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落星辰》三朝雨

11、第 11 章

　　这一年白昼日后，第二个冬天来得格外暗沉一些。

　　舱体里的能源储备消减了大半，陆星瑜开始在城区内交易换取能源石。
　　只是黑星带上的能源石品相和纯度都比兰德带来的差了许多。
　　房间里总是稍显温凉，他估摸着，把陆乔裹得厚厚的，只露出个小脸蛋。

　　房里的温凉并不仅仅是由于能源石的变化。
　　舱外的气温一直在降，陆星瑜放在门边的记录仪显示，在十二月份还没有到来时，气温就已经突破了去年的最低值。

　　文森每个月准时过来两次，偶尔带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

　　例如现在，陆星瑜捧着刚从半坡上采下来的已经蔫坏的紫色花叶，打开门，就看见陆乔两只手正扒拉着圆木把手，坐在小小的木马上。小孩先是小幅度扭一下，看一眼旁边的文森，没得到回应，于是回过头又扭一下，慢慢就一颠一颠晃起来。

　　“这些草都没有活成。”
　　他已经习惯了让文森看着陆乔，自己去照料坡上的植物田，也习惯了回来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文森聊几句。
　　虽然文森对他的试验田显然毫无兴趣。

　　“再种就是了。”
　　文森随口回答，顺手拿起一根枯草在陆乔面前摇了摇。
　　小孩果然被吸引住了，一瞬不瞬盯着这根小草，木马都忘了骑。

　　“不应该，我的模拟应该足够准确才是，至少不应该差这么多——”陆星瑜仔细洗了手，回头一看，连忙抽走这根草：“都和你说过了，乔乔对这个过敏，不要拿这个来逗他。”
　　他自己去田里的时候都会全副武装，就怕回来抱乔乔让他不舒服。

　　“真脆弱，”文森很好奇似的，捏了捏陆乔的脸。
　　下手有点重，小孩脸上那块一下子就红了，嘴巴呆呆张了一小半。

　　“我上次也说了，不要捏乔乔的脸！”陆星瑜立刻抽出湿巾给宝宝擦了擦，“他会流口水出来——下次这样你就别过来了！”

　　文森摊了摊手：“可我没有使劲。”

　　陆星瑜没有理他，因为小宝宝正仰着脸要贴过来亲亲。
　　软嘟嘟的嘴巴糊在陆星瑜脸上，乔乔开始咿呀咿呀哼起来。

　　“啧，”文森咂摸一声，“你最好不要这么娇惯他。”
　　太柔弱的生物，是活不成的。
　　文森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没有糊糊了，”陆星瑜泡了点软面包，试图挪进乔乔嘴里，“不要挑食。”
　　陆乔含进去一小片，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

　　“你看，”文森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他迟早要适应。”
　　陆星瑜默然不语。
　　本来乔乔连这大半年的精细营养品都没有，是他执意要文森替他弄过来的。
　　走私交易线被高层把控，若非文森干涉，原本也没有人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文森也一早告诉过他，白昼日已过，这条交易线马上就要关闭，不会再开。往后他也必须自己打算怎么生活。
　　按他的原话，那就是“你应得的报酬折算成帝国通用币，也差不多就是这一年的开销。”

　　最近他和白洛忙着做药品和小机械的买卖，要不是文森每月准时来几天，他都抽不出时间去检查自己的试验田。
　　但也就止于观测一下。试验田和预测的偏差越来越大，他无心去细致分析。

　　乔乔眉毛皱巴起来，要哭不哭的。可到底是饿了，还是一点点把这泡软的干面包嚼了下去。
　　过一阵子，干面包也要没了。

　　“至少这半年他吃得好，”陆星瑜很轻地抚了抚乔乔的小脸，不欲和文森争论，“这木马是你做的？谢谢。”
　　“xi——”乔乔张着嘴，情不自禁想要发出和爸爸一样的声音。

　　“一块废木头而已，”文森毫不在乎，“等他长大一点可以给他玩弓箭——很多人都可以陪他。”

　　整个城区的武斗氛围都很重，人人都是从小时候开始练的。
　　在陆星瑜看来，这里的最高军械水平并不低于帝国。

　　“他还小呢。”
　　陆星瑜抽出自己给乔乔画的简笔画册，开始把宝宝搂进怀里讲故事。

　　文森一见这情景就不耐烦，起身推门离开。
　　这里哪有人会把小孩当成宝贝供着的？
　　有空在纸上画画还不如把纸做成火折子，有备无患。
　　不过陆星瑜显然不听他的，他也懒得多嘴。

　　陆星瑜缓缓讲了很久，直到乔乔偎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在他遥远的记忆里，自己似乎也曾经被抱着这样哄过，潜入意识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这样教自己的宝宝。

　　就这样，日复一日。

　　陆乔渐渐学会了走路、说话；他和白洛的生意也步上正轨。
　　唯一不太好的便是，这里的日照越来越少，即使到了又一年夏天，气温也没有回升多少，而他的紫草田始终萎靡不振。
　　他只得把这片紫色花叶田，换成了抗寒的驱虫草。
　　驱虫草也长得和平时不一样，根系更长，茎叶更短，尖刺也短小了许多，但好歹是活了。
　　陆星瑜着手开始了新一轮田地实验。

　　又一年白昼日即将到来。
　　而他与白洛商量过，给他一年时间，在这个白昼日前夕，他将为白洛切除腺体。
　　——他的实验基本都集中在了自家坡上的植物田里，陆乔需要人照顾，除非去搜索相关文献，他很少去高塔。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为腺体手术准备而来高塔。
　　这一整年天空本就暗得厉害，而今天这个时刻尤甚，原本的暗红几乎要被墨黑压倒。
　　乔乔不太怕黑，但他还是加快了脚步。
　　出乎意料，高塔前有人影矗立，似乎正在等他。

　　走进一看，是个身形偏瘦的alpha。
　　他认识，是杰森，文森的养子。
　　别看杰森看着偏瘦，事实上他的击打力几乎可以与郊外最强劲的野兽媲美。
　　这是白洛告诉过他的。

　　细白的omega的样貌浮现在眼前，他心中对来人的意图有了几分猜测。
　　果然，杰森直截了当：
　　“你可以先不给白洛做手术吗？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去换。”
　　文森的养子在北区享有很大的权力，他的确有底气这样对陆星瑜提出交易。

　　“我只听他自己的意愿，”陆星瑜在杰森身前几米站立，“你应该和他去商量。”

　　“他不肯见我。”
　　站得笔直的alpha面上隐隐显出一丝颓然：
　　“但我从没有想逼他。”

　　“白洛说你们之间的情况没有好转，”陆星瑜不为所动，“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没有任何alpha可以干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杰森执拗地重复一遍，似是有些苦恼怎么形容，“我刚刚去验血，发现很多指标都变了——”
　　“就像越来越坏的天气一样，我控制不住。”

　　杰森的语气相当诚恳，陆星瑜看向他的眼神认真了些许。

　　“也许你也发现了，这里已经变了，”杰森面无表情叙述，“上个白昼日，根本没有任何其他星系的人过来。”

　　“没有任何人过来？”他重复一遍，“什么意思？”

　　“他们进不来，”杰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有所保留，“就像你看到的一样，环境在变得封闭。”

　　陆星瑜忽然想起去年白昼日文森第一次抱住他时，窗外苍苍的月亮。
　　那片月亮虽然浅，但至少拥有一个淡色的轮廓，而今夜的月亮淡得像一片影子。
　　不只是今夜，近日来夜夜如此。

　　他有意深问，但杰森点到为止，只是再次请求他，至少让白洛知晓他的情况。
　　“我会告诉他的。”

　　陆星瑜一口答应，迈入高塔。
　　日照，封闭……转念间，他直奔天文区而去。

　　调试许久，从生疏到熟稔，这颗星球外的场景显现出来。
　　宇宙里的风暴层正向这边靠近。
　　这风暴层的轨迹很是奇怪。
　　就像是人为牵引一般，刻意形成一个包围带，隔绝了星际间通道。

　　继续按进，光屏上显出一份计划书。
　　他没有权限查看。

　　想了想，他主动向文森发信息询问。
　　一时没有回应，陆星瑜并不久留，急急往山坡上赶。

　　陆乔被白洛摇着，睡得很熟。

　　“杰森可能不是故意忽视你的想法，”陆星瑜谨慎开口，“我看到他的检验报告了，有可能他控制不住自己。”
　　“为什么？”
　　“我推测是被环境影响了，他是在郊区执行任务吗？”
　　“对，杰森这一年都在西郊森林工作。”
　　“唔……西郊上空确实有特殊磁场，虽然不能确定有没有影响，但至少杰森的激素水平变化是真实的。”

　　“那和我无关。”白洛神情恹恹，猛然一看，白得像一只水鬼，“我只是不想要自己的腺体了。”

　　陆星瑜不再劝说，点点头。
　　他们打算就在舱体内部的手术室完成腺体切除。
　　沉寂两年的系统开始运行，医疗舱正在消杀。
　　舱体外边亮起了一圈红灯。
　　这是舱体的手术室准备标志。

　　“明天就是白昼日了。”
　　白洛突然开口，像是想要提醒他什么，但没有下文。

　　陆星瑜也没有回答，只是碰了碰摇摇床里乔乔安宁的小脸。

　　“也许会有其他星球的人带稀缺食品过来交易，如果我们可以私下联络上——”
　　白洛知道陆星瑜最近在为陆乔的口粮发愁。
　　他原本自然也觉得这样养孩子持续不了多久——但毕竟他是看着乔乔长大的。
　　宝宝今天不肯吃别的东西，叫白洛忍不住挂念。

　　“不会有人来了。”
　　陆星瑜不自觉叹了口气。
　　手腕上的光脑亮起，是文森的回信：
　　“是我们的收紧计划，你还没有权限参与。”
　　“通道大概会被封锁几年，不过正好，我记得你也不想被帝国那边找麻烦吧？”

　　……所以交易线的封锁也和这个计划有关吗？
　　他忽然感觉这光屏亮得刺眼。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刺眼的光不是来自眼前，而是来自窗边。
　　手术室运行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像被按下了休止符。
　　就在山坡外，离郊区更近的地方，巨大的金红色长舰悄无声息地登陆。

　　舰身亮起一盏探照灯，照亮了窗户，也让他看清了从舰体内滑出来的机甲。
　　机甲上纹着繁复的金红徽章。

　　陆星瑜怔了一下，猛地想起来。
　　两年前的夜晚，他被压在床上时，侧身看到alpha褪下的外袍上，便绣着这样的纹饰。

作者有话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