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四侍之红尘陌路》燕六郎

96、多杰醉酒

　　雅间里，多杰与李海频频举杯。
　　“李大人才高性耿，宁愿在府中修身养性，也不屑与阿谀之辈为伍，小苏实在佩服。”小苏见二人一见如故，适时道。
　　李海酒量浅，已有三分醉意，闻言苦笑：“李某不过是空有拳拳之心，又无处施展，只能窝居斗室消磨时光罢了。”
　　小苏正欲开口，见多杰朝李海摆了摆手，于是闭唇不语。
　　“我是十分欣赏李兄的——司政司尚缺一名书记，不知李兄可愿屈就？若李兄不嫌职务低，暂且先做上一段时日，我再帮李兄斡旋斡旋，谋个体面些的差事……”
　　李海闻言，当下抱拳：“常闻大人判案不问出处，皆一事同仁，素有铁面之称，李某若能在大人手底下做事，何其有幸。至于职务……高则锦上添花，低则总也是个差事，比窝在家中等那几两月钱来得充实。”
　　“李兄高风亮节，我定当不负。”多杰连连颔首。
　　“大人知遇之恩，李某亦是不负。”李海举起酒盏大着舌头道。
　　见多杰、李海二人你侬我侬，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小苏暗忖既然初衷得偿，坐一回冷板凳也无妨。

　　“家父……”李昱话未出口，面已赤红。
　　小苏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家，家父有些失态……郡，郡主莫怪。”
　　说话时，李昱眼神躲闪，白皙而修长的手指紧扯着另一侧的袖口。那日吴谨别院，他看见她在人群中神采飞扬，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的女子。他想像众人一样努力凑到她的身边，可他又不屑那样做，尽管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当她清澈而自信的眸光越过众人落在他的身上，紧张而又欢喜的情绪几乎充昏他的头脑。他想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去，可他看到一个女子拦住了她，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土崩瓦解，他走了，默默地走了，没有和任何打招呼。
　　“李大人乃真性情之人，今日得遇知音难免高兴……”
　　小苏见李昱肤若细瓷，面若桃霞，说话时又怯生生的，心头没由来的一软。他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觉得冷落他就是一种罪过，就如那日在吴瑾别院。
　　“今日高兴，李小公子也浅尝些许。”她笑微微的朝李昱举盏。
　　“家父一向管得严……我不，不曾饮过……”
　　“今日李大人高兴，想必不会拘着李小公子……”见李昱不接话，小苏继续道，“唤李小公子实在生分，不如……唤你阿昱可好？”
　　闻言，李昱小鹿般无辜的眸子闪过一丝雀跃，须臾，他又飞快垂下浓密的长睫。
　　小苏见了暗笑，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应自己饮酒，还是不允自己唤他阿昱？
　　“那……阿昱随意……”
　　小苏执起酒盏，一双眸子斜睨着李昱似笑非笑，她见他愈发得羞怯，手半掩着面饮下盏中酒，邪魅地勾了勾唇角。
　　听小苏唤他阿昱，李昱的心头又是一颤，除了父母姊姊尚无旁人如此唤他，脸不觉间滚烫得厉害。
　　“小苏得空也爱读些书，至于读什么书全凭心情……不知阿昱平日里读什么书？”
　　“课业之外，家，家父并不拘着我读什么……书。”李昱说话时仍不敢看小苏。
　　“哦？”小苏嘴角噙上一抹戏谑，“想必阿昱十分博学……不知西厢可曾读过。”
　　“还，还未曾拜读。”李昱闻言面露羞愧，“郡，郡主可否告知是哪位大家所著？”
　　“……”小苏见他如此单纯，倒犹豫起来。
　　“亦或郡主告知是哪一派的著作也成。”
　　今日，李昱主动与小苏说话，为得就是让她注意到他，这好不易得来机会，他生怕失去，因尔说得急切。
　　“闲书而已。”小苏闻言愈发得心虚，他单纯如斯，她不该逗他的。
　　“闲书亦是书，或可怡情，或可修心，亦或增长见识，哪怕是神鬼怪谈，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写的是儿女情长，一纸缠绵，”小苏打断他的话抢说道，“阿昱若想看，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如，如此……不，不用了。”
　　李昱正为自己不知西厢而感到羞愧，突闻小苏之言，咽了口吐沫偷睨了眼父亲，好在李海不曾留意这边，他方大着胆子地迎上小苏的目光。
　　“是，是书总能增长见识，想，想来看看也无妨。”说话时，李昱手不听使唤似的颤抖着，但他仍倔强而生涩地捧起酒盏送到唇边。
　　“别……”
　　小苏已经来不及阻止，只听咕噜一声，紧接着听到一阵猛咳。
　　咳咳咳……
　　他咳得很厉害，以至于从耳后根到脖子都是通红一片。
　　小苏忍着笑倒了盅茶递到他的唇边：“先喝口茶顺顺，莫再呛着了。”
　　李昱也是听话，饮了两口茶稍觉好些，不想目光落及捧着茶盏的羊脂玉般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就着她的手喝的茶，再想到小苏方才所言，整个人跟烧着似的。
　　“我……”李昱侷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难受？往后饮得次数多了便好了。”小苏又盛了半盅汤水送至他面前，温声宽慰，“不然，再喝些汤压一压。”
　　李昱本能地接过那盅汤，慌乱中触及她的指尖，刚退了潮的脸又烧了起来。
　　李海这顿酒喝得尽兴，原先他认为女子入朝堂，既不符礼制，又有违妇道，而今日见小苏虽桀傲，却不张扬，且对时局见解独特，更让他结识了多杰这个与他性情相投的上司，他对小苏的认知不仅有了改观，还存了份感激。
　　当年李父病危，临终前将祖宅传于李海，谁知庶弟李山不满，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二十载了无音讯。忽得一日，李山身着二品总督服携妻儿归来。那半月里，李山在族中耀武扬威，几乎让他这个长兄颜面扫地，以至于李山提出出资将李家老宅重新整修，被他严词拒绝。之后，李山无召不归，他虽未言明，却也用行动表明不屑归宁。
　　李海盘算着进司政司做书记，算是有了实差，先兢兢业业的做上两年，再请多杰上书将自己的品级提正了；倘若有幸做出些政绩，品阶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虽不能与二品大员的兄弟相比较，也算不辱祖宗的脸面。

　　楚红衣出了郡主府，上了马车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幽静的石街。云修不远不近地跟着，见马车在一所宅子前停了下来，他闪身躲进两所宅子中间的夹巷里。他听见楚红衣下了马车，进了府，又听见府门重重地关上。
　　良久，他慢悠悠地出了巷子，顺着青砖红瓦的围墙行至正门，眼前朱门紧闭，其上悬着的黑匾上用金漆书了楚府二字，再无其他。四下静谧，他恐惊动守门人不敢久留，转身往街里行去。石街两旁的宅子皆是关门闭户，没有半点动静，云修纳罕，寻思着找个商贩打听一番。然而这条街偏僻得很，他从街首行至街尾，莫说商贩，竟连个行人也未遇见。云修无法，只得往来处走去。见街口处有家小饭馆，他径直走了过去。
　　小饭馆门口立着一个扎着围裙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咿咿呀呀的小娃儿逗弄着。她朝云修笑呵呵地招呼道：“公子往里头坐，里头盛了刚汲的井水，凉快着呢。”
　　云修唔了声，在最里面的桌前坐了下去。
　　“一碟饼子，一壶烧酒，再来两样下酒菜，荤素不忌。”
　　那妇人应了声，抱着娃儿往后堂去了。
　　不多时，一名长得精壮的男人托了个方盘，将酒菜送了出来。
　　“公子有些面生，想必初次来小店？”男人一面摆着酒菜，一面笑着朝云修道。
　　“小子在城东赁了间铺子裁衣裳，并不大来这边。” 云修说着从竹制的筷笼里抽出筷子夹了片牛肉送入口中。
　　“我就说嘛，瞧公子的衣衫不像寻常人家，原来是开成衣铺子的。”男掌柜憨厚地笑了笑，“看公子的衣裳就知公子的手艺不差。”
　　“小子六岁起便跟在师父身边，到如今十多年了，手艺也还过得去……都是老主顾照顾得多。”云修抿了口酒，“眼下家中父母年迈，想寻处宅子将二老接来一起过……只城东繁华置办不起，见此处僻静便多瞧了瞧，不想走得糊涂了，肚子又空，见你这门头挂着酒旗便想着先填饱肚子再说。
　　“这街里宅子不少，只瞧着大多不像有人住得样子，店家可知，可有哪处卖的……也不用大，小子带上老爹老娘内人，也就六七口人。老人家喜欢清静，这街倒比我先前去的那几处安静许多。”
　　“公子既在城东，想是晓得梨园楚二爷。”店中无他客，男掌柜索性坐下与云修攀谈。
　　“楚二爷的大名，哪里不晓得。”云修颔首。
　　那男掌柜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汗巾子，在汗涔涔的脸上抹了一把，道：“那公子可知道这条街都是楚二爷的。”
　　云修放下酒盏，惊讶地张着嘴巴：“一条街都是？”
　　“不瞒您说，就连小人这铺子也算是楚二爷的。”顿了顿，男掌柜接着道，“楚二爷嫌原先街上人多嘈杂，一出手便将整条街的宅子高价买了去。小人夫妇连同老爹留在此处，一来是娃儿还小，寻不到合适又便宜的铺子；二来是楚二爷喜欢小人做的腌菜，因此免了小人租金，让小人仍在此处经营。”
　　云修四下环顾店堂，店堂内仅摆了两三张桌子，此时正值饭点，店堂中却无其他食客。他握着筷子的手指了指身旁的空桌，道：“就算免了租金，这样的生意也难经营。”
　　那男掌柜可能平日鲜少见到外人，今日遇到云修，一腔的八卦正好倾吐。
　　“小人夫妻除了经营这铺子，也接下打扫那几所空宅子的活，楚二爷出手阔绰，每月给的钱银都有富余。”
　　“既然是空宅子，还要请人打扫？”
　　“那几所宅子空着不假，但一样的高门大户。每年春天，楚府管事还会寻人栽花种树，修补破损，跟有人住一般无二。楚二爷府上只有管事夫妇和两名小童，每每请了做活计的，少不了还要在小店吃食饮用……”
　　男掌柜双手在衣襟上搓了搓，讪笑道：“小人一家老小，也算赖着楚府过活。”
　　“如此说来，那楚二爷倒是个心善的。”
　　云修用了饭，又在店中坐了坐，方辞了掌柜夫妻。临行前，他还郑重其事地拜托男掌柜替他打听附近可有合适的院子。自然，他给了他一锭只多不少的银子。

　　梅苑。
　　陌阡陌歪在榻上漫不经心翻着棋谱，见云修来回话，便吩咐云筑去苑外守着。
　　云修做事利索，说话也利索，没费多大功夫便将见到的、听到的说了个清楚。
　　“过几日便是十五，他要登台自不会在府里，你寻个机会去那几处宅子瞧瞧可有异常之处。”见云修应了，陌阡陌接着道，“此事暂且不要让小苏知晓。”
　　见云修退了出去，陌阡陌索性搁下棋谱，楚红衣也是近几年才出得名，哪里能攒下那许多钱财买下一整条街。他思来想去，猜想他或许还有其他的身份。

　　酒宴罢了，李昱朝小苏深深一揖。小苏自然晓得这一揖是何意，当即顺水推舟邀他十五往梨园听戏。李昱瞥了眼酒醉的父亲，面露为难。
　　小苏朝他狡黠一笑，转身向李海道：“李大人，小苏尚有一事拜托大人……”
　　“小苏郡主只管吩咐便是，何需这般客气。”李海喷着酒气道。
　　“李大人与司大人一见如故，小苏与司大人兄妹交好，那与李大人也算忘年交，那便直言了。”
　　“郡主尽管吩咐。”李海只觉脑袋有千斤重，强作清醒道。
　　“本月十五，小苏有位友人来访，此人甚爱吟诗作词，小苏想邀李小公子同往，不知可方便？”
　　“男儿当广交四海，何况是小苏郡主、多杰大人这样的人中翘楚，”李海大着舌头道，“李某断不会阻拦。”
　　“那小苏就先谢过李大人，改日李大人上任，小苏再摆酒替大人庆祝。”
　　“多谢郡主。”李海摇摇晃晃地揖了手道。
　　见状，李昱朝小苏感激一笑，清涩的眉眼间多了些许期许和不一样的情愫。

　　送走李海父子，小苏唤路遥扶起口中含糊不清的多杰上了车辇，她得将他送回府去。多杰平日独居司政司的寓所，只此时他醉成这般，送他去寓所恐有不妥，当下命路遥调转马首去西平王府。
　　小苏饮了酒，懒得再与人寒喧，便唤守门的小厮寻多罗出来。
　　这一路足有半柱香的工夫，多杰仅在被路遥丢进车时说了声惭愧，便睡了过去。车中本就狭小，他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躺在里面，小苏只能委屈巴巴地窝在一角。
　　多罗掀开帘子时，小苏正蹲在角落满脸嫌弃地扯开多杰搭在她身上的胳膊。多罗看到此景，黝黑的眸子一亮：“我早就有意将哥哥说与你……择日不如撞日，你就趁着今个收了他吧。”
　　小苏闻言手上一抖，多杰的胳膊自然被甩了出去，胳膊重重落下，多杰吃疼，不满地皱起眉头，口中含糊而暧昧地唤了声小苏。
　　两人着实被多杰惊了一跳，待听清他口中之言，多罗小麦色的脸上扬起一抹狭促的笑。
　　“你莫要瞎想，本郡主是有求于他，否则才赖得管他。”
　　“你这人好不地道——我好好的哥哥要送与你，你还嫌三嫌四的……”说罢，多罗吩咐小侍背上多杰，头也不回的往府里去了。
　　“你说，若是多杰醒着，听到她妹妹这番话，该是何样的心情？”
　　小苏摇着头看向路遥，看到的却是一双阴沉沉的眸子，如此可怕的路遥，她只在南境杀场见过。
　　“谁招惹你了？”
　　路遥没有吱声，只拿一双冷森森的眸子看着她。罢了，不问了，她脑袋一缩躲回车里。