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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热牛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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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洗过澡,陈开热了杯牛奶,去找陈匡。他进屋时,陈匡正对着一桌子的练习卷发呆,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陈开轻轻把牛奶放在书桌上,看着满桌的空白卷子问了句:“不会?”
陈匡肩膀一抖,受惊吓似的猛然抬起头——只见他年轻的养父,身上松松地拢着件雪白柔软的浴袍,像是被一团白雪簇拥着,领口敞着,几乎露出了半个瓷白的胸膛。房间里暖黄的灯光静静地披在青年的肩头,像是传奇故事里神子才会拥有的金色披风。
小少年圆瞪着黝黑的双眼,活像是某种对世界充满疑惑的可怜幼崽。
没有人可以抗拒这种湿漉漉的眼神,哪怕是陈开也忍不住伸出手安抚地抓了抓小孩儿的头发。他又轻轻问了一遍:“不会?还是不想做?”
在他抬手的瞬间,陈匡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温暖的香气,不是甜蜜的花香,也不是丰满的果香,那香气又柔又冽,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味道,但却好闻得让他忍不住偷偷吸了吸鼻子。
那双手轻轻地抓了两下,很快就离开了,好闻的味道也随之离去。陈匡一瞬间居然在想,他要是能再抓两下就好了,但是想完,又下意识地觉得这样想好像是不对的。
而陈开见他迟迟不回答,倒也不觉得生气,他戳了戳小孩儿的脸颊,不无调侃地笑他:“去把牛奶喝了。今天去你学校才发现,你比小女孩儿还矮啊?以后每天喝一杯牛奶。”
监督陈匡把一整杯热牛奶都喝完之后,陈开收走杯子,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别傻站着了,早点休息,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陈匡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出去,只觉得嘴里暖呼呼、甜滋滋的,那杯热牛奶的滋味好像还停留在味蕾上。
从那天之后,陈开托Bryce为陈匡找了一名家庭教师,是S市师范大学教育学专业的高材生。这位小老师性格亲切活泼,又懂得因材施教,陈匡的学习成绩自然也就稳步提升。
不光陈匡在努力学习,陈开也在试图去成为一个父亲——他从小与母亲旅居国外,16岁以前甚至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父亲”这两个字对陈开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单词,和“电视机”、“天空”、“瓷器”这些名词并无区别。
而不论他收养陈匡时到底秉持着什么样的心情,起码这个孩子已经是他名义上的后代了。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陈开,飘忽的灵魂终于安定了下来,他想:在这个世界上,他终于、终于落下自己根了。
他开始和陈匡一同出现在餐桌上,学习着电影里“父亲们”的模样,询问陈匡在学校里是否遇到些什么、生活和学习是否还顺利、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而陈匡的态度也慢慢地柔和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抵触陈开这个“养父”。
陈开每天晚上都会为他送牛奶,督促他喝下去。陈匡一开始都只是不发一言的默默喝完,然后把杯子还给陈开。现在,他会和陈开说“谢谢”,然后躺下说“晚安”。
而这天夜里,陈开依旧热了一杯牛奶,送到养子面前。
陈匡刚刚洗完澡,坐在床上把牛奶喝了个精光,他捧着空的牛奶杯,没有马上还给陈开,也没有说“谢谢”,小脸上露出了一种“我有事想和你说,但是我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态。
陈开善解人意地在床边坐下:“怎么了?”
陈匡穿着一件深蓝色、印满史努比的睡衣,脸颊比之前圆润不少,乃至于他只是轻轻抿了抿嘴角,脸上就陷下两个深深的酒窝。
陈开见他睫毛忽闪忽闪的,只觉得可爱,于是故意逗他:“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好学习,老师又要请家长啊?”其实昨天班主任老师才给他打过电话,夸陈匡进步不小,各科目都已经在班里排在中上了。
陈匡听了,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才不是!”
陈开见他活像个小河豚鱼,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手戳了戳小孩儿鼓鼓的腮帮子。
陈匡“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压着嗓子说:“今天体育课,量身高了,老师说我长高了四厘米!”
陈开忍着笑夸他:“了不起。”说着,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抓了抓小孩儿的头发。
陈匡享受地眯起眼睛,偷偷笑了。
30
师范附小作为市一级的示范性重点小学,不光升学率、教学质量是首屈一指的,在学生们的精神建设工作方面,也是紧跟市教育局的号召,坚持“把时间还给孩子,把健康还给孩子,把童年还给孩子”的“三还”政策。
所以每周五下午,学校都只会安排两节课。
下午两点三刻,下课铃准时打响。老师布置作业的声音,被淹没在各种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里。站在讲桌后的老教师好脾气地笑了笑,默默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回家作业,然后对迫不及待要冲出去度周末的孩子们宣布:“下课。”
老头在七嘴八舌的“老师再见”里,絮絮叨叨地嘱咐:“回家路上小心,过马路要看红绿灯……”
孩子们和小麻雀似的,三五成群地相互聊着周末要去哪儿玩。陈匡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他转学过来也要快一年了,和班里的同学还是不熟。
他的同桌是个小女孩儿,叫李真真,正是当初陈开来班里接孩子那天的那个“三道杠”。她是班主任吴老师为了帮助陈开,故意把他俩调到一起当同桌的,用老师们在办公室的玩笑话来说,这就叫“精准扶贫”。陈匡是“贫困户”,李真真就是“扶贫办主任”。
“李主任”理完书包,挠挠小脑袋瓜子,别扭着对陈匡说:“嗳,你回去写作业,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噢!”
“贫困户”说:“嗯。”
“李主任”转了转眼珠子,又补充:“不会就打电话问我,我号码是……”
一个寸头的男孩儿从边上窜出来,自来熟地搂住陈匡的脖子,嘲笑李真真:“李老师,人家也不会,你也教教人家嘛!”
李真真冲他翻了个白眼,拎起书包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陈匡说:“不会就打电话给我啊!”
男孩儿看着李真真一晃一晃的马尾辫,撇了撇嘴,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来是不爽还是困惑。他转过头,用拳头轻轻推了陈匡一下:“别理她,她是老师的跟屁虫。”
陈匡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男孩儿:“不说话?酷男孩你好,我叫刘跃。”
陈匡犹豫了一下,说:“我叫……陈匡。”
刘跃“呃”了一声,暗自嘀咕: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转学生!他拍拍陈匡的胳膊,豪爽地说:“算啦,放学了,你家里没人接你的话,和我一起吧,我爸爸可以载你回去。”
陈匡默默无言地跟着刘跃走到校门口,本来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
但是刘跃一到校门口,就“哇”了一声,拽着陈匡冲到一俩活像是生来就是灰车的白色福特边上,隔着副驾驶冲里面喊:“老爸!”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上车。”
刘跃推着陈匡上了后座:“老爸,这是我同学,上个学期转校来的,陈匡!今天没人接他,我们送他回家吧!”
驾驶座的人伸出手,正了正后视镜,他透过镜子看向陈匡,问他:“家里怎么走?”
“思南路。”
31
车辆靠边停下。
男人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了男孩儿一眼,但是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随口叮嘱了一句:“过马路当心。”
陈匡开门下车,有些犹豫地抬起手,朝刘家父子两人挥了挥手,小声说:“谢谢,叔叔再见。”
刘跃咧着嘴也冲他摆手:“你也再见,陈匡。”
陈匡迎着光慢慢地走进公馆,穿黑西装的安保一如既往地和他打招呼:“小陈先生,下午好。”
陈匡无意识地冲他点了点头,他走到院子前,前门的人脸识别摄像头微微转动角度,“叮”的一声,门锁自动解锁,院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自从陈开与养子关系日渐缓和融洽,王姨就在某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馆。陈开不喜欢家里总有一个外人在,更何况这个外人其实是陈家派来看管他的——以防他在外面生事。他很快就通过Bryce章,请了一个可靠的钟点工阿姨,每天定点过来准备餐食。
陈匡已经习惯了每周五回家后,安安静静地自己写一写作业。一直到晚上,陈开和为他补习的小老师会先后抵达,三个人一起用过饭后,小老师就会来为他解答作业中的难题,一直到夜里九点钟。
但是今天不一样。
陈匡一进门,就发现玄关处多了两双男士鞋。他一边想着“看来今天的作业可以早一些完成了”,一边往里走。
绕过玄关,会客厅中,阳光透过窗外漂亮的银杏枝叶,摇摇晃晃地洒了满屋。金色的光斑掉了一地,两具熟悉的身躯就相拥在那片光点中。
陈匡像是被扎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历史悠久的木地板在他的脚下轻轻地响了一声。
沙发上的人被声响惊动了,先后向他看来。
其中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几乎比陈匡还要吃惊,他猛地从自己雇主的身上弹了起来,有些支支吾吾地胡言乱语:“你……你逃课了吗?呃……我,我是说今天你得、得上学……”
陈匡眨了眨眼睛,他看了一眼上衣不翼而飞的养父,然后马上又垂下头,低声说:“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我……我不知道……”活像是他真的逃课了似的。
年轻人咽了咽口水,他看起来几乎是想就地刨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或许是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陈开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但是马上他就感到了不妥。因为这局促不安的一大一小,都可怜巴巴地看向了他。
于是他抬起手、掩住嘴角的笑,然后站起身,安抚地吻了吻年轻人的额头,有些揶揄地向他弯了弯眼睛:“你刚刚不是说饿了吗,去厨房看看吧,昨天晚上我偷吃了半个蛋糕,希望余下的可以满足你。”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脖颈。他有心想说一句“你明明知道我刚刚说的‘饿’,不是说肚子”,但是还是敢怒不敢言地迅速跑去了厨房,像是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而陈开呢,则不紧不慢地从扶手上捡起那件黑衬衫,披在了肩头。他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旋即看到了还垂着头站在那里的男孩儿,于是想了想,又把烟盒放下了。
“过来坐。”他招呼自己的养子。
陈匡听话的走过去,在年轻的养父身边坐下,他迟疑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问:“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陈开轻轻用手抬起小孩的下巴,认真地和儿子对视:“怎么会,这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今天是爸爸不对。”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仁里似乎冒出了一些困惑,他皱着眉头问:“可是,老师好像很不想见到我。其实之前……”他想到小的时候,偶尔他也会看到亲身父亲与一些陌生的女人待在一起,可是他们总是不愿意见到他,每次父亲都会狂吼着让他滚远点。
陈开抬起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笑了笑:“老师害羞了。”
陈匡半懂不懂地点头,视线所及之处,是养父白皙的身体。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刚才的景象——陈开被老师压在身下,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被阳光镀了一层金光,干起来柔软又圣洁。
他无师自通的抬起头,看向养父的眼睛,眼神里露出一点不自知的渴望。或许是渴望获得珍贵的爱意,又或许是被那片圣洁的金光所吸引。
陈开与这孩子对视了片刻,心中软了软,慢慢地把男孩儿搂进自己怀里。
陈匡温顺地把脑袋贴在养父的胸膛上,意外地发现,这个过分白皙的胸膛是如此的温暖。而养父那颗让他怎么都无法理解的心脏,正潜藏在这片温暖中,有力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