李柷显然已和他斜后方的姐姐李檍差不多高了。他们俩的生身之母何姗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禁怡然微笑道：“祚儿最近长得好快！想必今年之内就会窜过二姐了。”
何姗依旧习惯呼唤傀儡皇帝儿子为祚儿，尽管李祚之名已被朱全忠改为李柷。至于李檍算是李柷的二姐，则是因为他们姐弟俩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姐，亦即数年前出嫁的新安公主李樳。
面对母后的笑语，向来孝顺的李柷毕恭毕敬回道：“讬母后的鸿福！”
李檍则一言不发，故意摆出了凝重的脸色给母后看。
然后，姐弟俩陪母后共进午膳。主食是象征长寿的槐叶冷淘（唐朝的冷淘即后世的凉麵），配上一些因先皇三年之丧未满而不含肉类，但为庆祝太后诞辰而有鱼类和蛋奶类的佳肴，例如很像后世生鱼片寿司的吴兴连带鲊、实为羊奶泡鱼丸的琼浆明珠、生鸡蛋拌入鱼胰脏清蒸的凤凰胎、咸鸭蛋加入甲鱼烹煮的遍地锦装鳖等等，皆清淡爽口，格外适宜夏日食用。甜点则是一种特殊的凉粽子，名叫赐绯含香粽，在雪白的糯米粽子上面洒遍了红色花瓣磨成的香粉，再浇以甜润的蜂蜜。
这是非常丰盛美味的一餐，李檍却吃得很慢，欠缺胃口。她在席间一直低着头，仍在为不得报复朱全忠而纠结。她感受到了母后投来的忧虑眼神，可偏偏提不起劲来对母后笑一笑，好让母后安心。她暗想：或许，自己的情绪慢慢会平复，等到明年端午节，再好好为母后贺寿吧！
当时，李檍做梦也想不到，这竟是母后在人间的最后一个生日！
太后何姗这一年虚岁才三十七，而且身体很健康，却没能活到下一个生日，当然并非病故，而是遭到了谋害。这真是何姗本人也始料未及的横祸！一般而论，权臣假借受禅之名篡位，并不需要杀掉太后。因此，何姗过完虚岁三十七岁生日以后，在阴历六月上旬获报朱全忠在白马驿（靠近后世的河南省滑县）处决了三十多名大唐忠臣，由此看出了朱全忠等不及要上位，却只为在位的亲生儿子日夜担忧，完全没有顾虑到本身...
朱全忠之所以容不下何太后，主因在于他派驻洛阳的枢密使蒋玄晖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在一封封书信中提出了各种理由，建议暂缓逼迫皇帝禅让。蒋玄晖再三延迟朱全忠的大事，一直拖到了阴历年底。身在汴梁的朱全忠等得不耐烦了，又听了宣徽副使王殷与赵殷衡前来密报的谗言，相信蒋玄晖受到了何太后引诱，以致立场转向保皇。王、赵两人言之凿凿，描述蒋玄晖在积善宫对何太后焚香起誓，密谋恢复唐室。朱全忠当场闻言大怒，马上遣使去洛阳诛杀蒋玄晖！
蒋玄晖于阴历十二月十三日（西元906年阳历一月十日）伏诛。消息传到了李檍耳中，倒令她颇感快意！毕竟，李檍年轻的头脑还很单纯，只顾庆幸：母后从此再也不必忍受蒋玄晖那张龅牙大嘴亲吻了！
李檍完全没有去分析朱全忠为何除掉蒋玄晖，也就没想到，蒋玄晖的命运会与她自己的母后相连。于是十二天以后，李檍惊闻母后崩逝，那简直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李檍差点晕了过去！
“不！这不可能！”李檍瞪着面前的宫女素香，放声嚷道：“你一定是听错了！”
“素香也希望弄错了呀！”素香诚惶诚恐回道：“问题是，皇上已经下诏宣布，太后自缢了。那怎么会错呢？
“母后自缢？”李檍提高了声音叫道：“那更不可能！母后好端端的，为何要自尽？”
“据说，皇上的诏书写了太后自尽的原因。”素香迟疑回道。
“什么原因？”李檍追问。
“这，好像跟蒋大人有关。”素香嗫嚅道：“说是太后为了谢罪呀！”
“什么？”李檍惊喊：“不！祚儿怎能发出那样侮辱母后的诏书？我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激动的喊声方落，李檍已经撂下了素香，没穿上冬天出门该穿的连帽大氅，就只顾匆匆跑向御书房。甚至，李檍不等御书房门外侍立的太监通报，迳自闯了进去。
在御书房内的御案前，斯文白皙的少年李柷垂头丧气坐着，呆呆盯着桌上的一本书，但没有读进去一个字。他的泪水不断从酷似母后的圆眼睛里面滑落下来，染湿了书页。
“祚儿！”李檍快步走到了李柷面前，怒气冲冲嘶喊道：“你这皇帝到底是怎么当的？连母后也保不住！居然还下诏羞辱母后！”
“二姐！”李柷呜咽道：“我没办法呀！本来我不肯，可是，他们拿着刀，逼我———”
“你就这点出息！”李檍愤然吼道：“他们是谁？我去找他们算账！”
李柷不答，只管猛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这个懦夫！你不配做大唐皇帝！不配做父皇母后的儿子！”李檍在狂怒之下，口不择言，大声叫骂，接着迅速转身，啼哭着冲了出去。
她含泪逼问守在御书房门口的两个太监：“你们说，是谁弑杀了太后？”
两名太监面面相觑，连连摇头。李檍就撇下了他们两人，直奔积善宫。
积善宫的前门上了锁，周围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李檍像是来到了一所废宅，触目尽是荒凉...
李檍简直怀疑自己正在做一场恶梦！她拼命眨眼，想要从恶梦中醒来。偏偏，她每眨过一次眼，再睁眼看到的，仍是同样沉寂的景象...
“公主！”素香的呼唤声从李檍身后传来。
李檍回过头，一见素香就问：“母后呢？为什么积善宫锁起来了？”
“回公主，”素香据实答道：“太后的遗体已经运出宫去安葬了，因为，皇上的诏书追废太后为庶人，所以停灵的宫廷仪式就省略了，积善宫也从此弃用了。”
“祚儿追废母后为庶人？”李檍如遭雷击，颤声叫道：“那母后怎能安息啊？祚儿太懦弱了！现在替朱全忠挟制祚儿的人是谁？我要去宰了他！”
“请公主千万别冲动啊！”素香赶紧劝道：“公主得为小公主着想呀！皇上已经吩咐保姆抱着小公主，迁入平原公主寝宫，说要请公主姐代母职。从今以后，小公主就交由公主抚养了。”
“祚儿把霓儿交给我，就是怕我闹事吧！”李檍嘲讽道。
“无论如何，小公主都需要公主关照。”素香提醒道。
“好吧！”李檍凄然长叹道：“为了霓儿，我不得不，忍辱偷生！”
于是，李檍由素香随侍，缓缓朝着返回平原公主寝宫的方向走去。这是大寒时节一个凄冷的冬日，宫苑上空的天色阴灰，忽然间飘起了细雪，轻轻沾上了李檍的发髻与冬装。李檍在纷纷扑面的雪花之间止步回首，望向雨雪霏霏之下的积善宫。生平第一次，她但愿时光能倒流，回到半年多以前的端午节，去积善宫为母后重新庆贺一次生日！那样，自己一定会带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去送给母后，并且对母后说尽贴心的话语...
偏偏，尽管在如此天寒地冻之际，时光仍然不停向前流去，永不凝固，更无以回头。李檍唯有痴痴遥望着曾经充满了母女融洽欢笑的积善宫，让积善宫在泪眼中越来越模糊...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母后惨遇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