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四侍之红尘陌路》燕六郎

95、自荐

　　郡主府后院搭着五六个葡萄架，如今这些葡萄架上铺满绿莹莹的叶子，在这些稠密青翠的叶子之间，一串串晶莹透亮的葡萄串儿泛着令人口中生涎的香气。
　　昨日，陌阡陌领着府里的内侍已经采摘了近半，他准备再用一日采摘余下的葡萄。
　　今日一早，东方尚未泛白，陌阡陌就来到了后院，他一如昨日未着长衫，带着围帽，扎着袖口，束着衣摆，一副庄稼人的打扮，即便如此，也难掩其清贵温润的气质。
　　云修、云筑亦是差不多的穿着，只他俩懒得戴那围帽，陌阡陌也不勉强，三人各挎了个竹篓，先后钻进了葡萄架子里。这一处葡萄架两丈有余，十数株葡萄藤沿着架子两侧种下，从根茎处向上伸展出数十条长蛇似的粗藤盘曲蜿蜒而上，每一条长藤又向四周伸展出无数藤蔓，将葡萄架遮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个两端开口的凉棚。
　　不多时，一道道阳光穿过叶与叶之间的细小的缝隙透进架内，架内头顶处悬着的绿翡翠似的葡萄在阳光下更显晶莹。陌阡陌看了欢喜，小心谨慎地托起一串，宛如在欣赏难得一见的珍宝。
　　“今年天气好，连这葡萄结得都比往年的更加水灵。”
　　云筑剪下一串，学着他的模样托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他摘下一颗葡萄果送入口中，边嚼边朝云修道：“往年的葡萄都是我俩去采摘的，我怎么没瞧出今年与往年的有什么不同。”
　　闻言，云修瞪了他一眼：“吃都堵不住你那张嘴。”
　　“你……又说我！”
　　“不说你，你那张破嘴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来。”云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云筑想自己也没提衡芜苑呀，他想不明白，于是问陌阡陌：“主子，我说错话了？”
　　虽说着话，他的手和嘴配合得十分默契，一颗葡萄接着一颗葡萄往嘴里塞，片刻也未闲过。
　　“你咋就做到只长岁数，不长心眼呢？”云修翻着白眼，生怕被云筑传染似的与他拉开些距离。
　　陌阡陌是个好脾气的，听了云筑孩子气的话，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云筑说得是实话，算不得错。”
　　“看，主子都说我没说错。”云筑迈着长脚走至云修身侧，哼道。
　　“主子，您把他惯得都快傻了。”云修嫌弃地嘟囔。
　　“不许说我傻。”
　　“你不傻，你是憨，成不？”云修故意道。
　　云筑略带婴儿肥的脸涨得通红：“那不还是说我傻么？”
　　“咦，你知道哇。”
　　“死云修，”云筑喊叫着挥舞着拳头朝云修砸去，“看我不揍扁你。”
　　云筑拳术了得，云修可不敢硬对硬去接他的拳，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脚下一滑，灵巧地避过。
　　“说你脑子不行，你还恼——回回都是这一招，回回都打不到我……也只有主子这样好心肠的，才会哄着你。”
　　云筑闷声不吭的又是一拳，云修这回没躲，待拳至眼前，身子猛地一矮，顺势还挠了下云筑的胳吱窝。
　　“啊……”云筑又痒又恼，咆哮着回过身抱住云修就按在了地陇上。
　　“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可别把我的葡萄架打散了——小苏还等着我酿的酒呢。”
　　闻言，云筑松开了云修，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坐起来的云修，略带不满地嘀咕：“主子眼里就只有郡主……你说，酿酒得多少日子，差这一时半会的吗？”
　　“主子，云筑掉醋坛子里了。”云修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泥土，笑嘻嘻地朝陌阡陌道。
　　陌阡陌柔柔笑着，并未作声。是的，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小苏，再也容不下其他。
　　自打入了郡主府，他的笑容多了，云修、云筑二人也比往日活泼了。
　　云修虽站了起来，云筑却没有放他走，他扯着云修的胳膊，朝云修的屁股上用力就是一掌，再松了他闪身躲到陌阡陌身后。
　　云修倒底大了几岁，稳重了许多：“这回算是扯平，你也不许再打了。”
　　见云修挎上竹篓往旁边的葡萄架走去，云筑方嘟着嘴朝陌阡陌告状：“主子，云修一天天的就会捉弄我。”
　　“我瞧见的是你先动的手，结果又没讨到好，”陌阡陌停下手上的动作，揶揄道，“还晓得告状，也不傻么。”
　　“主子，你怎么也学云修？”
　　云筑抡着铁剪咔嚓剪下一串葡萄，紧跟着又剪下一串，仿佛将所有不满都发泄在葡萄上了。
　　“好了，不逗你了，摘完了葡萄回去给你们腌杏脯吃。”陌阡陌哄道。
　　云筑不过十六七岁，性子又是单纯得很，被这么一哄，便又喜滋滋的。

　　见日头实在大了，陌阡陌招呼众人出了架子，众人瞧着院子里一筐筐堆得绿玉般的葡萄，个个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这些葡萄估摸着有好几百斤，陌阡陌让各院主事分了些拿回院子，又挑了一些长相好的，颜色晶莹的，洗净镇在井水中。
　　今日采的都是绿葡萄，用官窑的白瓷骨碟盛了方才好看，他吩咐云修去库房里寻套白瓷骨碟，等小苏回来再装盘。
　　连忙了两日，他也乏了，梳洗之后歪躺在矮榻上休息。矮榻铺了凉席，清凉舒适，不多时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主子，主子——”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云筑唤他，睁了眼，问：“何事？”
　　“前厅来了位长得跟个男狐妖似的公子，还带着个小童，说来拜访你呢。”
　　“哪家的公子？”陌阡陌坐了起来，懒洋洋地揉着眉心。
　　“他说他姓楚，还说咱们每回沽的女儿红就是他酿的。”云筑想了想道。
　　“姓楚。”陌阡陌心头一怔，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问，“云修呢？”
　　“云修寻了骨碟，见主子还睡着，他便拿去洗了。”
　　陌阡陌起了身，理了理衣袍，又重新挽好发髻，用一根古朴的木簪别住，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可有不整齐的地方？”
　　云筑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向来风清云淡的主子为何突然的神色凝重，心虚的又将陌阡陌从头到脚瞧了一遍，确认没瞧出不妥，方跟在陌阡陌身后往前厅行去。

　　正厅中。
　　楚红衣端坐在客坐上，嘴角含笑。他高挑的身上着了件碧色绸袍，与发间碧玉发簪交相辉映，衬得他那张美得妖冶的脸上多了几许放荡不羁。只见他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柄精致的折扇，扇面绘得是红梅映雪，寥寥数笔依然可见梅枝苍劲，枝头红梅如血；折扇的下方坠着一串玉流苏，随着摇动，流苏欢快地跳跃着，发出悦耳之声。
　　陌阡陌远远地瞧见这张雌雄莫辨，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心没由来的一紧，他暗暗吸了口气压住紊乱的气息，方才抬脚进了厅中。
　　“让楚老板久候了。”
　　陌阡陌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边说，边朝楚红衣揖手，目光却落在他手边案上。案上摆着四个一模一样，扎着红绸的陶瓶——他再熟悉不过了，云修他们每次沽回的女儿红都是这般模样。
　　楚红衣立了起来，魅惑地笑着朝陌阡陌还礼：“楚二冒昧，不请自来，还望陌兄见谅。”
　　闻言，陌阡陌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初次相见，他竟唤自己为陌兄而非先生，他是想做什么？心里这般想着，仍客客气气抬手示意楚红衣就坐，而他自己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楚红衣撩起衣袍仪态万方地坐了下去，一双狐狸般的眸子却在陌阡陌身上游走。
　　陌阡陌身形纤细，直裰之外又罩了件月白色的轻纱，腰间用一条绦带系了，这看似随意穿着，衬上他清贵儒雅的气质，宛如神仙临世。这样的绝色，难怪小苏始终不为自己所动，他一面赞叹，又一面挑衅似的扬了扬嘴角。
　　“楚老板名动王城，寻常人请都请不动，不知今日莅临是为何事？”陌阡陌见他一双眼在自己身上游走，心中已有几分不悦，仍压着性子客气而疏离地道。
　　“陌兄乃南境名士，楚二仰慕得很，早该登门拜访，只苦恼无人引见……故尔今日厚着脸皮不请自来。”
　　“陌一介乡野村夫，名士之名不过南境人厚爱而已。”顿了顿，陌阡陌又道，“不如楚老板开门见山，也免了陌猜度之心。”
　　“其实也无甚打紧之事——不过是府上许久不来沽酒，楚二今日恰巧路过，顺便带了来。”

　　陌阡陌知他未说实话，也不点破，而是朝云筑道：“速去取银子来，莫让楚老板等得久了。”说实话，他打心眼里不喜眼前这个妖艳的男人，或许是因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而更多的是他清楚眼前的男人并非善类。
　　不想，楚红衣闻言不仅不恼，反而扬起唇角：“楚二不缺银子，也非来卖酒的。”他仿佛没有看到陌阡陌逐渐冷下来的眸子，手上的折扇轻摇，媚而不俗的朝陌阡陌抿嘴又是一笑，“陌先生的神仙姿容果然名不虚传，连楚二见了也是倾慕，难怪苏苏爱得紧了。”
　　陌阡陌未曾想他说话如此露骨，轻咳了声道：“这么说，楚老板专程来见陌某的？”
　　“也是，也不是……”楚红衣以扇掩面，吃吃笑着。
　　即便是女子也未必及他半分风情，陌阡陌心中暗忖他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动作，不仅不觉轻浮，反倒叫人移不开眼目。到此刻，他倒有些理解小苏流连梨园之举，虽然他心里仍旧难受得很。
　　这边，楚红衣也是感慨：这样的容貌气度，这样清贵的气质，竟让他有些自惭形秽。他环视屋内，屋内所有的摆设即不奢华，也不朴素，让人一眼瞧着便知四下无俗物，却又不显得过于扎眼，就如眼前之人，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这样府邸——但他要的是小苏，而非这宅子。
　　“明面上楚二是来拜访陌兄的……实则，楚二是来自荐的。”楚红衣似笑非道。
　　“自荐？”陌阡陌挑眉，向来温和的眸子渐渐阴沉，“郡主从不问府中俗务，陌亦未对人喧称府中缺少人手……”
　　“非也，”楚红衣收了折扇，起身朝陌阡陌就是一揖，“楚二仰慕苏苏已久，自荐入府侍奉。”
　　“此处非寻常府邸，府中一应人等均由奉天府造册登记，且郡主贴身侍奉之人均由王君亲赐，”陌阡陌冷笑，“恐怕要让楚老板失望了。”
　　“如果楚二没记错的话，陌兄也是仰慕苏苏才不远千里追随而来……若论起来，楚二与苏苏相识还要在先生之前……”
　　“那又如何？！”
　　陌阡陌淡淡睨了眼楚红衣，他竟然敢在自己跟前说认识小苏在先，却不知自己认得小苏时，他怕还是个垂髫小子。
　　“楚二心中有苏苏，苏苏心中亦有楚二……”楚红衣故意没有往下说，他心里不好过，也不想让旁人好过。
　　闻言，陌阡陌心中一阵刺疼。小苏解释过她对楚红衣无意，他不是不信小苏，而是他十分清楚小苏对他的依恋多过于爱，即便他们之间已有肌肤之亲，他依旧能感觉出自己无法超越元辰在她心里的份量。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怎样的存在？
　　“你一个戏子，怎可与我家主子相提并论……”云筑见楚红衣笑得得意，当下忍俊不住喝道。
　　“云筑。”陌阡陌喝止云筑，转而向楚红衣致歉，“小子不懂事信口胡吣，陌某自会罚他给楚老板一个交待。”
　　初闻云筑之言，楚红衣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而涨得通红，若不是陌阡陌及时喝止，说不定他会压制不住胸口中的怒火，出手了结云筑，
　　见陌阡陌极有风度地矮下身子，他陡然清醒。他楚红衣可是要身份有身份，要名气有名气的人，怎么可以人前失了气度。以往，他不会轻易动怒的，难道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太优秀了？
　　他来不及细究原委，上前扶住陌阡。
　　“楚二本就是伶人，没有什么不可与人言的……不过，楚二洁身自好，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伶人而觉得低人一等。”
　　正了正神色，他朝陌阡陌真诚而又坚定道：“楚二的初衷是来表明心迹，而非要与陌兄争夺什么……想来，是楚二唐突了，但不管如何，楚二入府的决心不会改变。”
　　语毕他朝陌阡陌又是一揖，转身领着小童翩然离去。留下一双主仆，各怀心思。

　　陌阡陌目送楚红衣离去，跌坐主座，他突然有些不自信。当初，小苏与太子两情相悦，他只有默默守在她身后的想法。现在，他就站她的身边，与她朝夕相对，又如何能容得他人介入他们之间？然而，他看着容颜绝世，举手投足皆透着风情的楚红衣，心底生出黯然之情。
　　一双玉手轻轻地摩挲着案几上的女儿红，双眸依然凝望着楚红衣消失的方向……
　　“主子……”云修走来，见他目光呆滞，试探着唤道。
　　陌阡陌闻言，如梦初醒。
　　“你去查查他戏子之外，还有何种身份？”
　　“他不就是一个戏子嘛！”云筑不屑地说。
　　陌阡陌并未解释，温和地眸子暗了下去：瞧他那通身的打扮与气度，怕不只是戏子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